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找了那個新來的吧。」
「有可能,我今日見她往東廂房那邊去了。」
一群鶯鶯燕燕在連廊說個沒完,等了一會兒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以前也沒社恐的毛病,不知怎麼到了古代竟然有些社恐起來。
看著前面長長的人牆在談論自己,竟然無比別扭得無法往前邁步。
想了一下便去找執事,詢問他可否去藏書樓借幾本書簡來看。
這不是什麼大事,執事欣然答應。
原身因為模樣標志,被選作貴族家女兒身旁的侍婢,今後是要跟著隨嫁的,故而被要求著識字,以免粗鄙之氣丟了貴族大家體面。
藏書樓足足有三層,裡面放滿了書。
我按著分類拿了一些關於律法、經濟、稅法、人口農耕的書簡。
接下來十幾天,儲越都未找我。
我暗暗松下一口氣。
而我也不能出府,索性就悶在屋子裡看借過來的書簡。
這天,我將拿來的書簡全部看完。
又裝了些銀子去看江應。
男子不能來西苑,隻能我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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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過去他便跑過來抱住我,小臉上全是淚痕。
我一驚,以為有人欺負他了,連忙蹲下問他,「怎麼了?」
14.
他卻不說話,越抱越緊。
我心疼壞了,被押送的路上那麼苦,他也沒哭過,還能忍著飢餓把吃的留下來,去接水。
雖然年紀小卻在努力地照顧我。
在我心裡,我早已把他當成我的親弟弟。
他不肯說,我便回抱著他。
等他情緒慢慢恢復,我又問他,「怎麼了?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姐姐,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他搖搖頭,「我明日便要走了。」
我怔住。
竟然這麼快。
地下室未挖,工具還沒做。
現在去能做什麼?
江應小臉哭得都是淚痕,我細細幫他擦幹淨眼淚,「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我想去,我要學東西,這樣長大才能保護姐姐。」
他又抱住我,「可是我舍不得姐姐。」
我由著他抱了好一會,輕聲哄他,「我們離得不遠,騎馬兩三日就可以到了,姐姐以後會想辦法去看你。」
我拿不準這次分開,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
我這邊有太多不確定性,而他那邊也很危險。
「姐姐跟你說得你都記住了嗎?」
他腦袋點點,「記住了。」
我實在不放心,「你重復一遍。」
「幹活的時候會很小心,感覺到危險的事情不去做,能不去洞裡就不去洞裡,澆鑄的時候會小心慢慢地…」
不知道江應去了會做什麼,我隻能全部囑咐一遍。
他才十三歲啊。
放在現代剛上初中。
簡直喪心病狂。
我揉揉他的臉,「走,我給你做好吃的。」
我不會做別的,隻會包餃子,便借用了廚房。
小江應第一次吃餃子,將包的餃子全部吃淨。
15.
當天晚上我睡得不好,醒了幾次,總是擔心起晚了不能送江應。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幹脆不睡了。
我把要給江應的包裹打開,裡面是我託執事給他買的衣服,主要是些冬季的衣物。
那片山不靠城鎮,到了冬日如果儲越不發,他就隻能穿著現在的衣服。
這裡對待奴隸,有時還不如對待牛馬那些牲畜用心。
天剛大亮,估摸著他們也快要出發。
我拿上包裹出門。
卻沒找到江應,問了人才知道,他們昨晚便提前出發了。
「怎麼會夜間出發?不是說今日嗎?」
執事說道,「也不知怎麼,公子昨晚突然下令,讓他們即刻出發。」
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心裡著急,竟然最後都沒送別。
我趕緊掏出一塊銀子,並著包裹一塊遞過去,「還有一事麻煩執事。」
「這是我給我弟弟準備的衣物,沒來得及給他,煩請執事派人追上,務必幫我送到我弟弟手上。」
執事伸手接過,卻把銀子推回來,「他遇到一個好姐姐,待會兒便找個人將東西送去。」
—
江應一走,我在府邸更沒了事。
便去藏書樓再拿些書來看。
然而我沒想到,今日儲越也在。
偌大的書庫裡,儲越手持書簡側身而立。
見我進來轉頭看我。
我瞬間止住步子,想要退出去。
可儲越卻已大步邁過來。
16.
他還是一身黑色長衫,上頭層層疊疊覆著九頭鳥圖騰,一眼看去便感到不容人反抗的威壓。
儲越在我身前站定,目光從我的身上落到我的臉上。
最後他俯身瞧著我的臉,哼笑一聲說道,「近來養得倒是挺好。」
被這麼近距離看著,是個人便會覺得不自在。
我趕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儲越深不可見底的眸子變冷。
為了不激怒他,我連忙恭敬行了一禮,「奴拜見公子。」
儲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隨後將手中的竹簡扔給我,「今日起便來給我念書。」
說著又瞟了我一眼,「不要光是在府裡養著。」
我不知道他語氣裡的陰陽怪氣是怎麼回事。
剛穿來那會兒,路上挨餓挨打,自然面黃肌肉。
如今氣色比那時好上一些也屬正常。
藏書樓內有一處休息的地方,儲越躺在長椅上閉上眼睛。
我立在一側將竹簡上內容輕聲誦讀出來。
竹簡內容不多,沒多久我便讀完。
他睜開眼睛,「後日祭祀你同我前去。」
我想了想,委婉著開口,「廉國一直以來國庫虛空,稅收也年年徵收不足,公子可想過為何?」
「你說。」
「因為人口持續下降。」
許是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儲越挑眉示意我繼續說。
「人口減少,經濟下行。這十幾年間,大小戰役不斷,男子被國家徵用,而女子生來如若體弱也被直接棄掉。」
「如今男多女少,比例失衡,不在少數男子而立之年還未娶妻生子。」
「我們路上半月,途徑田地無數,卻荒草叢生,無人耕種。」
我停頓了一下,看了眼他的神色,才繼續往下說。
「發展農耕、重修水利、發展商業可以提高經濟,這無需我多說,大公子高世之才自然知曉。」
「可這些如今卻沒有足夠的人口來實現。」
儲越起身凝視我,我又聞到他身上沉沉的烏木香。
「你想救那些戰俘?」
他一雙眸子深不可見底,「你的膽子比我想的還要大。」
「並非,我與他們非親非故,隻是既已國滅,他們便是廉國子民,留下他們對於提升廉國國力百利、而無一害。」
這是我在找書時,便有的想法。
想要救下這些人,講道德是沒用的。
隻有圍繞經濟實力來說,也許會有一絲可能性,畢竟軍事實力需要經濟來支撐。
藏書樓內靜了片刻。
儲越忽然問,「你叫什麼?」
「秦枝。」
「我是問,家中雙親喚你什麼?」
原身記事起,便是被賣來賣去。
小名沒有,倒是輾轉各家被賜的奴隸名挺多。
秦枝便是最後一家那位小姐賜的。
儲越湊到我耳邊,「那我今後就叫你枝枝。」
男人的氣息吹到耳朵裡,引起一陣痒意。
我皺眉退開卻被他握住手腕輕輕一拉。
雖是輕輕。
我卻幾乎撞進他的懷裡。
在恍然而入的一片墨色和烏木香中,他嗓音低低地說,「跑什麼。」
17.
隨後我的手裡被塞進一個小瓶,「答應你的。」
反應了一會兒,我才知道這是什麼。
是他那日說的祛疤痕的藥膏。
—
祭祀還是如期舉行了。
我那番話什麼都沒有改變。
儲越讓人專門送來了一件襦裙。
裳群曳地,飾帶層層疊疊,腰間綴著幾枚玉佩,走起路來郎當作響。
儲越扶著我下馬車,誇贊道,「枝枝今日之美,恍如顛湖秋水。」
我沒接話。
因為我已呆愣當場。
恐怕我此生…也不會忘記當下的情景。
那些女子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死對於她們來說隻是解脫。
然而,死卻不容易。
就算是死也要被利用到極致。
此刻她們幾人為一組被綁在柴堆之上。
更讓我魂飛膽裂的是——
江應,也在。
他被強迫著拿著火把,就等著巫鬼發令點燃柴堆。
——燒死活人。
就在今早我還在想,不知何時可以再見他。
沒想到現在竟以這種情形見面。
18.
我的心猛然抽緊,顫抖著看看向儲越,「他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讓他….」
儲越也轉過頭來看著我,徐徐說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想不想做的都已經做了。」
巫鬼手裡拿著龜甲,嘴裡念念有詞。
所有人都在等著這個巫鬼發令。
臺上的江應始終垂著頭,我看不到他臉上表情。
隻看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抖。
想到上次他還在為國人即將祭祀心裡難過,如今卻要親手去做那個劊子手。
還想到我剛來時,他聽到我說要去見儲越。
小手緊緊地攥著我的袖口,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心裡忽然湧上萬般無奈,我幾乎心裡恨上儲越。
他何至於如此逼迫我。
「公子可能放過阿應?」
我幾乎哀求他。
儲越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