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盒子邊緣已經被磨圓了,裡面的玉镯也被摸的十分光滑。你平日裡是不是常拿出來看?”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不冷不淡地說:“我應當還沒那麼闲吧。”
林未晞有點滿意,她咳了一聲繃住臉,依然還是一本正經冷冷淡淡的模樣。其實後來冷靜下來再想,林未晞也覺得她當時走入死胡同了,這半年來顧徽彥大半時間不在家,好容易回府,他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林未晞最清楚不過。顧徽彥真的很忙,僅有的闲暇也在陪她,哪像是緬懷亡妻,時常睹物思人的模樣。
林未晞心結已了,可是她如今仗著肚子裡有燕王的孩子,越發膽大妄為。她揚起稜角精致的下巴,質問起當年的事:“王爺,聽說你和沈王妃一見鍾情,想來初遇是十分美好的吧?哪像我,你悄無聲息地就帶著人站在我家門外,我和姑姑的話不知道被你聽去多少。這樣一對比,我恐怕更加面目可憎了。”
顧徽彥在心裡嘆氣,女人真是可怕,她到底要翻多少舊賬?顧徽彥說:“其實也說不上,我當時忙著遣散流寇,並沒有注意其他。反倒是你,第一面印象非常深刻。”
顧徽彥似乎想到當時的情景,嘴邊微微帶出笑來。林未晞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你還笑?你肯定在心裡嫌棄我。”
“沒有。”這話顧徽彥說的非常誠懇,簡直發自肺腑,“你罵人時語速又嬌又快,其實很好聽。”
林未晞咬牙切齒,這簡直是對林未晞人格尊嚴的侮辱,竟敢說她罵人好聽?顧徽彥見林未晞有點惱了,收斂起笑意不再逗她:“好了,別生氣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能激動也不能生氣。我並沒有介意今日你在書房的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顧徽彥頓了頓,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我並不會做這種沒有效率的事。”
這句話說得十分模糊,可是林未晞還是聽懂了顧徽彥的意思。他這話是說,沈氏的事於他而言已經過去了,他並不想王府眾人以為的那樣,對前妻念念不忘,時常睹物思人。這在凡事都講求效率和規則的燕王看來,是一件純粹浪費時間的事情。
林未晞知道自己該滿意了,哪一個妻子翻出前人的遺物,大鬧一番並且不依不饒,丈夫能好聲好氣地說話就已經實屬不易,像燕王這樣耐心解釋,並且細致寬慰的人簡直絕跡了。凡事不要刨根問底,這是林未晞很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抿了抿唇,輕聲說了句“好吧”。她說完之後還是不服氣,問:“王爺什麼事情都講究直接有用,那日後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想起我是浪費時間?”
“林未晞。”顧徽彥的臉色馬上沉下來,氣勢磅礴而出,立刻顯現出一個不一樣的燕王,“不許這樣說話。”
這才是顧徽彥真正的樣子,他對著外人,概是如此。林未晞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偷偷瞅了顧徽彥一眼,橫聲道:“我咒的是我自己,你兇什麼呀?”
林未晞就是有這種能耐,一秒惹起他的怒氣,下一秒又讓人哭笑不得。顧徽彥瞥了她一眼,慢慢收斂起威壓:“知錯了嗎?下次不許這樣了。”
“嗯。”林未晞應完之後,極小聲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又沒錯。”
顧徽彥聽到了,但是他裝作自己沒聽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能拿這個祖宗怎麼辦。顧徽彥給林未晞掖好被腳,扶著她躺下:“你哭了好半天,躺下休息一會吧。你安心入睡,我在這裡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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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得知顧徽彥會一直在這裡看著,心裡果然安穩許多。哭其實很耗費體力,林未晞躺下沒多久,很快就睡著了。顧徽彥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外面天光漸暗,室內慢慢看不清輪廓,顧徽彥才站起身,對屋外早就候著的丫鬟說:“給王妃備著熱菜,等她醒來了務必讓她吃飯。算了,到時候你們來前院找我吧。”
宛星宛月敢和林未晞沒大沒小,可是在燕王面前乖得和鹌鹑一樣。她們倆細聲細氣應了“是”,恭敬地看著顧徽彥的身影消失在朱紅回廊,直到再也聽不到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她們才長長松了口氣。
顧徽彥回到書房,一路從容又快速。這兩個詞看起來矛盾,可是在顧徽彥身上結合得完美無瑕。顧徽彥也沒讓人點燈,就靜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
顧明達站在門口,“叩叩叩”敲了三聲:“王爺。”
顧徽彥並無宣召,顧明達卻過來了,這已經觸犯了軍規。顧徽彥淡淡掃他一眼,沒有追究他的失禮,而是問:“你想說什麼?”
他們兩人相識二十多年,幾度出生入死,彼此間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語言贅述。就如顧徽彥一言未發,顧明達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如顧明達不問自來,還未開口,顧徽彥就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王爺,沈王妃的事,您為什麼不告訴王妃?”
顧徽彥默了片刻,說:“死者為大,說這些做什麼。”
“可是您當年並不是自願娶沈王妃的。”顧明達面無表情,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膽大得嚇人,“甚至在老王妃寫信問您之前,您都不認識沈家這位小姐。”
第86章 真相
“顧明達。”顧徽彥的聲音已經含上警告, 顧明達卻不管不顧, 即便回去就要挨軍棍, 他也要把這些話說完。他跟了顧徽彥二十多年,從顧徽彥還是個半大少年時就在他身邊了。正是因為了解, 顧明達才知道燕王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多麼不容易。王妃人很好,最重要的是燕王和王妃感情正好, 顧明達沒法坐視這份得來不易的姻緣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耽擱。
“王爺,人生在世,千金易得, 知己難求, 而知心的枕邊人更是萬裡挑一的緣法。王妃她很在意這件事,您為什麼要破壞她的期待?女子吃醋都是因為在意, 不要等王妃傷了心冷了情,您再去彌補。感情和信任是很脆弱的東西,這一點,王爺應該比屬下更清楚。”
顧徽彥先是掌軍, 如今執政, 他見過那麼多合縱連橫, 當然明白信任多麼珍貴,又多麼脆弱。他能把林未晞哄得睡著, 也能用加倍的耐心向林未晞證明他心裡沒有別人, 林未晞方才確實接受了他的安排,但是她不說,並不代表她真的願意樂得糊塗。
這些芥蒂一日不除, 他和林未晞的生活就一日建在危卵上。林未晞的性情尤其恩怨分明,嫉惡如仇。如果是她喜歡的人,撒嬌耍賴她什麼都能做,一旦不喜歡了,那連笑臉都懶得裝,冷言冷語,毫不留情。她其實才是最獨斷的人,喜好全憑自己判斷,根本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這一點從林未晞對他和顧呈曜的態度上可見一斑。
顧徽彥光在腦海中想象林未晞對他失去信任的不耐煩模樣就覺得無法忍受,他不敢設想,如果這一天真的來臨,他會做什麼。
顧徽彥靜靜坐著,良久未動。顧明達沒有打擾,慢慢退出門外,給顧徽彥合上門。
月光被關在門外,書房裡又恢復黑寂。顧徽彥在黑暗中獨自坐著,慢慢回到十九年前。那時他十五歲,初出茅廬,鋒芒畢露。
初元二十四年,北狄擾邊,燕地最先受到戰亂的衝擊。老燕王每日對著邸報唉聲嘆氣,可是他多年來建樹平平,才幹智慧也說不上好,除了寄希望於邊疆出一個軍事奇才,或者神佛突然大發慈悲保佑燕地,其實也無計可施。
顧徽彥就在這種情況下自請參戰。他才十五歲,正是熱血衝頭的年紀。老燕王妃當然不同意,任誰苦心孤詣將兒子養到十五歲,眼看兒子出落成英武挺拔的模樣,馬上就可以成家立業之時,都不會願意把兒子送去戰場的。但是顧徽彥自小就有主意,他堅決請戰,沒等老王妃松口,自己就帶著人離府了。
那個時候,前線確實需要一個領袖出現,振奮士氣。還有什麼人比燕地的繼承人,年輕的世子顧徽彥更好?
顧徽彥最開始接觸到的都是一些瑣事,顯然其他人也不相信這種王府獨苗能處理好軍務。奈何戰事實在吃緊,指揮官尤其奇缺,顧徽彥漸漸開始參與大大小小的戰役。在一次帶軍趕路時,他遇到了一場流民動亂。這是一件很小的事,顧徽彥帶人將哗變鎮壓下去,連後續流民安置都難得管,就帶著人手繼續趕路了。
後來他在下一個城鎮補給時,聽到屬下傳話,說一個女子站在門前,想要親自道謝。這個女子前段時間出門,正好被暴動席卷,多虧了他及時出手才得以脫身。女子感激不盡,故特意追來感謝顧徽彥。
顧徽彥當時聽了一遍就扔過了,自然也沒有去見這位女子。需要他費心思的事還有許多,順手救下的人前來報恩道謝算得了什麼。但對方終究是個姑娘,顧徽彥雖然沒有出面,但還是讓人將女子好生安置,第二天讓自己的親兵親自去送這位姑娘回家。可是第二天鄰城又爆發動亂,路上實在不安全,顧徽彥隻能讓這位女子住在他的跨院,等路況好些再上路。
雖然女子借住在他的院子裡,但其實顧徽彥幾乎和她沒碰過面。他隻在那個院子裡停了幾日就走了,他另外留了人手,到時自會將女子平安送回去。之後軍務繁重,顧徽彥很快就忘了這件事,直到三個月後,老燕王妃送了信過來。
老燕王妃堅決不同意顧徽彥離家赴戰場,奈何木已成舟,她也唯有嘆息的份。後面顧徽彥的消息一條條送回來,兒子在戰場上表現優越,可圈可點,這幾月來更是捷報頻頻,老燕王妃的怒火很快就轉變成驕傲。
老燕王妃出身於京城古老的簪纓之家,後來嫁給頗受猜忌的老燕王,此後隨夫遠赴邊疆,再沒有回過京城。她婚後生活和出閣前完全是兩個世界,但是老燕王妃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即便和舊年手帕交以及留在京城的姐妹們通信,她也毫不吝於吹噓自己的兒子。顧徽彥品貌端正,從小性情冷峻又充滿了計劃性,遠比娘家姐妹的兒子們優秀。老燕王妃從來不在顧徽彥面前說,可是內心裡,她深深引以為傲。
現在兒子長到十五,風華正茂,如今在戰場上飛快地展露出驚人的軍事天賦,老燕王妃揚眉吐氣,當然要仔細給兒子挑一門十全十美的婚事。她的兒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