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熟練地從我辦公桌下面拿出保溫杯,接了一杯熱水。
「你先冷靜一下,不要帶著情緒做事。
「還是你習慣的溫度,58 度。」
我看著從來都不是我喜歡的粉色,鬼使神差問了句:「這杯子她碰過嗎?」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晚,你的微博。」
「你誤會了,那是我一個朋友……」
他還想狡辯,試圖伸手抱我。
我後退半步,一句話堵住他的嘴:「昨晚我一直在辦公室,你們做了什麼,我全看見了。」
他手上一抖,杯子應聲碎裂在地。
手被熱水燙得通紅,指尖如血。
他茫然地蹲在地上,想要撿起那些碎片。
卻怎麼也拼不起來。
他無措地擺弄著,像個丟掉玩具的小孩:
「它碎了,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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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滴淚砸在杯子上面。
我還記得上一次他哭,是為了我。
兩年前,我發高燒去見客戶,籤完合同暈倒在他懷裡。
他闖了三個紅燈,把我送去醫院。
在護士給我打上吊瓶的時候,他抱著我哭了。
「對不起姐姐,是我成長得太慢。
「要是我特別厲害就好了,你就有時間休息了。」
我相信那個時候的少年,胸膛跳動的是一顆真心。
我突然低頭問:
「顧聽川,你在哭什麼?
「哭被我發現你和她的關系,還是哭你辛苦這麼久,股份要沒有了?」
他手上一顫。
四目相對,是一雙猩紅的眼。
「姐姐,我也有心。」
10
我目送他從辦公樓離開。
站在 16 層的辦公室落地窗前,親眼看著他從陰影步入烈陽下。
看著他伸出雙臂,把蹲在門口哭了很久的小丫頭摟入懷裡。
他拍著她的肩膀,緊緊摟著她,恨不得揉入骨髓裡。
柳瑤推開他,搖頭。
下一秒,又重新撲了上去,緊緊咬著他的唇。
兩人吻得難舍難分,猶如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
我放下百葉窗簾。
「這麼熱的天氣,站在大馬路中間親,也不怕中暑。」
一旁的紀助黑著臉,遞給我手機。
是柳瑤發的朋友圈。
【相愛可以抵萬難。】
配圖是他們的擁吻照。
這一回,看得到顧聽川的側臉。
他是真不怕熟人撞到。
「紀助,以後不用給我看她朋友圈了。
「我要省下時間精力,做比視奸別人更有意義的事情。」
我把自己埋在工作裡,像一尊雕像一樣長在電腦前面。
直到入夜。
紀助端來水和小面包:「江總工作一天了,吃口東西吧?」
我沒回他。
他臉憋得通紅,小心翼翼問:「江總,您很難過嗎?」
「怎麼會,我隻是在忙。」
「可是這個資料您已經整理了三遍,校對了兩遍,重做了一遍……
「而且這個是下周才會用到的東西。」
我心裡咯噔一下。
才發現原來理智看不見的地方,心控制不住在痛。
難過嗎?或許吧。
回憶像呼吸一樣密密麻麻滲入心髒,變成一顆顆圖釘。
我們不僅僅是愛人,更像是登山時的繩索,疲憊生活裡想到就笑的英雄夢想。
我們曾在剛打拼時住過廉租房,晚上暖氣片漏水,兩個人一邊崩潰大哭一邊修,到最後看著對方淋成落湯雞,不知怎麼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還記得籤成第一筆單子,我們激動得在路邊攤一邊碰杯,一邊流淚。
我們有過那麼美好的時候。
可為什麼他不要了?
「江總,雖然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但他選擇離開時一定覺得沒你會更好。
「這是他的損失,不要因為他的錯誤而讓自己難過。」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是他先來招惹我的。
等我不能自拔時,又是他先抽身離開的。
走到最後,甜蜜全變成凌遲我的刀片。
遍體鱗傷,卻又因為那點糖不忍放手。
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那怎麼做您才能開心呢?」
我愣住,一瞬間想了無數種可能又都覺得差點意思。
讓顧聽川道歉?
一個明知故犯的人,不會誠心悔過。
可如果讓他現在一無所有甚至暴斃街頭,好像也不會釋懷。
時至今日,我如同深陷沼澤。
無法向前,也退無可退。
「江總,這一路以來你以為都是顧總在攙扶著你。
「其實不斷鞭策你的,是你自己。」
我有些頭痛,支開了紀助理,獨自深陷在黑暗裡放空。
開車回家時,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資料文件。
沒人逼我今晚就做完所有工作。
就像沒人逼我選擇顧聽川。
是我以為有開始就必須要有結果。
那段回憶裡不是隻有他的影子。
那也是我的人生!
錯了就錯了,走過了就是走過了。曾經拿得起,現在就放得下。
不懼過往,不畏未來,這才是我想要的。
與他無關!
11
我修訂了股權協議發給顧聽川。
畢竟這些年來,辛苦出力的是他,躺著爽過的是我。
該屬於他的,我一分不多要。
隻是文件發過去石沉大海。
終於在三天後我忍不住,撥通了那個最熟悉的號碼。
我還沒開口,無奈低沉嗓音先響起:
「姐姐,還沒鬧夠嗎?」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躲三天就憋出來這麼句話,你還沒柳瑤有擔當。」
「她幹什麼了?」他忽然緊張。
「想辦法保你。」
他沉默半晌:「姐姐,我根本不在乎她做了什麼,我在乎的隻有你,別趕我走。」
「隨便,一周後公司上市,慶功宴就放你們兩個苟且的視頻,給各位股東都樂呵樂呵。」
他低笑兩聲:
「嘴上出氣得了,真鬧到那一步你以為你的下場會比我好?這個社會對男人的包容性永遠比對女人要大。
「都被我睡六年了,真的分開還有誰會接你的盤?」
他試圖激怒我。
如果我跟著他的邏輯去分析這六年的得失,他就可以利用感情做籌碼,再和我無止境內耗下去。
所以我沒接他的話,而是幹脆利落下了死命令:「周五晚上再見不到籤字,我們法庭見。」
隨後沒等他反應過來先掛了電話。
我以為自己會氣到發抖,哭到聲嘶力竭。
可我沒有,我清醒得要命。
這點小九九也和我鬥?
真當我比他大八年是吃幹飯的。
12
我想到很多種結果,唯獨沒想到他為了錢可以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
包下整棟電子屏,滾動播放我的照片。
【江羽臻,我們和好吧!】
樓下擺滿蠟燭玫瑰,員工不堪其擾。
我隻得把他叫進辦公室。
他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單膝下跪,勝券在握地將花捧到我面前:「姐姐,答應我。」
這六年來我無數次幻想他單膝下跪的場景。
幻想他請求我共度一生的甜蜜。
我會如何喜極而泣,他會怎樣說出一生一世隻愛我的誓言。
可沒有一次想過會像現在這樣,看我的眼神全是冷血和精明。
「你不怕柳瑤吃醋?」
「我們斷了!」
語氣揚揚得意,仿佛在邀功一樣。
我想到那天他衝出大廈兩人緊緊相擁的場面,氣笑了:「斷了還抱?」
他一怔,眼中瞬間寫滿溫柔:
「前段日子我是做得有些混,可你走了我才知道,有些人就像是白開水,平時或許無色無味,可離了會喪命的。
「就像那天你特意在樓上看我,也是因為愛我在乎我,既然如此我們重新開始吧。」
一群他的親信躲在後面吃瓜。
還有不少人起哄:
「答應他!答應他!」
「這就是男人的擔當嗎,慕了。」
仿佛浪子回頭成就一段佳話。
鮮花的簇擁中,我心裡卻覺得有些難過。
或許是為這麼久以來終於得到一句抱歉而心疼。
而且這句抱歉也無關真心,全是利益。
或許是為了這六年的感情,不過用了六天就潰不成軍。
兩人相視而立,卻讀不懂對方眼中的遺憾和失落,要怎麼重新開始?
他見我發呆良久,表情有些緊張。
可我知道這緊張不是為了感情,是為了利益。
「好啊。」我笑笑。
他明顯也松了口氣,就在他正準備說 yes 時,我把協議掏出來:
「籤了字兩不相欠,也算是從頭開始。
「顧總不會是死纏爛打的人吧。」
當著所有人的面,我把籤字筆扔到他懷裡。
筆帽當啷落地,滾了兩圈。
人群應聲閉嘴面面相覷。
這些天他心裡的弦本就緊繃。
今天這麼高調他壓力也很大。
現在又被這麼羞辱,整個人一點就著,渾身散發著戾氣。
我直接給這捧幹柴加了點火:
「還是你就喜歡在辦公室搞刺激?
「要不我給大家看看?」
他猛地起身,花直接摔我肩上:「江羽臻,你別欺人太甚!」
辦公室的女生們開始大喊:
「還敢動手?」
「保安呢!」
紀助衝在最前面,叫得最歡:「早看渣男不順眼了,把他叉出去!」
可笑,不是隻有他在公司有親信。
我比他還多一個,那就是人心。
13
我去保安室看他時,他正用雞蛋滾著泛瘀青的臉頰。
四目相對,憤恨的神色不知不覺變得揚揚得意:「想清楚了?」
從前我喜歡他身上這不服輸的勁兒。
現在看來,自信過了頭,就變成惹人厭煩的自大。
「我以為你有多少手段,翻來覆去不過如此。
「顧聽川,這一回,我膩了。」
他叉開的雙腿猛地一頓,慢慢回縮,眼中是震驚和迷茫:「什麼?」
「我們聊聊。」
我拿出準備好的兩瓶汽水,刺啦一聲扯開易拉罐。
六年前兩瓶一塊五毛錢的汽水都喝得有滋有味。
如今再甜的可樂也壓不住喉頭的苦澀。
汽水沒變,是我們變了。
「三年前,你開始頻繁出差,我們很少聯系,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在想什麼嗎?」
「我不愛你了?」
「不,是覺得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抱負和理想,我發自內心地替你開心。
「後來才知道,你是想離開了。
「那段時間我很內耗,變著花樣討你開心,直到看見柳瑤我才明白,你要的不是快感,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全方位的掌控。
「隻有在年輕女孩面前你才有無限權力,所以我做什麼都不行。
「你用三年時間愛上我,兩年時間追上我,一年時間甩掉我,三天時間發現離開我你狗屁不是又回頭求我,還在背後說我惡心。
「端碗吃飯,摔筷子罵娘, 還嫌飯餿。
「顧聽川,你他媽才惡心。」
14
他籤字的時候眼角泛紅:
「姐姐, 我們怎麼成這樣了?」
三年前種下因的時候不問,三年後結果的時候急,還有什麼用。
他筆鋒收回, 我眼角也紅了。
激動的紅。
一周後納斯達克一敲鍾,我就是最大的股東。
慶功那天, 我們所有人都喝了不少。
紀助跑過來借著酒勁兒壯膽問我後不後悔這六年的時光。
我端起酒杯指著道:
「你喜歡酒啊,就不能隻喜歡它被燈光照射熠熠生輝的樣子。
「你還得喜歡它投射下來的影子, 那也是它的一部分。」
紀助大抵是真醉了:「那我愛上它就是因為陰影的那一面。」
我戳了戳他的腦門,留下他一路追隨的目光走到陽臺吹風。
樓下站著熟悉的人。
我不知道他來這裡是因為什麼。
也不想知道。
有些事過去了, 就是過去了。
依稀聽到樓下小聲呢喃:
「為什麼說好的一生一世, 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15
顧聽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跟在江羽臻的身邊。
好像跟隨她、保護她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哪怕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依舊無法舍棄自己的心。
或許是他知道,他隻是偶爾愛玩,但他的港灣永遠隻有一個。
她比他大了整整八歲。
她用這八歲,教會他愛一個人,也用這八歲為他編織同齡人那裡享受不到的包容和放縱。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她的偏愛和寵溺。
哪怕在外已經被人喊一聲副總,他也是她面前那個隨便撒嬌的小男孩。
所以在事情發生後的那麼多次裡,每每他要說:「姐姐,我錯了, 能不能原諒我?」
開口就變了形。
「差不多得了。」
「你還能怎麼樣呢?」
江羽臻不知道, 他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撒嬌。
可這一次他真的玩過火了。
今天公司上市, 他幻想過無數次一起站在高臺上相擁的場景。
甚至想過在這種時候向她求婚會是多麼浪漫的一件事。
可今天江羽臻萬人矚目的那一刻,顧聽川終於知道,他們從此真的形同陌路了。
她不會再回頭。
他曾經以為是這段感情的舵手, 可是漸漸地他偏了航。
他自以為永遠把控著一切。
可是事到如今才發現, 放不下的人是他自己。
他開始在晚上做噩夢, 夢到弄丟了江羽臻, 夢裡他會驚醒。
然後發現, 原來她早就走了。
他開始不敢回到那個屬於他們的房子,每一次踏進去就好像聽到曾經兩個人的歡聲笑語。
每一處都有從前的影子, 每一個影子都在告訴他,一切都完了。
顧聽川開始酗酒,隻有酒精的麻痺幫他抵御傷痛。
不知是第幾個晚上, 他在酒吧遇見了柳瑤。
說來也巧,就在我要點進主頁的那秒,這個叫【瑤瑤愛笑】的女孩發來私信:
「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柳瑤不是真心的。
因為他們太像了,從一無所有開始試圖抓住一切能向上攀爬的資源。
他們太像了。
所以當江羽臻給他聽了柳瑤的錄音後, 他絲毫不驚訝。
「您小看我了江總,混職場的 00 後有幾個戀愛腦?
「他為你做賬號,我就為他做, 做得更舔。
「他在你面前抬不起頭,我就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滿足他的自尊心。這樣我就有資源有錢,包括他承諾給我的股份。」
感情和交易赤裸裸攤在明面上。
其實有一部分的他覺得, 柳瑤比他要聰明。
她分得清愛和利益, 而他分不清。
顧聽川轉頭,遇見一個穿吊帶裙的妹妹。
「帥哥,一個人?」
女孩看向他價值不菲的表, 主動靠近。
這是三年前江羽臻給他買的表。
他垂眸,嘴角微勾:
「我給你講個故事。
「一個我六年扶她青雲志,她上岸先斬意中人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