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庶妹同天出生。
及笄那日,我們異能覺醒。
庶妹有了掌御群鳥的能力,撫琴長嘯,百鳥來朝。
國師大喜。
他說,庶妹鳳命在身,日後定當皇後。
而我的異能,卻難以啟齒。
1
及笄那天,庶妹突然有了掌御群鳥的能力。
生辰宴開到半途,天邊掠來一群飛鳥,如過境螞蝗一般,俯衝入殿。
鳥群圍著庶妹盤旋,翻飛不絕。
在賓客驚異目光中,庶妹一襲白衣,清冷地撫琴長歌。
她高歌時,群鳥如通曉人語一般,落了滿殿,靜靜地聆聽。
遠望之下,仿佛一幅百鳥朝鳳圖。
國師見狀大驚。
「二小姐鳳命天應,貴不可言,日後定當皇後啊!」
此言一出,滿座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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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爹都震悚起身,對庶妹刮目相看。
我朝誰人不知,國師有通天之能,雙眼可鑑過去,看未來。
他的話,無人質疑。
太子李鬱一怔,目光灼灼地看向庶妹,又看向我,眸底多了一絲意味不明。
當晚,宮中傳來旨意。
封庶妹為太子正妃,不日完婚。
而我,太子賜了一把燒焦的斷琴。
這把琴本就是我的。
十三歲那年,我於瑤臺獻藝,不慎趕上皇宮走水。
我跑到安全地帶,卻發現太子被困在火海,命懸一線。
那時火勢滔天,廊柱歪斜,眼看就要倒塌。
眾人束手無策之際,是我奮不顧身,衝進去救了李鬱。
李鬱毫發無損,可我臉頰灼傷,從此留下疤痕。
蘇醒後,李鬱將我的瑤琴懸於東宮正殿。
他拉著我的手,含情脈脈,「孤此生絕不負你,有違誓言,有如此琴。」
可惜,他食言了。
望著懷中的殘琴,我冷冷一笑。
李鬱這是告訴我,他棄我如敝履。
當初的山盟海誓,全是放屁。
2
「沈大小姐鍾靈毓秀,日後定覓得如意郎君,今日與東宮失之交臂,亦是小事,還請看開些。」
傳旨的秦公公一臉憐憫地望著我,目光在我面上疤痕處一掃,幽幽嘆了口氣。
他不說,我也清楚。
我爹乃文官清流,是斷不肯讓我做妾的。
可滿京城的高門,誰願娶一個無鹽醜女?
況且,這醜女還與儲君不清不楚。
「我的婚事,不勞太子費心。」我垂眸送客,「夜深霜重,公公請回。」
「嫡姐這是作甚,公公遠道而來,好歹喝一碗粗茶再走。」
庶妹含笑,將一抹翡翠手釧塞進公公袖管,又攙扶著他入了內室。
秦公公好色。
庶妹威逼幾個美貌婢女,對他獻媚。
這一招果然管用。
不多時,內室傳來爽朗笑聲。
秦公公贊嘆,「二小姐果然聰明穎悟,比那位可強多了,難怪入了太子高目。」
庶妹媚笑出屋,留婢女作陪。
蠟燭熄滅。
內室傳來婢女的呻吟聲,帶著隱忍的哭腔。
她們都是奴籍,老子娘都在沈府做人質,不敢不從。
我嘆了口氣,孤身回了蘅梧軒,閉門不出,想遠離這些紛紛攘攘。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三天後,我爹攜陳姨娘,庶妹,敲響了我的院門。
3
「幾日不見,嫡姐越發憔悴了。」
庶妹一身綾羅,珠圍翠繞,打扮得煥然一新。
她居高臨下地睥睨我,眼底掠過深深的惡意。
我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
果然,我爹呷了一口茶,開始侃侃而談,「绾绾,為父決意抬你姨娘為正妻。從今往後,你要喚她嫡母,晨昏定省,不得有違。」
正妻?
ƭú₀我心一緊,「爹這話何意?我娘隻是瘋了,又不是故去了,爹如果抬姨娘成了正妻,那置我娘於何地?」
聽我提起阿娘,我爹臉上蒙上一層陰翳。
和我一樣,阿娘也是個痴女子。
我六歲那年,阿爹遭皇帝貶斥,舉家流放瓊州。
海上行船時,不慎遇上水匪。
我們趕緊放下船側的筏子,打算逃生。
可那筏子極窄,僅容兩人。
阿娘一咬牙,讓我爹先走,又把我和庶妹安置在一個座位上。
她自己拿了一杆紅纓金槍,與家奴一道,預備迎敵。
臨行前,她緊緊摟住我。
「绾绾,好好護著你爹。若娘死了,你要撐起整個沈家。」
我嚎啕大哭。
爹也泣不成聲。
可年幼的我注意到,爹劃槳的手比誰都快,拜別阿娘後,他沒回一次頭。
萬幸,我娘沒死。
她被衙役找到時,赤身裸體,遍體鱗傷。
衙役給她穿衣,我娘嘻嘻笑著推開他,「不要,我熱,我熱。」
我娘瘋了。
可她獻身救夫的故事流傳京城,為了沈家顏面,我爹不敢休了她,隻能將她養在寺廟,好吃好喝地照料。
可現在,他連這點溫存都不肯給了。
4
「別拿你那個騷浪的娘親欺壓爹爹!」
不等爹開口,庶妹率先發難。
「她一個瘋婆子,憑什麼做沈家主母?」
「再說了,當初遇上水匪,也不是爹讓她留下的,是她主動讓出了筏子。」
庶妹冷笑,惡毒地盯著我,「嫡姐,說句不當說的,那些水匪精悍,說不準……她就喜歡這一口呢?」
「你放肆!」
我勃然大怒,渾身的血液湧上頭頂。
我撲過去要打她,卻被我爹一掌扇倒。
「賤人!連太子妃都敢打,不要命了!」
數個婆子鉗制住我,我動彈不得。
庶妹居高臨下地睥睨,惡毒冷笑。
我為阿娘不值。
當初,她明明有機會抱著我逃生,可她念著庶妹年幼,不舍她死在水匪屠刀下,這才孤身迎敵。
可她的舍身取義,在庶妹嘴中,卻成了浪蕩勾引。
憑什麼?
憑什麼我娘的善良,要成為她施恩者攻擊她的把柄?
我痛哭,磕頭如搗蒜,求爹垂憐。
我不想娘不安生,不想她的苦心孤詣,淪為笑柄。
可我爹不為所動,「一國之母,不可為庶!」
「沈绾,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沈家嫡女。」
5
貶為庶出後,我的蘅梧軒,奴婢走了大半。
陳姨娘說,我身份低微,不配用這麼多下人,倒是庶妹籌備婚儀,事情緊要,多有用人之處。
奴婢走後,蘅梧軒一下子空了。
我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
偶爾清醒時,我焚燒了那把瑤琴,並清點好李鬱昔日的賞賜,命小廝送還東宮。
除了賞賜,我附贈一把斷刀。
寓意著我與李鬱,一刀兩斷,再無相欠。
病了大半月,我終於好些了,可心如死灰,不說不笑。
我常常孤坐廊下,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我爹恐我生事,命人封鎖蘅梧軒,無他命令,不得離開。
婢女小蓮自請留下照顧我。
可她性急,比我更沉不住氣。
偌大院落隻我兩人,小蓮整日怨天尤人,喋喋不休,路過的狗就要遭她一頓罵。
她要麼說,「主君爛了心肝,夫人為了他,一生都毀了。他倒好,為個庶女休妻,良心都不要了。」
要麼說,「陳姨娘算什麼東西!秦樓瓦舍出來的,慣會逢迎男人,恬不知恥!」
庶妹自然不能幸免。
她斷言道,「庶小姐縱飛上枝頭,也做不成鳳凰,我呸!」
她叉腰ẗű̂⁴罵街,罵累了,目光落在我臉上。
「大小姐,您自幼聰穎,處處都比二小姐強,可在異能方面,怎麼就是個啞炮呢?」
她恨鐵不成鋼。
可我又何嘗不恨我自己?
沈氏血脈,曾出過不少異能者。
他們或背生羽翼,一日千裡。或精於奇門,呼風喚雨。
而沒有異能的平凡人,則被稱為「啞炮」,淪為沈氏的笑柄。
是啊,我為何偏偏是啞炮呢?
若我也有異能,爹顧全大局,斷不會背棄我娘的。
還有李鬱……
想起他,我心灰意冷。
抬手堵住小蓮唇瓣,「我心煩,你就別說了。」
突然,我一個激靈。
電光火石之際,我腦海中突然掠過無數畫面。
我捉住了小蓮的手。
「小蓮,你剛剛是不是說,你晚間要吃稀粥,就海鴨蛋?」
「明兒一早,你打算吃兩個黑面馍?喝一碗涼水?」
小蓮點頭,惶惑盯著我。
「大小姐,你餓了?」
「不是。」我搖頭,悵然若失,「小蓮,我好像知道……我的異能是什麼了。」
6
我覺醒了預見他人今後吃什麼的異能。
觸發條件是觸碰對方的嘴唇。
小蓮欲哭無淚。
「我的大小姐喲,這算什麼異能,毫無助用。」
「況且,摸別人嘴唇……這也太荒謬了。」
是啊,荒謬。
可毫無助用?卻未必。
觸碰小蓮嘴唇的剎那間,我瞧見她今後幾十年,吃遍了山珍海味,嘗遍了玉液瓊漿。
她的富貴,還在後頭。
那我的富貴……想必也不會遠了。
經此一事,我重拾信心。
我不再枯坐廊下,而是買了絡子和絲線,開始做繡品。
阿娘不是正妻了,月例銀子減半。
我賣繡品賺錢,爭取把娘接到身邊,頤養天年。
做不成太子妃,做個升鬥小民,自給自足,不也挺好?
說不準,我還能開好多繡坊,在京城獨佔鰲頭。
可小蓮不甘心。
「大小姐,依我愚見,太子殿下對您還有情分。若您放出手段來,大可破鏡重圓,再修舊好。」
「做不成太子妃,做個良娣,或是侍妾也行。咱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近來,李鬱常來沈府走動。
聽說,他瘦了一圈,形銷骨立。
他常站在我的蘅梧軒外,不進去,卻遙望小軒窗。
眉宇之間,盡是落寞。
人人都說,李鬱對我舊情未了。
我聽了,隻有冷笑。
太子殿下真是好手段,始亂終棄的是他,放不下舊情的也是他。
既討了庶妹鳳命天應的好彩頭,又立了故劍情深的好人設。
這天下的好處全被他佔盡了。
「我與太子殿下,再無可能。他的事,休要再提。」
李鬱表演出來的深情,對我不利。
我隱隱感到不安。
果然,沒過多久,爹攜陳姨娘,庶妹,再度敲響了蘅梧軒的院門。
這次,我將墮入無底深淵。
7
爹說,他替我擇了一門好親事。
做永毅侯的續弦娘子。
聞言,我遍體生寒。
永毅侯年邁,且素有克妻之名,無人敢嫁。
他娶過三位正妻,入府皆不到一年,便離奇慘死。
有人親眼見著,他妻妾入殓時,形貌可怖,肌膚潰爛,似生前遭受過酷刑。
「我不嫁!」
我斬釘截鐵,「爹,侯爺年逾古稀,實非良配。還請您收回成命。」
就算嫁不了李鬱,我也不想隨便委身旁人。
婚嫁於我,可有可無,寧缺毋濫。
「姐姐不嫁,是為了給太子守貞嗎?」
庶妹挑眉,蛇蠍般惡毒地盯著我。
我爹也抬頭,揣度我神色。
我待字閨中,於爹爹而言,便是一個燙手山芋。
李鬱優柔寡斷,倘若真和我鬧出點什麼,不免汙了他文官的清譽。
爹爹愛重名節,斷不肯容我。
「我知道姑娘在意什麼。」
陳姨娘突然嬌羞一笑,「放心,為娘替你打聽過了,侯爺雖年邁,可身子骨康健著呢,不輸壯年人。」
「聽聞,他府裡的小娘子,昨日還摸出了喜脈!」
她低聲笑語,好不下賤。
小蓮終是忍不住了。
「真這麼好,夫人您怎麼不嫁?」
「依奴婢愚見,夫人的年齡倒與侯爺更般配些。」
小蓮這話捅了馬蜂窩,陳姨娘頓時惱羞成怒。
「放肆!主母與主君說話,容你賤婢插嘴!」
她拉我爹袖子,「主君,在這個家,我成什麼了?連個奴婢,都敢拆我的臺!」
她涕泗橫流,哭得梨花帶雨。
「妾身再如何卑賤,也是太子妃生母啊!」
聞言,我爹瞥我一眼,終是下了決斷。
「刁奴犯上,斷不可容,來人,給她上夾棍!」
我不寒而慄。
夾棍可是重刑。
一旦行刑,小蓮這雙手就算廢了。
可她明明是沈府最出色的繡娘啊。
她繡的鯉魚活靈活現,仿佛要躍水而出。
她Ṭû⁺還會雕花手藝,雕出來的蘿卜花,連花蕊都會顫動。
「你們誰敢碰她!」
我把小蓮護在身後,喝止了想動手的僕婦。
我看向爹,「爹,小蓮嘴快,我日後多加管束,還望您寬宥。」
可我爹看了看我,又看向庶妹,終是閉上雙眼。
他是決意不管了。
小蓮遭刑,痛苦地哀嚎,她嫩蔥般的手指鮮血淋漓,讓人不忍卒視。
我心如刀絞,哭著撲上去,想替她受刑。
「姐姐還真是護雛。」
慟哭之際,庶妹走到我面前,俯身低語,「不過可惜了,你隻是個庶女,翻不起什麼風浪。這妮子,我想打便打ṱŭₙ,想殺便殺!」
是啊,我無權無勢,微如蝼蟻。
別說阿娘了,就算小蓮,我都護不住。
「沈家庶女,確實翻不起風浪,可永毅侯的正室娘子,是朝廷命婦,你欺凌不得。」
我擦幹眼淚,從地上爬起,緩緩站直。
我迎著爹,似峭壁上的孤松,俯身一拜。
「謝爹指給女兒的好姻緣。」
「永毅侯府……我嫁。」
8
我嫁入永毅侯府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
世人都罵我愛慕虛榮,做不成太子妃,就攀附永毅侯。
小蓮可出入沈府,每次她從外面回來,都要痛哭許久。
「都怪我,若不是為了救我,小姐也不必應下這門親事……說到底,是我害了小姐!」
那日,她又啼哭不止。
我含笑為她拭淚。
「胡說什麼,做侯府夫人,是我最好的歸宿了,就算沒有你,我也會嫁。」
我輕笑,「侯爺年逾古稀,時日無多。我敷衍他幾日,便可坐享整個侯府,何樂不為?」
其實……連幾日都不用。
定親後,永毅侯來過沈府一次。
他行將就木,走路搖搖欲墜,可神志還算清醒。
「小時候,你喚我公公,那時你才這般高呢。」
永毅侯虛虛比劃了一下,咳嗽道,「想不到,如今你要做我娘子了。」
他咳出一口濃痰,黏在嘴唇上,看得我惡心反胃。
可……盯著他蒼白的嘴,我突發奇想。
我以替他擦痰為名,偷偷摸了一下他的嘴。
電光石火間,我腦海中掠過無數畫面。
那一日,我私下央求永毅侯,將婚期提前。
「提前?」他淫邪地笑了,上下打量我,「想不到……小娘子如此性急。」
我含羞一笑,不吭聲。
老匹夫,我能不急嗎?
誰讓你快死了呢。
我腦海中浮現的吃食,攏共也不剩幾天了。
永毅侯時日無多。
我必須趕在他離世前,辦完婚儀,塵埃落定。
永毅侯無子,隻有一房有孕的姬妾。
到時,我可執掌整個侯府,清清靜靜地當個朝廷命婦。
思及此,我心情愉悅,整日笑吟吟的,人都豐腴不少。
隻是,婚期漸近,李鬱卻坐不住了。
9
那日,我正在閨房繡著婚袍。
忽聽外院吵嚷,竟是李鬱。
我來不及閉門謝客,就被他的龍衛踢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