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如今願意見你，是你的福分，再說你嫁給他雖然窮了些，如今看來也是一個能過日子的人，你有什麼不知足的？」
我氣得渾身發抖，不知道我的哥哥怎麼也變得如此無恥。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
當你的親人拿起刀一下一下扎進你的心窩，你除了自己疼，還能做什麼。
「嗷，你這敗類竟敢打我！」
是哥哥的哀嚎聲，隻見我那小相公抱起門板就往哥哥身上砸，邊砸邊趕他走。
我的哥哥極愛面子，害怕被人認出，便慌忙跑了。
「垃圾，敗類，欺負自己的妹妹，什麼玩意兒！」小相公嘴裡喋喋不休罵著。
然後小心翼翼地遞給我一把吃食說：「姐姐，這是我新做的麻辣芸豆要不要嘗嘗？」
我說：「謝謝你。」
「害，別想了，我還死過一回呢，隻要活著就不是什麼大事。」他安慰我道：「剛好我們都沒有親人，我們就相依為命唄。」
他假裝說得灑脫，一雙眼卻在偷偷地打量我。
我突然沒有那麼生氣，心底升起一絲暖意。
15
往後的日子，哥哥再也沒有來過，後來聽說父親真的去世了。
我努力想和過去那些日子徹底決裂，不再去關注秦家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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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心裡始終十分不安。
果然，沒多久敵軍就攻進了城。
小相公還沒來得及拉著我和孩子躲進他挖的地道，我們就被那些敵軍發現了。
有一個小軍頭搶了我就要走，幸好我們早有防備。
我抓了抓脖子和手，刻意漏出上面的疙瘩。
小相公告訴他們我得了麻風病，傳染性極強，會死人。
他們雖和我一樣不知道什麼叫麻風病，可當他們看了看我身上的疙瘩，又聽說會死人，趕緊跑了。
他們走後，我們相視一笑，終於又逃過一劫！
我其實並沒有什麼麻風病，隻是吃了些桃子。
自幼我隻要吃桃子就會長一身紅疙瘩，小相公說那是過敏。
小相公向我抱怨，說：「你們的世界太難了，一點也沒我們那裡幸福。」
我突然來了興趣，想聽聽他講一講他們那個光怪陸離的美好世界。
小相公便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來給我講。
他正講得興起之時，那支敵軍竟然又返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身穿盔甲英姿勃發的女將軍。
小相公嚇得把我和女兒護在身後，手臂碰到我的身子，我能感受到他在發抖。
唉，明明那麼膽小，還偏要逞能。
那女將軍走進店裡環視一周，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冬季裡開花」
相公十分遲疑地接了一句：「十四五六？」
那女將軍頓時眉開眼笑，接著說：「王者」
相公又接了一句：「榮耀？」
他們兩個說完，興奮地撲向對方擁抱了起來。
「天吶，竟然能在這裡遇見同類中人！」
「對啊，乖乖，你這都是將軍了吧，好威風啊！你還在上學不？」
「上著呢，我讀大三，南京的大學，你呢？」
「嘿嘿，學姐學姐，我才讀大二。」
……
他們兩個似乎把我們都忘記了，相見恨晚，有無盡的話聊。
我大概明白了，他們是來自一個世界的。
16
自從那女將軍來過，小相公的心情格外好。
他說我們又能正常做生意了，現在有人罩著了。
那女將軍時常來找他，有時候和他探討一些問題，有時候也聊彼此的生活。
我常聽他們講大學生活，便十分好奇，什麼是大學。
相公一一給我講來。
他說他們那個世界基本上每個人都可以讀書，從小讀到大，等到了十七八歲，讀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考大學。大學裡可以自由戀愛，可以學喜歡的專業，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全國去玩，也可以做自己感興趣的事。
我聽了羨慕不已。
我對他們的世界很向往，所以他們講話的時候，我便偶爾聽上一聽。
不知為何，那女將軍似乎並不喜歡我，她總是給小相公說我是土包子。
我很生氣，幾天不理小相公，小相公便讓女將軍給我道歉。
有一天，女將軍又過來了，一隻手執著長鞭，一隻手背在後面，站在鋪子門口一直打量我。
我說相公不在，讓她等一會。
她卻輕蔑地對我說，她是來找我的。
那天她對我說了很多話，那些語言化身毒箭，從四面八方飛梭而來，刺向我。
她說，我配不上相公。
她說，我被人強暴過，生過孩子，又是寡婦，即使在她們的世界也很被人看不起。
她又說：「你要仗著自己可憐，消耗他的同情，讓他隻能困在這個小地方嗎？」
……
雖然我不願意承認，她說的話句句都是實話。
她走之後，我倚靠在鋪子門口，看著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想了很久。
一直想到他回來，我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終於有了決斷。
17
我說：「你算一算我這些日子的工錢，我準備離開。」
他臉色突然變了，問我：「你要去哪？你是生我的氣了嗎？我以後不再和那個女將軍來往了。」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不能耽誤你，我外婆家離這裡不遠，我爹和弟弟雖然混蛋，但舅舅們從小很疼愛我。我要去投奔他們。」
他試圖去拉我的手，我縮了回來。
他說：「姐姐，我不想讓你走，我們不是說好了做一家人嗎？」
我問他：「那我是你的姐姐，還是妻子？」
他臉色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些緊張，不過眼神卻很堅定：「如果你願意，我可以……」
我沒讓他說下去，而是拉著他進我的房間。
他有些害羞，問我：「進度是不是太快了？」。
我沒有言語。
我站在床前，一件件脫下衣服，將我一身傷疤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我看著他的臉色，從害羞到震驚。
我說：「這上面全是我原來的相公打的，是我配不上你。」
他的神色極為痛苦，伸出手，顫抖著為我披上衣服。
他說：「姐姐，你受苦了。」
我接著說：「其實我第一任相公也是我殺死的，我忍受不了他日夜打我，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入了湖裡。我殺了十二個人了。」
他試圖擁我入懷，我掙脫開，我說：「和你在一起，我很折磨，讓我走吧。」
18
小相公還是不願意我走，後來我趁他不注意，帶著女兒悄悄走了。
這一次我沒有撒謊，確實去投奔了外婆家。
戰亂年代，如果沒有依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很難活下去。
我外婆隻有我母親一個女兒，母親去世得早，我的哥哥們又與她不親近，她自幼便十分心疼我。
見了我，她抱著我哭得肝腸寸斷，將對母親的思念都彌補在我身上。
我原本是不想拖累他們的，畢竟我的過去太不堪。
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陪著外婆的日子，生活封閉又清闲。我每日陪著她誦經，清心寡欲，也不再去聽外面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了小相公。
夢裡他變了模樣，與我瘦弱的秀才相公不同。
他穿著奇怪的衣服，留著短發，皮膚有些黝黑，很陽光很帥氣。
不知為何，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笑嘻嘻地和我說再見。
他說：「姐姐，你好好生活。」
他說：「姐姐，你再也不用想方設法殺我了。」
他說：「姐姐，別為我傷心。」
我意識到什麼，在夢中大哭著去抓他，不讓他走, 可是我什麼也沒抓到，他的身子與我漸行漸遠, 直到消失在一團迷霧中。
19
我沒有殺他，他卻死了。
據說他是被砍的頭，他不知為何得罪了那女將軍, 遭此橫禍。
聽說，受刑那一日，他跪在行刑臺上四處尋覓，卻沒有看到要找的人。
他一定很失望吧。
他死後沒人收屍, 被隨便丟去了亂葬崗, 悽涼不已。
我聽完一顆心髒揪著疼, 疼得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暈了過去。
那樣一個幹淨善良的少年，
那樣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少年，
怎麼就被殺了呢？
那女將軍不是很喜歡他嗎？
為何又殺了他？
他來得突然, 死的也突然，仿佛沒有來過。
不對, 他留下那麼多痕跡，全都印在了我心裡。
我昏昏沉沉哭了十多日, 把女兒託付給外婆, 決定獨自去為他復仇。
20
我給那個女將軍寫了一封信, 信上是關於我相公的不死之身，還有關於他們那個世界的一些故事。
我騙了她, 我說我有召喚靈魂的辦法，可以幫她在兩個世界間來去自如。
她或許並不相信我, 但我給她說的事情吸引力太大，她一定會找我弄清楚。
我們家的院子比較空曠，原本有幾隻雞隨意散養著，如今早已經被我趕去了籠子裡。
「（…」我將她約到從前我們的那間鋪子裡。
她穿了很厚的鎧甲, 帶了幾個隨從。
可是，那又怎樣？
我將她引誘到鋪子裡，問她為什麼要殺死小相公。
她說我那小相公不識時務。她誠邀他加入自己的陣營，為她做事，他卻拒絕了她。
她又說，他們那個世界的知識, 如果隻有她一個人知道，那就是巨大的財富。但如果還有一個人知道, 很可能是她的災難。
所以她才殺人滅口。
我說：「我這一生殺過十二個人, 可是你比我毒辣多了。」
我說完便在鋪子裡縱了火，她站的位置旁邊是雜亂的貨架, 貨架被我悄悄刷上了一層油，貨架裡都是容易燃燒的物件。
所以她恰好被困在裡面。
我則趕緊鑽進相公從前挖的地道逃跑了。
而她最後被大火吞噬，死在了裡面。
尾聲
歷時一年多的戰爭終於打完了。
敵軍也被趕走了，百姓們重新回到了和平安定的生活。
不過人們始終沒忘記那場戰爭, 沒有忘記曾有一個小農婦為夫報仇, 殺死了敵國兇悍的女將軍。
小農婦還因此得到了朝廷的嘉獎，過上了有錢有地位的生活。
人們稱贊小農婦是貞潔烈女，可是有一天那小農婦竟然高調嫁人了。
還是個小她幾歲，長相帥氣的小公子。
某一天, 小農婦被小公子摟著坐在自家後院。
小公子纏著她問她：「姐姐，你給我講講你是怎麼給我復仇的，還有你那十二個丈夫怎麼殺死的？」
小農婦不耐煩地捶了他一下說：「那你給我講講你是怎麼又回來這個世界的。」
（全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