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少爺的貼身丫鬟。
跟著他鬼混了三年,小少爺成婚那天,我被夫人發賣了出去。
後來再見,他看著正在殺豬的我哭了:「委屈你了!」
我樂了:「那小爺快買點豬肉吧!今天剛殺的,不新鮮不要錢。」
1
我十歲就跟著小少爺陳遇了,那時候老爺和夫人都在邊關。
沒人在京城照顧他,更沒人有時間管他。
管家總覺得小少爺有點孤獨,就給小爺買了年齡相仿的我,既是丫鬟又是玩伴。
我過來那年十歲,從過來就跟在他身邊,小少爺幹什麼都跟著。
他吃飯我跟著吃,他寫字我看著,他睡覺我打地鋪。
我跟著他,他長一歲,我長一歲,十四五歲的時候忽然起了興致問他,等我及笄了能不能出府?
那日,他抬頭,溫和地告訴我:「你是我的貼身丫鬟,一輩子都是。」
我似乎明白了,後來我就沒再問了,我依舊認真地伺候他。
伺候他起床,整理著他的吃穿用度,我從小就是他的貼身丫鬟,我這輩子也離不開他的院子。
所以十八歲那年,我爬上了他的床。
他那時說他要納我為妾,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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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跟了他八年,早晚是要給他當姨娘的,而且,這個年齡出府又能嫁什麼好人家呢?
我唯一的路就是跟著小爺,以後當個姨娘,如果主母良善或許我還會有個一兒半女的依靠著。
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了。
從我爬床開始一直在等陳遇娶妻,畢竟娶完妻就可以納妾了,我也就不用這麼沒名沒分了。
那一天我等了三年,後來小少爺終於大婚那天,我和一群丫鬟趴在內牆往外看,真真是好盛大好漂亮的婚禮。
十六人抬的大花轎,嫁妝堆了整整六間屋子,前堂是人來人往,後院是熱熱鬧鬧。
我和院裡的丫鬟一眨也不眨地瞧著這一切,有人取笑我:「阿綿不要羨慕,主母一進門,阿綿也快了!」
我冷哼斜了她一眼,眾人對視又笑作一團,但大家到底是默契地沒再說這件事。
其實所有丫鬟都知道,姨娘也不怎麼樣,無非是個佔了個名頭的丫鬟,但到底還是奴才罷了,可我不是什麼壞人,我隻是和她們一樣,命苦罷了,所以她們也不想取笑我太狠。
黃昏最後一點太陽落下,新房的門關上,我回房間瞧著那燭光,我想,再有幾個月,我就可以是姨娘了吧!
到時候一個月三兩銀子我該怎麼花呢?想著想著我就樂了,才安心地睡去。
可天向來不愛遂人願。
那天天還未亮,老夫人便將我喊了過去,老夫人說,小爺私下跟她求幾次了,說要納我為妾,但小爺到底還小。
我沒聽明白,隻抬頭瞧著老夫人。
老夫人才又說,小爺還年輕,不可在情事上耽誤了,如今娶了妻,日後若是再來尋我鬧怕耽誤了身子。
我這次聽明白了,我跪在那裡,等著最後命運審判。
大約是我待太久了,跟了少爺十多年。
二十多歲的年紀,日後連嫁人都不好嫁,是老夫人也於心不忍。
夫人沒有發賣我,隻是單純把我送走了。
2
我在府裡十多年,那是我第一次坐車出遠門。
車隊是府裡的商隊。
二三十人趕著十幾輛驢車,骡車,馬車同行的也有車夫和商販和幾位婦人。
婦人也是府裡的家生子,隨著商隊做飯。
她們認識我,也未欺負我,大約是夫人關照,她們給我單獨安排了一輛馬車。
我就那麼跟著車隊,從京城出發路過中原,賣掉了京城的東西,又裝上了滿滿的糧食。
一路向北走,在最北方把糧食賣了高價,再次裝上了鹿茸,山藥,虎皮。
那年奉天府天寒地凍,他們走的時候,把我留在了奉天府鋪子裡。
那鋪子是車隊幫我新買下的,他們說,夫人讓我別回去了,以後就留在這當個小掌櫃的,也算是對得起我這些年了。
他們走了,我抬頭,瞧著鋪子怔住了。
我想,我到底是命好。
奉天府的冬天冷得很,雪飄得三尺厚,大街上都很少看到人。
而我的鋪子主要是收野味的,冬日裡生意不多,卻也有散戶來賣,算不上冷清。
鋪子裡請了一個賬房和兩個小伙計,賬裡有兩千兩現銀用於鋪子周轉。
鋪子掛的是國公府的名字,沒人敢欺負我們。
京城中人講究穿衣,棉裙小袄是最基本的打扮。
但奉天府這邊太冷,人們也不計較好不好看。
大袄裡面裹小袄,羊皮大帽子遮得人隻剩一雙眼睛。
在京城中極為重要的男女大防在這裡也少有關注。
除了男子還有不少女子也來買賣。
單是我的鋪子,一個月就有十幾位獵戶家的姑娘,扛著獵來的鹿或是其他的東西來賣。
這些東西又被各種車隊運送到各個城中。
3
雪下大了,沒有食物吃的鹿群開始進入狩獵範圍。
冬獵開始那一天,幾十個老獵手組團進山。
我跟著伙計,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雪,趕著去收第一批好皮毛。
雪原高處有鷹鳥飛過,發出悽厲的尖叫。
我被嚇得退了一步,坐在了雪上,一個獵手拉住了我。
「唐掌櫃,小心一點。」
我抬頭,那是位女獵手,戴著皮帽,卻身姿挺拔,英姿颯爽。
陽光下,我被晃了眼。
那是我第一次見沈芒,沈芒那年十九。
開始認識的時候,她叫我唐掌櫃,後來認識久了,她叫我唐姐姐。?
沈芒是個女子,也是一家之主,奉天府人太苦,男人苦,女人更苦。
後來也沒什麼男尊女卑。
誰有能力誰當家,沈芒就是那個有能力的。
沈芒六歲跟著爺爺打獵,她六歲就能抓到一籠兔子和野雞。
後來長大了,是十裡八村最優秀的獵手。
沒人因為她是女子而看輕一二分。
她十六歲那年娶了她丈夫,她丈夫叫裴晏君,是一個很書生氣的秀才。
後來沈芒有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叫沈不夜,三四歲的年紀就愛在院裡跑來跑去。
我那日走進院子,就沈不夜撞了個滿懷。
小姑娘抱著我甜甜地笑,聲音也甜:「漂亮姐姐。」
沈芒樂了。
我和沈芒成了好朋友,雖然有點莫名其妙的,但我真的很喜歡她。
後來我就天天去找她玩,她也不介意。
但我去多了,日日蹭飯,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有好幾次都沒敲門,待在門口就被她抓住了。
她把我和沈不夜摁在灶臺前烤火。
灶臺火很旺,鍋裡燉滷了鹿肉,後來肉熟了,沈芒給我和三歲的沈不夜一人扎了一塊。
鹿肉很香,沈不夜吃飽了就開始犯困,小小的一隻坐在小板凳上搖搖晃晃的。
我瞧著她,還沒來得及笑,隻覺得被熱氣燻得不清醒,我也開始犯困了。
我那天睡了沈不夜的小屋,沈不夜睡在我身邊。
半夜沈芒過來給沈不夜蓋被子,我隱隱約約覺得她好像也在給我掖被子。
4
那年冬日結束了,第二年,我的鋪子也正式在奉天府打出了名號。
來往之人絡繹不絕,我的鋪子賺的不少,秋日裡一間鋪子也開成了八間。
我越來越忙,跟我來往的人也從沈芒變成了官家太太們。
日日歌舞宴會。
我總想空下來再去找沈芒玩,可太忙,總也抽不出時間,也已經很久沒去沈芒家了。
直到冬日的一天,沈芒來我這賣皮毛。
剛四歲的沈不夜穿著新做的衣服闖進後院抱住了我的腰。
小孩的聲音軟軟糯糯,她蹭著我:「幹娘,你怎麼不來看我了?」
我被逗笑了,抱起她:「小乖,你阿娘可來了?」
「她來了,她說你忙,不讓伙計通報你,我是偷溜進來的。」
我抱著小姑娘剛到前堂就碰見了沈芒。
沈芒看著我怔愣一下,忽而笑了,她喊:「唐姐姐。」
我把沈芒拉回了房間,她那天跟我說,她要走了。
我開始沒在意,給沈不夜試著新做的衣服,隻笑著問:「又要去哪裡圍獵?」
後來沈芒猶豫很久,才開口說:「我夫君年初中了舉人,明年要進京趕考,我想早點去,準備這幾日就收拾收拾走了。」
我笑意凝固了,她去哪我都能去見她,唯獨京城。
八百裡的路,已經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
我是被老夫人送出來的,送我出來是她仁慈。
我再回去,便是我的錯,她會弄死我。
我想說什麼,最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總覺得日後很難再見。
眼一酸,淚簌簌落下。
沈芒一瞬間驚了:「唐綿,唐姐姐……」
「我沒事,風大迷了眼,你們去京城路途遙遠,自然要做準備。」
她點點頭,好半天,又嘆了口氣,拽著要我去她家吃飯。
我怕憋不住淚,不肯去,小聲說忙。
她瞪了我一眼:「快走。」
我便不敢反抗了。
5
我去送沈芒離開奉天府那天,沈芒走了幾步,站在馬車前又回頭,她忽然跑來抱住我。
「唐姐姐,你日後賣貨如果來京城記得找我。」
千言萬語到嘴邊,我最後隻笑了笑:「放心我會去的。」
可她走完,我唉聲嘆氣,說是這麼說,可我哪裡去得了了。
流放的囚犯在寧古塔,事實上寧古塔離奉天府也不遠。
我也和那些囚犯也沒什麼區別,都是被流放來的。
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有幾間鋪子,不受挨餓受凍之苦了。
沈芒走的第一年,我們幾乎每個月都通信。
四月,沈芒在信裡說,她夫君裴晏君考過了,如今變了貢士,在書院裡也格外受人尊重。
五月,又傳來好消息,裴晏君過了殿試,成了進士。
得了貴人器重,已經任了官,已經在京城當了皇城司副都尉。
我看著書信有些開心,最後想了想託人給她寄過去一些銀兩。
提筆寫下:【京城處處需要打點,這些莫要推辭,隻當我借妹夫做人脈,日後他成大樹,我好乘涼。】
書信很快傳回來,沈芒收了銀子,給我寄回來一塊玉佩,她說玉佩是她夫君當官的時候官家賞她的,給我來做配飾。
我看笑了,又小心收好玉佩,傻姑娘真什麼都敢送。
信的末尾是嘮嘮叨叨說著沈不夜不喜歡京城。
最近以絕食鬧著要回奉天府,怎麼勸她都不聽,還嚷嚷著要找幹媽玩,問你什麼時候來……
書信被我放好,我瞧著夜色幽幽嘆了口氣。
6
我和沈芒的書信從來都沒有停過,她跟我說京城的事。
我給她回奉天府的信。
持續兩三年,她的信裡還提過一次陳遇,隻寥寥幾筆,不過是說,國公府的小侯爺,一直在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