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澤想破腦袋都沒想到,自己會死在心愛女子的手上吧?
20
但我還是違約了。
因為魏珍和魏成乃是先皇後的母族安家後嗣!
當年安家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貪汙受賄,搜刮民脂民膏,犯下了累累罪行。
先帝還是太子時大義滅親,親自呈上了安家的罪證。
安家因此被判滿族抄斬,卻沒想,他們還偷偷留下了血脈——魏珍姐弟。
隨著杜景澤的死,魏珍姐弟的真實身份也被捅了出去。
在朝廷之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嚴懲,餘陌風順驢下坡:
「魏珍身為罪臣之子,卻改名換姓躲過律法懲罰,如今又刺殺朝廷命官,實乃罪大惡極!
「判其與弟魏成斬首之刑!
「杜景澤窩藏罪臣之女,知而不報,本該同罪,但念在寧遠侯功勳卓著,邃酌情處理,削去杜家爵位,貶為庶民!」
此話一出,眾臣滿意至極,紛紛跪地高喊:
「陛下聖明!」
聖旨下來的時候,我心湖平靜,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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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看望完姑姑後,便拐去了御書房。
彼時餘陌風正在批閱奏折,我提著從姑姑那裡順來的糕點,悄聲走近他。
他以為我是某個宮女,頭也不抬,淡淡道:
「放那兒吧。」
可半天都沒有動靜,這才察覺有異,抬頭,倏地看見是我,一張料峭生寒的臉一剎那春暖花開。
「蓁蓁?!」
我放下食盒,將裡面的糕點一盤一盤拿了出來。
餘陌風嘗出是姑姑的手藝,愉悅地眯起了眼,感慨:
「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可自朕長大後,寧母後就不常做給朕吃了。」
聽得出,他語氣裡有懷念和遺憾。
那是因為兩人站在了相反立場,在權欲面前,一切舊情都不值一提。
我不欲在這件事上安慰他,便轉移話題,道:「這次還要多謝陛下出手相助。」
不然我最差也得落得個二嫁之身。
有餘陌風插手,世俗隻會記得寧遠侯府欺詐不仁,不會說相府忘恩負義。
21
我在御書房陪了餘陌風一下午。
傍晚時候,他親自將我送出宮門,臨別前探出尾指勾住了我的衣袖,眷戀喚我:
「蓁蓁。」
「嗯?」我疑惑回頭。
他說:「這宮中好寂寞,你要不要來陪我?」
他望著我,定定地望著我,眼中的執拗好似小時候一定要得到那顆心心念念的糖一般。
他眼底藏著的情愫熱絡滾燙。
我呼吸一窒,退後些許:「陛下,我……」
「蓁蓁!」
就在我不知如何應對之時,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頭,見來人是我那芝蘭玉樹的兄長,不禁松了一口氣。
逃也似的跑走,拉著兄長上了馬車。
坐穩後,兄長問我:「你剛才在和陛下聊什麼?」
我拍了拍臉,臉頰滾燙灼手。
半晌,才低低道:「陛下叫我進宮陪他。」
「什麼?!」
一句話驚得我那素來沉穩的兄長手顫,差點掀翻了桌案。
他急急抬頭:「你答應了?」
「沒有。」我搖頭。
兄長松了口氣:「那就好。」
安靜許久,又道:
「其實三年前陛下就有意迎你入宮為後,但是被祖父和姑姑以你的名義拒絕了。」
我錯愕抬眸,未承想還有這茬。
怪不得上回餘陌風會以怨婦口吻質問我。
原來他真的曾向我表明心意。
我張了張唇,啞聲開口:「你們從未告訴過我。」
兄長默然,再張口時,語氣裡多了些許愧疚:
「蓁蓁,三年前陛下剛開始親政,便等不及多番向姑姑一派的朝臣發起進攻。
「我們怕他是要拿你做人質,再者,一族不可二後。
「你自小便被我們如珠如寶地呵護長大,我們怎舍得看你後半生囚於深宮,被迫地等待一個男人的垂憐呢?
「即便你們兩情相悅,可情分也有磋磨殆盡的那天。
「到時候,就隻剩下猜忌和忌憚了。」
兄長認真地為我剖析其中的利害。
帝王之愛,最是現實。
盡管我心中隱有失落,但也明白什麼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22
這日元宵節,我與兄長並肩同賞燈會。
卻在走上拱橋之時,遇到了許久不見的梁有生。
他從橋的另一端走來,熱情地同我搭話:
「寧小姐,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能否兌現當日承諾了?」「什麼承諾?」兄長疑惑。
「我……」還未等我說話,梁有生便率先道:
「我曾與寧小姐約定,她和離之日,便是梁某上門迎娶之時。」聞言,兄長面上浮現喜色。
他本就擔心我困於對餘陌風的感情走不出來,如今見了我有新桃花,便迫不及待地撮合:
「行情不錯。」「既如此,那為兄就不耽誤你了。」話落,他識趣地轉身邁入了人群中。
這廂,梁有生還想約我同遊,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陛下,別裝了。」聞言,餘陌風面色一僵,旋即恢復了慣常的音色,問我: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偶然在詩會上認識了梁有生,發現自己與他志趣相投後,便經常書信來往,算作知己。
從前我並沒有將他往熟人的方向上想,直到餘陌風突然出現在我閨房中,直到他假扮霍思遠同我前往邊疆。
他能扮一人,也能扮兩人。
我倆無言對視,最終還是餘陌風敗下陣來,他道:
「朕約你,可你總是拒絕。」
「無奈之下,朕隻能出此下策。」
此刻的他,像極了一個因求愛失敗而頹廢沮喪的少年。
我的心酸酸脹脹的,有些心疼。
可也隻是一瞬而已。
眼前人是世間最為尊貴的帝王,隻適合畏懼敬仰,不適合談情說愛。
我嘆了口氣,道:
「陛下想要我進宮陪你,一道聖旨即可,可進宮後呢?」
我未盡之言,大家心照不宣。
餘陌風的眼眶紅了,他固執地道:「那不一樣。」
我輕笑:
「你若隻是餘陌風,我信你的真心,可你是帝王,是天下共主。
「我不願意用寧家滿門去賭帝王那虛無縹緲的情意。」
言畢,我向餘陌風福了福身,準備離去。
餘陌風仍舊不肯死心,抓住我的手腕,在乞求最後一絲可能。
「你怎樣才肯信我?」
「六宮無妃。」
我提出了一個荒唐的要求。
自古以來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與餘陌風對視,他眼底的光逐漸熄滅,抓在我手上的力道緩緩松懈,最終沉默地收回了手。
「陛下你看,你對我的情意不過如此。」
我紅唇微揚,始終溫柔地看著他,語氣平靜,好似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話落,我邁步離去。
轉身的那刻,天上開始飄雪。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瑞雪兆豐新年,將埋葬過往,帶來新生。
番外
1
我最終沒有接受家族安排再次談婚論嫁。
因為我發現,除卻情愛,這世間還有許多有意義的事。
我跟隨商隊遊行,從熱鬧繁華的京都到荒蕪貧瘠的西北,看見了錦繡河山,也看見了民生疾苦。
隨後,我留在西北與民共苦,研究農植之術,五年過去,總算是小有成就。
與我一胎雙生的兄長,在二十五歲這年娶了嫂嫂,誕下一對龍鳳胎。
家裡來信,催我歸去。
我交代完諸多事宜,踏上了歸程。
算算日子,居然趕得上龍鳳胎滿歲。
車隊緩緩駛入京城時,迎接我的是今歲的初雪,恰如當年我和餘陌風訣別那天。
可即便是大雪紛飛,一家人還是堅持等在門口。
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漂泊的心忽然安定下來,這才有了歸家的實感。
「娘親!」
我掀開車簾,撲向了站在中間的柔弱中年美婦。
我娘看著瘦弱,卻是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我,一如孩提時那般捏了捏我的臉,嗔道:
「你個小皮猴,一跑就是五年不歸家,害得為娘這顆心七上八下的。」
我摟著我娘,在她懷抱裡輕蹭,笑嘻嘻地撒嬌:
「女兒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娘拿我沒辦法,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好啦,你都是當姑姑的人了。」
「那也是娘親的孩子。」
我沒皮沒臉地和娘親撒了一番嬌,這才從她懷抱中出來,向其他人一一見禮。
「祖父,祖母,爹爹,大哥。」
我轉身時,看到了安安靜靜佇立在兄長身旁的嫻雅女子。
「嫂嫂,你和大哥結親時小妹未能歸來道賀,還望嫂嫂見諒。」
我語氣溫和地開口。
「妹妹。」
嫂嫂輕輕柔柔地開口喚我。
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不少。
隨後,我們一家人有說有笑地進去了。
我離開的這五年,發生了許多事。
先是祖父致仕,再有姑姑放權。
而後,餘陌風用雷霆手段整治朝堂,徹底歸攏皇權,真正做到了萬人之上。
家宴正酣,管家突然來報:「陛下來了。」
2
陛下?
冷不防聽到這個遙遠而熟悉的字眼兒,我握著筷子的手抖了下,抿了抿唇,沉默地跟著祖父他們出去恭迎。
餘陌風是微服私訪。
他牽著一個幼童從一輛簡樸的馬車上下來。
「老臣參見……」
祖父上前欲跪行大禮,被他攔住:「丞相無須多禮,朕今日是以客人的身份上門。」
聞言,祖父也沒多糾結,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那陛下裡面請?」
餘陌風淡淡地「嗯」了一聲。
多年不見,他愈發地沉穩了,愈來愈趨近於一個合格的帝王,喜怒難辨。
一群人正欲浩浩蕩蕩往正廳去時,餘陌風的目光突然越過前方的人頭落到我的身上,可隻是一瞬,他就漠然地收回了視線。
我無聲地勾了勾唇,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句詩:
「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
進入主廳後,落座的位置發生了變化,餘陌風坐在了主位。
因他的到來,眾人顯得有些拘謹,除了他和祖父偶有交談外,廳內靜得隻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
直到一道軟軟糯糯的童音響起:
「父皇,我想吃魚。」
「咚!」
與此同時,我手一松,銀箸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娘見狀, 低低訓斥一聲:
「你這孩子, 一把年紀了,怎麼吃個飯還能弄丟筷子啊?
「金珠,趕快給小姐拿雙幹淨的筷子來。」
我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我娘的數落,再抬頭時, 對上了主位投落過來的視線。
餘陌風黑眸沉靜,正一眨不眨地審視著我。
家宴的後半段, 這飯吃得我著實煎熬。
3
晚上。
兄長和嫂嫂不知為何,非要拉著我圍爐煮茶賞雪, 中途餘陌風也參與了進來。
後來他們夫妻倆被父親和娘親叫去了, 暖閣裡隻剩下我和餘陌風二人。
五年未見, 我們之間隻剩下陌生,不知道如何與他搭話,索性轉過頭去欣賞窗外的飄雪。
就在氣氛要陷入死寂時,餘陌風忽然開口:
「我沒有立後,也沒有納妃。」
我敷衍地「哦」了一聲。
想到叫他父皇的那個小女孩, 沒有立後也沒有納妃, 那就是隨便寵幸了個女子唄。
可下瞬, 他平淡的嗓音再次響起:
「那個孩子是夢沅的,我讓她抱養給我了,算是對宗親朝臣有個交代。」
夢沅, 全名餘夢沅。
是餘陌風一母同胞的雙生妹妹。
聞言,我所有寬慰的話全部落回了肚裡。
「-既」生下一對生父不詳的雙胞胎後,戴上人皮面具, 女扮男裝化名考科舉去了。
後來她的身份被揭穿,震驚朝堂。
朝臣們紛紛諫言怒斥餘夢沅顛倒陰陽, 有違天理, 要求餘陌風嚴懲,以儆效尤。
姑姑和餘陌風在朝堂上與他們唇槍舌劍大戰三百來回。
最終他們妥協了。
餘陌風將餘夢沅下放當了個縣令。
起初, 眾人都以為她這個嬌滴滴的嫡公主隻是小打小鬧,過不了多久就會倦了回京。
哪料她一幹就是六年, 居然真做出了實績!
將一個貧困縣治理成了富饒鄉。
餘夢沅也升遷了, 從正八品的知縣變成了從五品的知州。
這無疑是驚天動地的創世之舉,女子們因此受到鼓勵, 隱隱有突破桎梏獨立之勢。
兄長的來信中提及餘夢沅時,滿是贊言。
我也希望她的影響能再大些, 再大些,為萬千女子指引一條新的道路。
餘陌風仿若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道:
「寧蓁蓁, 你顧慮的無非是怕紅顏成枯骨,可你要的六宮無妃朕做到了。
「朕聽聞你在西北鑽研農植之事,嫁給朕,集調全國之力, 你能做的遠比現在更多。
「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朕?」
問我最後一句話時,餘陌風深吸了一口氣,仿若變回了少年時那個青澀稚嫩的毛頭小子。
我將手覆在他的掌心中, 笑問:
「陛下覺得呢?」
既然卿未娶,我未嫁,那就湊合湊合過一輩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