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給他的時候,還是不經意看到了他的臉。
他似乎很開心,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或許是因為不忍心,也或許是因為被他的笑臉晃了神。
那碗姜茶還沒送到他手裡,便跌落在地上,泛起一層白沫。
一時之間,屋內安靜不已。
門外的大雨依舊下著,似乎打了一下雷,聲音震耳欲聾。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生氣,他扯著我的手臂,強迫我看他。
他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他說:「秦玥,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哪裡對不起你?」
我沒言語,他又說:「看來是我看錯了你,你確實心狠手辣。」
聽了他的話,我突然很難過。
我似乎有很多委屈想宣泄,可最後隻化作了一句:「你走吧,不要再回來。」
他甩開我的手,背起了他的貨擔,甚至都沒拿上一個擋雨的頭笠。
我看著他在大雨中逐漸消失的背影,默默地說:「走了好,再也不要回來,免得我再殺你。」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底滿是悵然?
為什麼,我還想聽他喊我姐姐?
為什麼,我在擔心他離開了要住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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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大雨過後,便是難得的好天氣。
因為女兒總是哭哭啼啼問我:「爹爹去了哪裡?」
我聽著十分反感,便決定出門去地裡轉轉。
卻碰見了曾經說他去青樓、賭場的村友。
他說:「秦娘你好福氣,你那秀才相公真有頭腦,竟將他那些吃食賣到了青樓和賭場。」
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說,他要想辦法,多賺點錢。
難道,他不是去那裡做壞事?
難道,他在我身邊摸索不是為了偷銀錢?
難道,他沒想過賣了我們?
今日的日頭有點晃眼,我有點暈,是那位村友扶住了我。
罷了,罷了!不必再去想。
反正他也不會回來了。
就當……我又死了一任相公。
我回家的時候,女兒正坐在小相公曾經睡的老木床上哭。
她懷裡抱著像是衣服的東西,哭紅了眼。
她說:「我不要爹爹的新衣服,我要爹爹回來。」
我從她懷裡接過那衣服,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兒的背安撫。
我將那衣服展開,一件成人青色繡裙和一件幼兒淡粉色小孺裙。
我心裡的那份柔軟轟然湧出,伴著一絲悔意。
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原來如此!
我淚眼婆娑地瞧著院子,浮現出他那天決然走進雨裡的身影。
怪不得他說我心狠手辣,他……一定很失望吧。
9
那位相公就像是我做過的一場夢,偶爾有人問起,我也都是含糊過去。
隻不過每天傍晚,我都會端著煤油燈坐在窗前,眼睛不經意看向門口的位置。
也有那麼幾次,我出門下地,似乎瞧見一個身形像他的人。
可我沒有繼續看,低著頭幹活。
我可是要殺他的人啊,他怎麼會回來呢。
我以為生活會這樣過下去,雖然辛苦,但還能糊口。
可是北境打起了仗,越來越多的流民湧入中原。
有些流民落草為寇,燒傷搶掠無惡不作。
每天晚上我都要仔細拴上臥房的門,再用重物頂著。
可是,那些流民還是盯上了我。
那是一個夜晚,我剛把門頂好,準備入睡,就聽見外面有人在瘋狂拍門。
我緊緊將女兒護在身後,手裡拿著刀期待他們快走。
他們說:「小娘子,我聽說你那相公跑了,快開開門,讓大爺們滋潤滋潤你。」
我渾身戰慄,非常恐懼。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試著與他們溝通。
我說:「廚房裡有糧食,你們拿上快走,若要硬來,我死也拉著你們。」
可他們並不滿意,使用蠻力,馬上就要撞開門。
我趕緊把女兒塞進櫃子裡,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要出聲。
然後拿著刀站在門後。
我雖殺過很多人,可以前都勝在有時間周旋。
而這些人就是衝著害我而來,隻能硬拼,我其實……已經抱有最壞的結果。
10
也算報應,畢竟我殺了那麼多人。隻是可憐我的女兒,才四歲。
轟隆一聲,頂門的重物盡數倒下,兩個相貌粗魯的中年男人闖入進來。
幸好屋裡很黑,他們一時沒有發現我,我悄悄站在身後,穩、準、狠,捅上了一個人的脖子。
根據我以往的經驗,他必死無疑。
不過,我已經暴露,另外一個就不好對付了。
另外一人,奪過我的刀,一拳將我打倒在地。
「真他娘地晦氣,還是個狠毒的小娘子呢!」
那人見慣了生死並不恐懼,絲毫不在意同伴還在拉著他的褲腳垂死掙扎。
他踢開同伴,用大掌拽起我的頭發,將我拖到床邊,去撕扯我的衣服。
我沒了武器,根本掙扎不開。
「嗚……你放開娘親。」
是女兒的聲音,女兒從櫃子裡出來了。
我的心跌入谷底,不,不能讓他害了女兒。
我不知道哪來的蠻力,掙脫了他的手,撲起身來張嘴咬在了他耳朵上,腥臭的血味在我嘴裡蔓延。
他哀嚎一聲,將我甩開。
我吐了嘴裡的血肉,趁他捂著耳朵痛苦掙扎的時候,就趕緊去拉女兒,準備跑。
可是卻被他拽住了腿,摔倒在地。
我摔得很疼,一時之間有些眩暈。還來不及再站起來,就看見他拿起刀向我刺來。夜色之下,他的臉顯得格外猙獰。
幸好,他的刀並沒有刺下來,有人救了我。
11
是小相公救了我,他拿了鋤地的鋤刀砍到了那壯漢頭上。
暗色的鮮血順著鋤刀流在地上,他來不及掙扎,以一種非常扭曲的姿勢死去。
女兒哭泣著撲入他的懷中。「爹爹,我好怕。」
我雖然還沒從恐懼中醒過來,卻努力抬頭去看他。
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明明還是那個人的臉,我瞧著卻清俊了幾分。
他的眼睛直直地瞧著被他打死的壯漢,神情呆滯,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
我很理解他的感受,我第一次殺人時也是這樣。
我撐著身子起來,擋在他和屍體中間。
我說:「是他罪有應得,你救了我們。」
他的目光慢慢地轉到我身上,然後喃喃地說:「姐姐,原來殺人是這種感覺,我若是早點穿越過來,你就不用受那麼多折磨了吧。」
害,這個傻孩子,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為我難過。
我努力別過臉去,不讓他看到我臉頰上的眼淚。
我說:「走吧,這裡不能待了,他們的同伴若來了,死的就真是我們了。」
他第一次主動牽起我的手,抱起女兒準備離開。
可是剛走一步,他的腿一軟,差點連累我們兩個隨他一起摔倒。
「沒事,這次有進步,沒有尿褲子,不算膽子小。」我試圖緩解他的恐懼,調侃道。
我說完,他似乎好了許多,抱著女兒繼續走。
他帶我去了縣城,我沒有問他為什麼突然回來。他也沒問我當初是不是誤會了他。
我們默契地想把這一切事情忘記,試圖重新結伴生活。
12
我和女兒寄住在他的鋪子裡。
這小相公還真有點做生意的天分,幾個月不見,竟然開起了鋪子。
雖然很小,但鋪子裡賣著各種新奇的吃食,生意很好。
他苦著臉給我說:「生意太忙了,沒有人幫忙記賬。」
我拿起紙筆,向他展示我可以。
他並不驚奇,神情不知為何有些不自然,他說:「看來你的秀才相公對你不錯,教你識過字。」
「才不是呢,我娘親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娘親以前都會的。」女兒在一旁接道。
他看著我思索了一會,然後恍然大悟道:「真是個傻女人。」
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沒有追問。
因為我清楚大約不會太好。
就這樣,我和他一起忙碌起來,我們似乎又成了一家人。
他的鋪子生意確實很好,雖有流民作亂,卻並不受影響。
他每天晚上歡歡喜喜地數錢、陪著我查賬,女兒則開心地圍著我們倆轉悠。
生活似乎還挺幸福。
可國家正處於多事之秋,百姓生活很艱難。
與敵國的戰爭打了七八個月,我國卻節節敗退。
聽人說,敵國有一個女將軍甚是強悍,或許不久就打到中原了。
小相公開始每天在鋪子後院挖來挖去,他說他要挖一個地道,可以
躲人,也可以通到沒人的地方。
等敵人闖進家裡,我們就鑽進這裡,躲幾天,再逃出去。
不過,敵人還沒過來,我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13
那天,我們鋪子來了一個打扮貴氣的青年男人,眉眼與我有五分相似。
那是我的哥哥。
我拿著筆的手猛地一抖,我想過來縣城會遇到他們,但沒想到那麼快。
他雙眼通紅,眼窩周圍全是倦意,看著十分憔悴,他說:「妹妹,父親快不行了,隨我回家吧。」
我強壓著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假裝並不認識他,我說:「秦家的大小姐死了,你認錯人了。」
秦家的大小姐死了,死在了嫁給秀才相公的那一年。
我前面說了謊,我和我的相公,並沒有舉案齊眉,恩愛和睦。
我原本是本地最大鄉紳秦家的大女兒,我自幼爭強好勝覺得不輸男子,常常與哥哥弟弟們一起讀書習字。
有段時間,家裡教書的先生告了假,推薦他的秀才侄子暫時代課。這秀才便是我的相公。
我的相公一心想攀附豪門,某一天,他約我去花園讀書,趁四下無人,打暈了我的婢女,將我拖至客房,強暴了我,那時的我隻有十六歲。
我年紀小,事後十分恐懼,可那禽獸還去爹爹面前耀武揚威,說要娶我。
爹爹氣憤不已,原本想偷偷殺了他,可他早有準備,他說他已經將此事告知親人,若他在此遭遇不測,他的親人便會拿著秦家大小姐的肚兜去狀告他們。
我的爹爹極其愛面子,為了秦家的名聲,竟然答應了那個禽獸。
爹爹說這是我自作自受,從小便不知安分,要去學男人的東西。
我抱著爹爹的腿哭,他隻是踢開我,說:「成了那秀才的娘子,別說自己是我的女兒,我隻當我的女兒已經死了。」
是他讓人將我綁了,送給了禽獸。
他在我最痛苦絕望的時候,視我如棄履,將我徹底推向深淵,如今他卻又想讓我回去?
14
我斷然拒絕了哥哥,還跟他說不要再來找我,我實在不想再見到他們。
我那哥哥真是像極了我的父親。
他指著如今的小相公,憤怒地罵我,他說:「當年的事,也不能怪父親,是你自己不小心,才被這個敗類盯上。」
他又說:「為了秦家的名聲,犧牲一下你的幸福怎麼了?你怎麼如此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