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我想送到他手上。
拿我的兵權、拿我的婚約。
我揚了唇,勾起了一個笑容。
小皇帝,看起來好難過啊。
為什麼難過呢。
馬上,他就要走完這段路了。
站在高臺上,我就是你最忠誠的守護者。
「殿下,為什麼不準呢。」
「我隻是想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
「你說,你想……保護她?」
小皇帝的唇瓣都微微顫抖起來:「你想保護,這個女人?」
他這麼喃喃著,像是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為什麼?」
「隻是想這麼做。」
我抬起眸子:「求殿下準許。」
這是安王的慶功宴,我是安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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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出於恩威並施的必要,還是博一個成人之美的名頭。
他都沒有理由拒絕我。
這隻是一個婚約。
我看著面前的小皇帝的目光熱忱而誠懇:「殿下,望您恩準。」
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
眾人甚至已經開始準備謝不吝答應之後應該如何說賀詞。
「我不準。」
小皇帝突兀地勾起一抹並不算得體的笑容:「我不準。
「程妄,你為什麼要成親呢?你當年華妃生日宴,給我遞的那杯下了藥的酒,你是不記得了嗎?
「這賬,Ṫŭ⁰我們都沒算。還想成親?」
他捻著字,語氣冷然,像是要將我扒皮抽筋:「程妄,你可真和你的名字一樣,痴心妄想。」
8
不該這樣的。
被父親押到太子府的時候,我後背已經被鮮血浸染了。
不得不說,父親真的沒讀過書,那時候說他以前還考過狀元絕對是騙我的。
我敢斷定丞相和他們說的那個「負荊請罪」絕對不是讓我真的背著荊條去請罪。
我跪在太子府的前殿,等著太子接見。
父兄為了讓效果更好一點,直接把我上半身的衣服給扒了個幹幹淨淨。
沒有了衣服遮掩,那下面每一寸皮膚都是刀疤血跡。
上一世,我和謝不吝的第一晚,他指著我的疤痕,說好醜。
「程妄,好醜。
「程妄,你這是在以上犯下。
「程妄,這是你打仗留下來的嗎?」
他總愛罵我,我全盤接受。
是我做錯了。
這一世,我不想他看見,我不想再嚇到他。
我從清晨,等到了晚上。
等到太陽完全收斂,天空中浮現了絲絲墨藍,謝不吝才優哉遊哉地走了出來。
「瞧瞧,這誰啊?」
他手上拎著鞭子:「這不是我們程少將軍嗎?
「您這是搞哪出啊?」
「……」
謝不吝慢條斯理地收了他的鞭子,又調轉了頭,抓著鞭繩,彎了腰。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用鞭子挑起了我的下巴:
「喲,不說話?
「給我下藥的時候小嘴不是能說的嗎?
「怎麼不說話了。」
「臣…… 做了錯事。」
「臣?」他的眸光暗了些許,木質的手柄松了下巴,往下劃了下去。
從喉結,摸到鎖骨上的疤痕,最後在胸膛上重重一按。
「唔。」
我不自覺地發出難言的哼聲。
於是眼前的人像是得勝的將軍一樣,發出了愉悅的調調。
他覺得他弄痛我了。
但要我說,那丁點的疼痛,比起痛苦,更是激起了我的歡愉。
拷問仍在繼續。
「不是想給我下藥嗎,怎麼自己喝了?」
「臣,有愧。」
「有愧?」謝不吝挑眉,手松了力。
那是上好的鞭子,他一揮,便有獵獵的風聲穿梭。
「有愧?我聽你這些話可丁點都不開心。」
長鞭卷過風,幾鞭子不輕不重地打在了我手臂上面。
「你在這跪了一天,可真是不檢點。
「程妄,你長輩沒教過你什麼叫作出門必遮蔽其面。老大不小了,衣不蔽體,成何體統。」
他皺著眉,嘴角拉平,顯出幾分不高興的神色。
我朝他討饒:「殿下想如何。」
「哼~」他像是終於被我的服軟取悅了,露出了幾分好臉色。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究竟什麼東西能討我開心。」
他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像是在看著砧板上的肉。
我能在上面愣是看出了幾分情欲味道。
但我知道他要什麼。
上一世和這一世,他要的不過是皇位。
我沉默下來。
皇位上的那位命不久矣,大皇子是個地地道道的庸才。
他不用急的。
他上一世沒有這麼急的。
「好。」
我低頭去吻他辮子上的血跡。
「你所想之事,我定然會做Ṱŭ̀²到的。」
荊條扎進了肉裡面,仿佛在提醒我現在該Ṭû⁸幹什麼。
——該逼宮了。
9
造反,抑或逼宮,對於安王府來說太簡單了。
我們承先皇恩澤,也受先皇之託。
受人之命,忠君之事。
安王府握在手裡的,是這個朝代超過 50% 的兵權。
是以當我把整個皇城圍住,跪在謝不吝面前的時候。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理所當然。
「請,陛下即位。」
我穿著銀白色的鎧甲,單膝下跪。
但面前人沉默半晌,並沒有言語。
我的頭埋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問:「您…… 不開心嗎?」
「開心?」
面前的謝不吝語氣反而更生氣了幾分:「你覺得讓我坐上去,我就會開心嗎?」
我低頭,並不說話。
腦袋裡面卻是亂糟糟。
無數的思緒爭先恐後地湧入,我沒了辦法。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面前的人並不開心。
是因為我安王府嗎?
我這麼想著:是這麼不想看到我嗎。
「請陛下即位,等即位之後,陛下想要的,我都會給您的。」
無論你要我離開還是如何,我都會給你的。
哪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小皇帝聽了這句話,總算是露出了一些欣喜的神色:
「你在哪裡學的欲揚先抑的套路。
「還怪有意思的。」
他擺了擺手:「這還差不多,那我就等著你來——」
他停頓一瞬間,然後突然踹了我一腳,變得氣鼓鼓的:「少得意忘形!」
當然。
我難過地想著。
怎麼可能得意忘形。
謝不吝喜氣洋洋地拂袖走了。
我直起了身子。
肩膀上被父兄用鞭子抽出的痕跡似乎還在滲血。
跪下的動作撕裂著傷口。
我能感到,潰爛的傷口已經和繃帶粘連,一動,就是撕裂皮膚的痛感。
我吸了口氣,跟著毫不吝嗇。
亦步亦趨。
多看兩眼。
馬上就看不到了。
10
進了殿,裡面那些大臣已經跪好了。
雖說隻是加快了進程,但加冕禮還要一段時間。
謝不吝一步一步上了臺階,一步一步坐上了皇位。
我在臺階下面跪下來,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的一眾大臣和我一齊跪下。
百人齊呼。
「平身。」小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
帶著幾分雀躍。
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帶笑的眸子。
那笑容仿佛將我拉回了前世,那時候,每次我打完勝仗回來,小皇帝也是這麼看著我。
大殿裡面那麼多人,他就隻能看到我。
他的視線Ṱŭ̀₃就隻落在我身上。
這輩子,這種目光,可能也隻是因為他剛剛坐上了皇位。
我在他的眸子裡面——
區程妄罷了。
顯然,這次雖然是逼宮,但大家並沒有多吃驚。
皇帝命不久矣,大皇子昏庸無能狼子野心。
這皇帝,就該是謝不吝的。
「世子,你若是有什麼願望,盡可以說出來。」
我低著頭:「但求陛下一個恩澤。」
「恩澤?」
謝不吝換了個姿勢,像隻慵懶的貓:「說來聽聽。」
「等陛下加冕之後,我再討這個恩澤。」
「你不覺得你這個恩澤現在說更好嗎?」
謝不吝挑了挑眉:「到時候,你與我共登高…… 」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臉上突然泛起了緋紅色,支支吾吾:「我什麼都沒說,你堂堂世子,不準得寸進尺。」
我更難過了,隻得作揖:「自然,不敢冒犯天威。」
謝不吝這才滿意地揚了揚小腦袋:「諸位還有何事?無事退朝。」
11
我剛回家,父親的吼聲便傳了過來:「死兔崽子,今天你就跪祠堂裡面!
「我程家列祖列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順從地脫了鎧甲,就剩下單衣跪在祠堂。
父親拿了家鞭:「家法一百八十八鞭。
「你昨日抽了幾鞭。」
「七十二,還剩下一百一十六鞭,求父親賜罰。」
「你…… 程妄你真是好樣的,造反逼宮都敢幹?!」
「不得不做。」
父親更氣了:「不得不幹?你做了什麼不得不幹!
「都和你說了別卷入皇位紛爭,你倒好,直接逼宮,你是要氣死我嗎?」
「兒子對不起父親,對不起程家列祖列宗。」
我低著頭:「求父親賜罰。」
「好好好!」我知道父親著實生氣,那鞭子落到皮肉上面的力氣沒有一點兒放水。
第一百三十四鞭的時候,父親總算是忍不下心了。
那鞭子一撂,落在地上發出了骨碌碌的聲音。
「你今天倒是要和我說出個所以然來!到底是為什麼要造這個反。」
祠堂裡面空氣沉默良久,久到父親那一點點不忍心消散之際,我才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
「父親,我心悅一人。
「但他,並不愛我。」
父親愣住了:「你心悅?心悅什麼人能到逼宮——」
他想罵,話語卻卡在了喉嚨之間。
他仿佛是知道了。
「我心悅謝不吝,但他不愛我,我早已嘗過了強迫他的苦果,大皇子狼子野心,這一番,隻是為了能夠讓他平安順遂。
「加冕過後,我會自請離京,去邊關駐守,終身不歸。
「望父親成全。」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過決絕悲涼,甚至於父親都有幾分試探地問道:「若是他也心悅你呢。」
這句話像一根刺一樣插進了我的喉腔心髒,我攥緊了手,重復著早已知曉的答案:「絕無可能。」
心髒鈍痛,仿若千百隻螞蟻啃食。
父親嘆了口氣,終究是心疼我:
「你先去休息,剩下那些鞭子,就拿敵人的首級來還。
「我們程家,絕不可辜負黎民百姓。」
我終於卸了力。
那靠著一口氣支撐的身體總算倒了下去。
——希望能趕上小皇帝的加冕禮。
那是我昏倒最後心裡面想的事情。
12
我醒來時,已經過了四天。
父親沒有收力,鞭鞭見肉。
最後抬下去的時候,應該已經是見了骨。
「現在什麼時候了。」
「離世子昏倒,應該是已經過了四天。」
我心下慌亂一瞬:「那陛下的加冕禮呢?
「開始了嗎?」
侍女搖了搖頭:「不知是什麼原因,往後延了幾日。
「陛下有旨,讓世子殿下醒了之後就去見他。」
我更緊張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大皇子嗎?」
「大皇子前幾天確實是下了獄,具體是什麼事情,奴婢也不知道。」
不等他說別的,我飛快地拎了鎧甲往外跑。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13
一路策馬,我以最快速度進了宮。
等到了大殿, 才發現小皇帝正在伏案寫東西。
見我來了,他立馬就擺出一副矜貴的樣子:「說吧,你想要什麼?
「你那個恩澤, 現在就給你實現。」
我慌張地掃視了一下周圍, 卻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
等回過神的時候, 小皇帝已經到了我面前。
他比我略低, 此刻仰頭看著我。
見我半天不語, 一腳踹在了我膝蓋。
我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他哼了一聲:「你想要什麼?快點說吧。」
我沒想到他連加冕都等不到就想讓我走了。
我咽了悲傷:「臣程妄, 自請邊關鎮守,永不回京。
「望陛下開恩。」
一室寂靜。
我不敢看小皇帝的表情。
那裡面可能的欣喜像是將我完完全全刺傷。
——但我的心髒好像早就麻木了。
但我等我半晌,隻聽到了小皇帝抽泣的聲音。
睫毛像是長長的鴉羽,懸著將落未落的淚珠。
見我看他, 他直接抬腳踹在我身上。
那一腳用了很大力氣, 本身就負傷的我更是沒有站穩倒在了地上。
我三下五除二爬了起來,卻看見面前的小皇帝一步步解開了自己的腰封和外衣。
他看著我,帶著怨念和委屈。
似乎我太久沒說話, 自動被他認為成了個傻子。
他抹了抹眼淚, 一巴掌就扇了過來:「還不明白?」
明白?
明白什麼?
我混沌的大腦像是再次被糊了一層濃濃的漿糊——
「什麼?」
小皇帝更生氣了。
他一把把案臺上的東西扔我臉上。
墨臭衝鼻,我有幾分手忙腳亂地扒拉開紙。
標題上面堂而皇之地寫著幾個大字:「加冕皇後禮制」。
我心裡更難受了:「陛下您有心悅之人了?」
小皇帝呆住。
小皇帝怒不可遏。
「死程妄!」
他氣急了,手上的毛筆紙張全被他扔過來:「我這麼會喜歡你這個木頭。
「死程妄!死程妄!死程妄!」
那些不痛不痒的東西更像是痒痒撓一樣,可那句「喜歡」才真真正正像是踩在了我心上。
我冒著大不韪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小皇帝身邊。
「你心悅我?」
那是這一世我們第一次這麼近。
近到兩個人鼻息交纏。
他像是終於卸了一身的防備哭了出來:「都怪你!
「程妄都怪你!
「我死了之後好不容易回來了,你還天天要娶這個要娶那個。
「我和你說,你都不聽,死程妄!」他抡著拳頭往我身上砸。
「你都不聽,你都不知道, 上輩子天天來找我, 這輩子沒見你一個人影。」
「你喜歡我嗎?」
「我還想問你呢?」
小皇帝哭得梨花帶雨:「你為什麼不疼我了。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了。」
「喜歡。」
我愣愣地說:「我喜歡,我喜歡死你了。
「你是我程妄幾輩子都心悅的人。」
我終於把他摟進懷裡,像是將肋骨重新拼回自己的身體。
他不說話, 眼淚一直在流。
兩個人就這麼抱了好一會, 我才聽見他開口。
「程妄。」
「我在。」
「你抱得好緊,放手。」
「不放。」
我少見地任性起來:「一輩子ṭūₐ都不想放。
「你是我的, 程妄一個人的。」
「什麼?」
小皇帝炸毛了:「明明是我娶你, 憑什麼我是你的, 你亂說!」
「好。」
我這麼附和著:「我是你的。
「就是謝不吝一個人的。」
14
小皇帝甚至比我回來得還早。
這是我後面知道的。
大皇子逼宮並沒有成功,是小皇帝推的位。
他說他不想坐皇位,太累啦。
他上輩子就打算把皇位扔給宗室子弟, 然後和我一起雲遊四方。
隻是他還沒等到,那個宗室子弟便被大皇子撬走了。
他們裡應外合, 造了反。
「本來我還有後手, 但是他們拿了你的貼身令牌,說你死了,我一下子就——」
小皇帝看我半天沒說話, 終於後知後覺地看我。
「喂!程妄!你不要露出這麼惡心的笑容啊?!」
我連忙正了正神色:「然後這輩子你這麼先把大皇子抓了?」
「當然是他說他心悅你?」
「心悅…… 我?」
我一下子蒙了圈。
上輩子可沒有這出。
「什麼?你還高興起來了是吧?!什麼意思程妄?」
我連忙手忙腳亂想哄,卻被一腳踢到了床下。
砰——
「死程妄。」
我從地上爬起來,打眼一看就是糯的和一個團子一樣的小皇帝。
臉上氣得緋紅,身上也是鱗次栉比。
我心火燒得旺。
「Ṭũ⁸喂喂喂, 你住手,程妄,不準白日宣——唔。
「不準親…… 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