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如果不是蕭鳴安事先在身上藏了點吃的。
恐怕簫域也現在就會落得個謀殺親子的罪名。
真是瘋了。
直到現在,簫域也聽著嬤嬤的哭訴,也恍若未聞。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我床邊。
忽然跪下去,顫抖著握住我早已冰冷僵硬的手。
他強忍著痛苦,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同你認錯,師傅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你不喜歡我有後宮,我便把她們都遣散,不想我與旁人有孩子,我就讓她們都喝下墮胎藥,可好?」
「師傅,月兒,你說說話……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求你別不理我…」
堂堂一國之君,竟像條沒人要的流浪狗一般。
趴在我床邊,用臉貼著我的手背,委屈落淚。
「我以為你受了委屈,一定會向我討回來,我不是真的要罰你,我隻是、隻是一時昏了頭……」
「你是國師,是帝師,你這樣強大,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你隻是睡著了,求你……算我求你,別丟下我,你醒醒啊…」
他聲淚俱下,哭得不能自已,恨不得給我磕頭。
隻可惜,死人並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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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再如何逃避,事實就這樣殘酷的擺在他面前。
簫域也漸漸雙目猩紅,他突然發瘋搖晃我的屍體,怒吼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別想瞞我!!」
他把坐在地上哭泣的蕭鳴安抓過來,把他按在床邊威脅道:「你不是最疼他了嗎?你一天不醒來,我就一天不許他吃東西,若他餓死,你便是殘害親兒的兇手!」
「或者我把你唯一的兒子送走,讓你最討厭的胡貴人來養!從此他就要喊另一個人為母親,你聽到了嗎?!」
蕭鳴安嚇得大哭,不住地喊:「母後,我要母後……」
我就靜靜地站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場荒謬的鬧劇。
最後。
簫域也氣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這場瘋狂的戲碼才勉強落幕。
13
等一切歸於平靜,所有人都離開了。
我才從角落裡出來。
我活動了一下手腳,找來紙筆,風在一旁為我磨墨。
本來我是沒想留遺書的。
畢竟和他們父子倆,我已是無話可說。
但沒想到簫域也會瘋成這樣。
為了國家安定,也為了防止簫竹軒趁機造反。
我決定還是留一封筆墨。
寫好後塞進枕頭下面,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
次日,簫竹軒進宮,簫域也還在昏迷。
他很順利地就進了我的宮殿,為我收斂屍體,著手準備喪事。
他先看到了那封信。
讀完後,他沉默良久。
最後把信小心折好,塞進懷中。
又憑借記憶提筆復刻了一封,才隨手讓下人給簫域也送去。
我目睹完全過程,頗有些無奈。
果然,等簫域也一醒來看到那封信,立刻大發雷霆。
逼著簫竹軒把原信件還給他。
簫竹軒當然不肯,兩人因此大打了一架。
簫域也因為身體沒恢復好,輸了。
但那封信到底是起了作用,他們沒有再發生更大的爭執。
我在京城又等了一段時間。
等到簫域也終於肯松手,為我辦喪事。
而簫竹軒也傳出等皇後葬禮一過,就返回駐地的消息。
我才帶著錦衣和風,徹底離開了這個待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我們成為了天地間最自由的俠客。
遊山玩水,除暴安良,見識過人世間大好的景色。
最後挑了個山水宜居的地方,悠然落腳。
這時候錦衣已經是大姑娘了。
我本來想撮合她和風在一起。
結果這倆人早就以兄妹自居,完全沒有摩擦出半點男女私情。
反倒是我們旅途中遇到的一個江湖山莊的小少主,對錦衣一見鍾情。
偷偷摸摸在我們後面跟了一路,還在我們定居的地方也買了間宅子。
某日我坐在牆頭嗑瓜子。
看著錦衣出門買菜,那小子又不知從哪竄了出來,眼巴巴地跟著。
錦衣笑了聲,一手提籃子,一手勾住他的肩膀。
那小子立馬臉紅得頭頂冒煙。
像個小媳婦一樣,乖乖巧巧地黏著錦衣走。
我衝牆下的風笑道:「御姐和小奶狗,倒真是新鮮。」
風聽不懂,他抱臂仰頭看我,「…這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詞,要我去搬個梯子過來嗎?」
我把瓜子殼打包好丟給他,隨後拍了拍手,「不用。」
但是不小心扭到了腳,要跳的時候直接摔了下去。
風一手還拿著瓜子殼,單手接住了我。
我穩穩落地,再一次感嘆:「臂力不錯,當初讓你當暗衛實在可惜了,我再教你點別的吧,那種武功秘籍我可多了。」
風不鹹不淡地說:「嗯,謝謝主人。」
好沒誠意的語氣。
我忽然想到什麼,問他:「你還記得自己的本名嗎?老是叫你的單字,太引人耳目。」
風愣了下,搖頭。
他從小沒了爹娘,被人販子賣進奴隸所。
是我偶然發現了他的資質,買下了他,將他訓練成我的心腹暗衛。
於是我問他:「你自己有想要的名字嗎?或者我給你取一個?」
出乎意料,他竟然認真地說:「有。」
好像就等著我問他的這一天。
我來了興趣,問他:「是什麼?」
他看著我的眼睛,輕聲說:「衛姜。」
「……」
14
好肉麻。
但我挺喜歡的。
我笑著說:「想好了?真的要叫這個名字?」
他難得紅了耳朵,移開視線。
但態度卻很堅定,「嗯。」
我忽然抬手幫他理了理衣襟,垂眸道:「雖然我這幅身體還很年輕,但卻不想再經歷一場傷人的婚姻,你若是真想叫這個名字,想一直跟著我,或許永遠也沒名沒分。」
「這樣,你還願意?」
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這具強健身軀下的劇烈心跳聲。
他之前還和我一起嘲笑過那個黏人又臉皮薄的小少主。
但現在輪到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別說臉,連脖子都紅了。
他單膝跪下去,呼吸有些急促道:「…我願意,我既是衛姜,也是主人的奴,永遠,永遠不會做出傷害主人的事,更不會背叛主人。」
我的笑容逐漸放大。
有點能體會到簫域也曾經那種同時手握權勢與愛的感覺了。
但我不會成為他。
我輕咳了聲,把衛姜從地上拽起來,說:「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辜負你,從今往後,我隻會有你一個。」
那以後,我們度過了很長一段如流水般的悠闲日子。
在無數個涼爽的午後,又或是坐在庭院裡觀賞星星的夜晚。
前世包括前半生的記憶都慢慢離我越發遙遠。
但是突然有一天。
錦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喊道:「小姐!不好了,我被發現了,咱們快走!」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卻瞬間聽懂了。
但我還在哭鬧的三歲女兒耽誤了點時間。
等我們準備逃跑的時候,軍隊已經將整個屋宅都圍了起來。
簫域也從門口跨了進來。
他先是掃過錦衣,衛姜,最後視線落在我身上。
衛姜冷著臉擋在我面前,手中的劍出鞘半寸。
我嘆了口氣,把小女兒塞給他,把他和錦衣都趕回了屋子。
簫域也死死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終於能徹底確定下來。
他瞬間紅了眼眶,朝我大步走過來。
啪——
我抬手就甩了他一個耳光。
簫域也不敢置信,捂著臉回頭看我。
我冷聲道:「跪下!」
簫域也還算聽話,立即就跪了。
但手卻扯著我的衣角,啞聲道:「師傅,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我聽了就是眼前一黑,恨鐵不成鋼道:「人都埋了你找我幹什麼?國家不要了?百姓不要了?別告訴我你這五年半點不思進取,就浪費在發瘋找我上面了?」
簫域也愣了下,沒吭聲。
我氣得直接一腳把他踹翻,「難怪我說這幾年流民匪盜突然變多了,原來是你這個皇帝在不務正業!」
「趕緊滾回宮裡去!我看見你就煩!」
沒了宮規頭銜束縛,又是在我的地盤,我的脾氣簡直一點都不能忍。
簫域也挨了罵也挨了打,眼淚也掉了,但卻是笑著的,還有臉說:「師傅跟我一起回去。」
我直接開罵:「我回你個大頭鬼!害死我一次不夠,你還想要我死第二次嗎?我告訴你,這一次我可沒有再活過來的機會了。」
簫域也頓時臉色煞白。
可他還是不願意走。
我見他這麼上趕著,轉頭就去找掃把,不管怎樣,先打一頓出氣再說。
一根戒尺遞了過來,我接過道了聲謝。
正要打下去,我猛地一扭頭。
一個十多歲的半大少年郎站在我面前。
有點眼熟,再看看。
沒等我看仔細,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少年青澀的聲音飽含委屈,「母後……」
原來是我前兒子,蕭鳴安。
15
這下是打不下去了。
我丟了戒尺, 平靜地問他們:「何必呢?」
「皇宮是你們的天地,但卻是困住我的牢籠, 即便跟你們回去,留給我的結局也隻有一個。」
蕭鳴安也來抓我的衣角, 含淚說:「母後,您還在怨兒子嗎?兒子真的知錯了。」
我扒開他的手, 盯著他的眼睛,殘忍道:「你的母後早就死在五年前, 而我, 隻是一個自由且有點小錢的普通人罷了。」
「你非要來給我添堵,打碎我現在的美好生活嗎?」
蕭鳴安怔怔地看著我, 眼裡迷茫無助,又委屈。
可他憑什麼委屈呢。
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我可是連命都沒了。
要不是能重生, 恐怕他們現在連哭都隻能抱著我的墳墓哭去。
簫域也忽然開口道:「後宮妃嫔皆已遣散,胡貴人早在五年前, 就已被我凌遲處死。師傅, 我若還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你說, 我都改。」
我表情復雜地看著他。
半晌, 我對他說:「神經病。」
後宮女子基本都是世家貴女, 與前朝官員牽扯甚深。
他把人家召進宮, 又說不要就不要,前朝估計得鬧翻天了。
發現他們一個兩個腦子都有點毛病, 講不通以後,我直接把他們掃地出門。
但軍隊還是在鎮外安了營,他們父子倆每天都不嫌煩一樣來敲我的院門。
衛姜抱著劍在院子裡巡邏。
大有一股隻要他們敢踏進來一隻腳,他就把他們人都砍了的架勢。
我並不著急。
我在等一個破局的關鍵。
終於, 院門打開,不再是那父子倆。
簫竹軒徑直走進來, 衝我跪下行禮,「師傅。」
我知道他早晚會來。
也不想敘什麼舊, 我直接對他說:「竹軒,你且去造反吧。」
簫竹軒原本安靜而憂傷的表情,頓時變得驚愕。
我解釋道:「這些年你也看見了,簫域也喪失理智,行事太過荒唐,已經不適合再當一個帝王,百姓隻有你了。」
我嘆了口氣, 說:「當初是我識人不清, 好在如今還有補救的機會,你願意承擔起這份責任嗎?」
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作」但最終, 他隻說:「願聽師傅教誨。」
他走後,應該是去找了簫域也。
兩人商量了什麼。
沒多久, 我就聽說簫域也主動退位的消息。
圍困在院子外的軍隊也被簫竹軒調走了。
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交易。
但很明顯,簫域也被騙了。
我和衛姜帶著女兒,錦衣帶著她的丈夫離開時。
簫竹軒站在城門口為我們送行。
我衝他揮了揮手, 便再也沒回頭。
這一次,我們會走得更遠,過得更自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