我把人拉近,指尖勾住他的脖頸:「林二爺,你會幫我的對嗎?你對我最好了,你總不能看著我卑躬屈膝地去求別人吧?」
「你若能卑躬屈膝也是那人天大的福份,我們掌櫃的在信裡誰不得罵幾句?」
我不同意:「我沒罵你。」
「那是因為你知道信會經過我手裡。」
「……林砚,可以閉嘴了,見好就收啊!你信不信我出去撒潑打滾說你還活著,你信不信明天太子黨就給你弄死。」
林砚呵了一聲,下一瞬又恢復了之前老老實實,低眉順眼的樣子。
「掌櫃的說了,小的都會照辦,掌櫃的該進屋睡了,入秋了,一身薄紗會著涼的。」
我攏了攏衣袖翻了個白眼,什麼人啊!
敬酒不吃非得懟兩句,早知道直接罵了,浪費老娘一身薄紗凍到半夜。
12
林砚我很久之前見過一次,那時我還是陳遇的丫鬟。
在陳遇的生日宴上,我遠遠地瞧見他一眼。
主要是他生得太好,那一眼便記住了,後來聽說他家因為站錯隊,太子當權後,被流放寧古塔。
寧古塔終日苦寒,他埋了死去的爹,背著病重的娘,一步一步踩著雪逃到了奉天府。
再見已不見當初少年郎,隻有一個清瘦的青年跪在我面前。
他求我:「掌櫃的賞點錢吧!求求救救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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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很久,最後摸幹淨了身上所有錢給他,又解下我的白狐披肩給了他。
他抱住白狐披肩,瞧著我,一眼都不肯錯開。
我瞧著他心下卻是五味雜陳,隻覺得世事難料,人生無常,當初風度翩翩少年郎,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隻是那時我也沒想過,林砚能有這麼大的能力,林砚過來給我當管家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又餓得沒飯吃了,就收下了。
他說他叫林不知,我以為他要面子,不肯讓人發現自己曾經是禮部尚書家那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林砚,林二爺。
直到他帶我來京城,我才發現,他可能沒我想得那麼簡單了。
我之前不敢找陳遇,我怕陳老夫人直接給我弄死丟亂葬崗。
可殺豬鋪開得久了,我也發現一些不對勁,我的殺豬鋪,官兵不敢欺壓,流氓不敢湊近,就像家裡有尊大佛一樣。
後來,我悟了,我去找陳遇。
果然,陳遇在我們門口待了半個月都不敢帶我走。
我才發現,我家這尊佛可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
13
太子住在皇宮裡,我第一次進皇宮,其實比我想得簡單些。
林砚把我塞到御膳房直接走了,我一身太監服跟著小德子,小德子帶著我去給太子昭儀送餐。
來京城這麼久了,我第一次見她,我愣住了,她很瘦,但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束著高馬尾不施粉黛。
我跑向沈芒,旁邊的小德子嚇了一跳,他沒來得及拉住我,就眼睜睜看著我撲過去抱住了沈芒。
沈芒一驚,瞧見是我更震驚了,所幸屋裡此時隻有我沈芒和小德子三個人。
她抱著我,淚就落了:「唐姐姐……我好想你……」
不知是因為沈芒瘦了太多,還是我賣豬肉長了力氣。
我一把把沈芒抱了起來,我抱著她就要往外走,小德子急了。
「哎喲,不能這樣啊!要命的差事啊!夫人,你快把人放下來啊!」
我不聽,我要往外跑。
直到沈芒摁住我,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血色,整個人也帶了笑意。
「唐綿,你先別急,跑不出去的,你先放我下來,讓我問問,為什麼小德子叫你夫人,你嫁人為什麼不跟我說?」
「……這是現在一定要問的嗎?」
「不行,你不讓我聽聽你到底嫁給誰,我死都死不安心。」
那天沈芒聽完小德子敘述,轉頭跟審訊似的問我:「林不知就是小德子說的林砚?」
我點點頭。
沈芒震驚:「你嫁給了你那個聽起來陰森森的管家。」
我無奈:「沒有嫁,小德子亂喊的。」
小德子在一旁擦著冷汗應和:「對對對,我亂喊的。」
沈芒卻笑得更開心了:「隻是沒有嫁,不代表沒有其他關系是不是?」
「……嗯。」
我點了點頭,不過又解釋道:「他厲害著呢!我大約也不會嫁他,我不喜歡三妻四妾,我也不想再給別人當妾,不過是露水姻緣。」
旁邊小德子奇怪地瞧了我一眼,沈芒拍了拍我的肩膀,格外滿意:「對嘛!我就說,我們當女人的,隻有孩子是自己的,老公這種東西,不喜歡就換下一個,努努力自己娶個稱心如意的,你看裴晏君,生得好看性格還好……」
她的話戛然而止,她忽然看向我臉色更加蒼白:「唐綿,你快去看看裴晏君,他受了傷,他大約……撐不了幾天了……」
沈芒說到最後眸子裡滿是悲意,我嚇一跳。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沈芒又拉住了我,她眼裡有淚,卻還帶著笑:「唐綿,幫我給裴晏君帶句話,我不怪他,我真的不怪他,不是他的錯,你讓他……別難過……」
我一路上都在擔心沈芒,卻沒怎麼想起來裴晏君,我那日在太子府地牢看見了奄奄一息裴晏君心都涼了。
人難救不回來了,我走過去,走近,他緊緊抓住了我:「去看看沈芒……」
我嗓音幹澀:「我看過沈芒了,她讓我來的,她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她說不怪你,她說不是你的錯,她說,你不要難過……」
裴晏君一身的傷,原本白淨皮膚被烙上了各種的烙印。
臉上五官早已經模糊不清,他大約很久沒吃東西了,如今隻剩最後一口氣撐著。
最後隱約瞧見他笑了笑,小德子湊過去試了試:「裴都尉沒氣了……」
我愣愣坐在地上,很久很久,直到小德子急了,他拉著我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太子府亂了。」
我猛然回過神:「你什麼意思?」
「剛剛有人告訴我,沈芒刺殺了太子跑了,整個太子府都在抓人。」
「我走了沈芒怎麼辦?」
小德子也急了:「你留下你怎麼辦?太子遇刺,無論輕重,沈芒都活不了。」
「可她沒錯啊!」
「沒錯的人多了,你也沒錯,你要死在這裡嗎?別犯傻,而且沈芒早已經知道她必死無疑,你猜她今天那些話什麼意思。」
唐姐姐,跑不出去的……
你不讓我聽聽你嫁給誰,我死都不安心……
我嘴唇顫抖,好半天推開小德子:「那不是遺言,那才不是遺言,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我是過來救她的,我不是過來看她死的,林砚,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我跪在小德子面前,小德子沉默很久,最後抹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張本就精致的面孔。
林砚看著我,聲音冰冷:「唐綿,你總能給我找難題,你要見人,我帶你來了。」
她不救,或是救不了。
好久,我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我起來重新跑向地牢,這次林砚沒追我,我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我站在地牢門口,下去,我就可以跟沈芒一起死了。
我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任何人。
我啊!一輩子一直唯唯諾諾地求生,我哄人,我能言會道,我拼命賺錢。
我多惜命啊!可是,可是……
我還是走了下去,我想不出什麼理由,可退縮太難了。
我又看見了沈芒,沈芒抱著裴晏君那具屍體,她看見了我,她笑了笑說:「綿綿,我家晏君命苦,他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被爹娘厭棄,被村裡孩子欺負,我得陪著他,綿綿,你幫幫我,替我逃出去,你幫我看著沈不夜,我逃不出的,可這孩子還小,沒了爹娘,總不能連幹娘都沒了,好綿綿,你出去好不好?」
「沈芒!」
淚糊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們了,林砚跳下來把我提溜了出去。
出去的那一瞬間,我瞧著天空,我想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來了。
我怎麼誰都沒救下來,好半天,我站起來,笑了起來。
「林砚,你個沒用的東西,早知道就不喜歡你了。」
「……」
林砚表情復雜。
「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應該去試試勾引太子的,如果是我殺了太子,沈芒就不會死了。」
林砚表情像吃了蒼蠅,似乎是想罵我,但又找不到地方罵。
最後隻咬牙切齒來了一句:「你也是瘋了。」
我瘋不瘋我不知道,但林砚莫名其妙很生氣。
14
我當天就隨一個過路的車隊回了奉天府,奉天今年冬天又下了雪。
往年下雪總是很開心,今年下雪格外的煩。
許是心情不好,看什麼煩什麼。
沈不夜倒是蠻開朗的,除了偶爾追問我她娘親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我哪知道她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許是投胎成人了,哪天萬一想起上輩子記憶就回來了。
但跟孩子不能這麼說,我隻安慰她:「快了快了你娘親爹爹隻是生病了,病好就回來了。」
沈不夜若有所思點點頭,就經常蹲在店門口等她娘親,等她爹爹。
後來有一天,她忽然衝進後堂拉我:「幹娘,你快醒醒,娘親和爹爹回來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隱約看見沈芒,還以為在做夢,又安心地閉上了眼。
卻聽見耳邊沈芒的聲音:「不要打擾你幹娘睡覺了,娘親和爹爹在這等一會兒。」
我閉著眼,尋思這夢還挺真實,後來我實在沒忍住睜開眼。
沈芒就坐在床邊逗姑娘玩,裴晏君的臉上隱約可見一些疤痕。
……
「這夢做得……真實。」
我喃喃道,直到林砚出現,林砚面無表情揪住我的耳朵:「掌櫃的,快點起來給我道歉,什麼叫我沒用,什麼叫你去爬太子的床, 一天天的, 一張嘴跟放屁似的。」
我茫然, 耳朵好疼, 不是做夢啊!
番外:林砚
1
可天向來不愛遂人願。
「我因」不是說了,我有辦法嗎?她還嚷嚷著要勾引給太子。
她去啊!太子都被我捅成馬蜂窩了, 有本事她去冥婚啊!
還有那沈芒跟裴晏君, 我早就喂了假死藥了, 那不就是為了救他們倆,然後皇上那邊也多少有個交代。
但我又不能跟唐綿說,唐綿那天那個號啊!
她一句話能號得全後宮都能聽見, 不過也挺真實的, 我本來想等等,等回去給她解釋的。
結果剛回去,她跑了, 哈哈,笑死我了, 這一天天的, 每一天都沒盼頭,好不容易奮鬥了一天的我回家發現媳婦跑了。
還有前幾天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她跟姓陳的眉來眼去,我琢磨怎麼把陳遇弄死, 結果現在回去她不見了。
好好好, 好極了,一天天的,說不得罵不得, 如今稍微不如意她又跑了。
得了,誰才是笑話, 我才是京城最大的笑話。
2
林砚問我怎麼處理陳遇, 我想了想問他能不能弄死?
他眸子亮了:「我還以為你讓我放過。」
我搖頭, 最後笑了笑沒說話,陳家隻有一個人對我好, 那就是陳老夫人。
我從來不覺得,給人當小妾是什麼好的事,而且我還是沒有選擇。
陳遇不放我, 我明明攢夠了錢贖自己出去,
可他死活不肯,如果不是他, 我應該早走了,我應該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而不是三十歲了還在跟林砚鬼混。
沒有自由的喜歡不叫喜歡, 那不過是迫不得已,那叫無能為力。
林砚愣住, 像是察覺到我的想法:「什麼叫鬼混?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
我賠笑:「哪有的事, 我是真心和你在一起的。」
「不是, 什麼叫鬼混?咱倆有婚書,我給你請過媒人,下過聘禮, 不要搞得像無媒苟合一樣。」
我小心翼翼回復:「可是我沒同意,我沒籤婚書。」
「所以你為什麼不同意?」
「……」
因為……大概……我害怕,這個世道是可以典妻的。
我不想再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