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陌風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讓人無可指摘。
我激動高呼萬歲,接下聖旨,轉而向婆母鄭重承諾:
「母親,你放心,兒媳一定會將夫君帶回來的。」
她氣得心絞痛,礙於聖旨在前,隻能假惺惺擠出一滴淚,感動道:
「好孩子,母親相信你。」
8
我第二日就向眾人辭行,表示要盡快前往邊疆找回夫君的骸骨。
可我出了侯府,扭頭就去了君來客棧。
終日派人盯著寧遠侯府。
當天晚上,一封書信被人從侯府小門悄然送出。
暗衛截信送與我。
我拆開信,看到信上的字跡出自婆母之手時,不由冷笑。
那個老虔婆果然知道杜景澤的下落。
明明早上還勸慰我順其自然不必強求,晚上就去信提醒她的好大兒:
【情況有變,盡快轉移。】
真是虛偽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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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下地址後,我將信紙撕成碎片丟進了炭盆裡。
盆中炭火燒得旺盛,在紙屑落下的瞬間,它便探出火舌將其卷入腹中噬成灰燼。
而後,我轉頭看向房中的另外一人,商量道:
「陛下,若之後寧遠侯府還有信件流出,還望您能替我攔截。」
我不能讓杜景澤知曉京中的任何消息。
我要殺他個措手不及。
「好。」
餘陌風答應得爽快,看我的目光比前晚溫和許多,他說:
「若非朕為天子不能任性,否則真想同你一起前去。」
這話說得莫名親昵曖昧。
我耳根發燙,退後一步,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也躲開了他試探伸過來的手。
頷首低眉,疏離道:
「陛下忙於治國,無需為這些宅中小事煩心。」
餘陌風又因我這句話生氣了,怒道:「寧蓁蓁,你不識好歹!」
然後寬袖一甩,怒然離去。
9
翌日一早,我便啟程趕往邊疆。
餘陌風派他的母族表弟霍思遠與我同行,護我安危。
一月後順利抵達戚城。
軍中將領得知我是來千裡尋夫的,披盔戴甲的漢子們皆是紅了眼眶,內疚道:
「杜夫人,當時情況危急,是杜將軍自告奮勇引開敵人,才為我們爭取了逃生之機。」
「卻不想……不想害了杜將軍。」
回憶起當日慘烈的戰爭場面,他們無一不是神情低落,熱淚盈眶。
我佯裝哀慟,哽咽道:
「戰場上難免會有犧牲,我此番隻想找回夫君的骸骨讓他入土為安罷了。」
眾人都因我對杜景澤的情深而動容時,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一道嗤笑聲:
「切,裝模作樣。
「成婚前你倆沒見過幾面,成婚後還沒有洞房他就走了,你們之間能有什麼感情?」
「魏成,不得無禮!」
霍老將軍呵斥。
我抬眼望去。
隻見人群中立著一個吊兒郎當的少年,渾身都散發出紈绔之氣,與訓練有素的軍中將士迥然不同。
我含笑問他:
「你對我夫妻二人的事很清楚?」
「那當然,我可是……」
那少年很得意,可話說到一半又緊急吞了回去。
臉垮了下去,似在懊悔自己差點說錯了話。
我不願意錯過逼近真相的機會,追問:
「可是什麼?」
「沒什麼!」
那少年惱了,跺了跺腳,撩開簾子出去了。
霍老將軍走到我身旁,解了我的疑惑:
「那少年是景澤從戰場上救回來的。
「景澤憐惜他父母雙亡,就一直將他帶在身邊,視作親弟,多般照拂。」
可我看他行事驕縱,不像孤兒,反而像是被家中寵壞的幼子。
10
休整一日後,霍老將軍便派人引我去杜景澤最後走過的那條路。
野草上壓出的痕跡,指向一條波濤洶湧的河流。
我問同行的士兵:「你們怎麼確定杜景澤一定死了呢?」
此刻,我冷漠的語氣全然不像剛死了丈夫的寡婦。
士兵愣了下,如實道:
「是魏成。
「據他所言,杜將軍為救他受了致命傷,最後為引開追兵跌入了漠河中。」
「所以,誰都沒有見過他的屍體,是嗎?」
士兵誠實點頭。
我沉默了半晌,對士兵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他遲疑地走了。
我唇角微微揚起,盯著結冰的漠河,大致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幼小在宮中時,常聽霍太後聊起她那五年的邊疆歲月。
漠河的對面是草原,那裡生活著遊牧民族。
草原資源匱乏,每到萬物凋零的冬天,他們就會趁著漠河冰凍時越境,在我朝邊境燒殺搶掠,爭奪過冬的糧食和衣物。
五年酣戰,我朝打得胡人落花流水,俯首稱臣。
姑姑掌權後,與草原各部落互通貿易,兩族友好往來,除了偶有摩擦外,一直相安無事到了今天。
經常有胡人偷偷過境到我朝來做生意。
那我朝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偷渡到他們那邊去呢?
這般想著,我一隻腳已經踏上了漠河的冰。
「站住!」
而這時,身後傳來魏成的阻止聲。
我嚇得腳一崴,「啊」一聲摔在了冰面上,痛得眼冒淚花。
魏成急忙跑過來扶起我,氣急敗壞地訓斥:
「你知不知道這裡是邊境線,沒有通關文牒私自越過漠河,可是殺頭的重罪!」
他看似關心我,語氣中卻掩藏著幾分心虛的焦急。
我揉著崴到的腳踝,吸著鼻涕道:
「我聽他們說,夫君最後是掉進了漠河裡,我隻是想離他近一點而已。」
魏成被我哀絕的神色嚇到,張了張口,問:
「你和他的感情當真這麼要好嗎?」
我點頭:「夫君每隔五日就要來一次信,信中情話蜜語不斷,他同我分享日常中的點滴。」
「承諾等他歸來就補我洞房,然後生一堆兒女,同我白頭偕老共享天倫。」
「……」
我事無巨細地敘述著杜景澤寄來的書信中的內容,聊到夫妻情事上時,面皮不爭氣地紅了。
像極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魏成神色晦暗地看我一眼,面上有隱怒。
他什麼都沒說,沉默地背起我,往軍營的方向走去。
11
霍思遠見我負傷回來,大急,高呼:
「軍醫!軍醫!」
進入帳中,就要撩起我的褲腿查看我受傷的腳踝。
我心中生出疑慮。
我和霍思遠相交甚淺,可他對我的擔憂卻超出正常範疇。
這般想著,我按住了霍思遠的手,趁他垂頭的時候凝神觀察他耳後,那裡皮膚似有褶皺
「寧蓁蓁,你這時候還管什麼男女——」
「大防」二字未出口,我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伸手探向他脖頸的位置。
果然撕下了一張薄而透的人皮面具。
看到男人的真容時,我不可思議地脫口道:「陛下?!」
被我拆穿真面目的餘陌風並未動怒,隻是執著地握住我的腳踝,想要脫我的鞋襪。
我隻得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解釋:
「我沒事兒,騙魏成的。」
餘陌風定定看了我好半晌,見我神色不似作假,才肯放過我。
起身,狀若無事地重新戴好人皮面具。
餘陌風老謀深算,他隱藏真實身份隨我來邊疆,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思及此,我打定主意仍將他當做霍思遠對待,便坦然地差使他:
「派人跟著魏成,寸步不離地跟著。」
我篤定魏成和杜景澤的相好關系匪淺。
甚至可能是那對狗男女留在明處的眼睛,隻為給他們的奸情打掩護。
我故意走上漠河,故意在魏成面前受傷,就是想引蛇出洞。
魏成果然沒讓我失望。
當晚便獨自一人偷偷離開軍營。
我與餘陌風悄悄跟隨。
淌過漠河,魏成一路直走草原,在一個蒙古包前停下,低聲喚了句:
「阿姐。」
很快,那裡面就出來一個嬌小的婦人,拉著他進了帳篷。
我和餘陌風繞到另一邊,偷聽他們的講話。
那婦人含怒問他:
「你怎麼來了?」
魏成道:
「阿姐你不知道,杜景澤的夫人寧蓁蓁來尋他了。
「寧蓁蓁和我說了許多事,杜景澤竟然向她許了終生,說什麼要生一堆兒女……」
魏成將我同他說過的話一字不落轉述給那婦人,最後得出結論:
「杜景澤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一心二用,就是個負心郎!
「阿姐你不要同他好了,隨我走吧。」
再相愛的人,聽到伴侶曾與別人海誓山盟,心中到底是會留下疙瘩的。
再開口時,那婦人語氣裡多了幾分沉鬱,為難道:
「阿弟,我已經懷胎四月了。」
12
「啊?」魏成訝然,「那怎麼辦?」
婦人抿唇,也不知道該作何打算。
正當他們猶豫不決時,外出的杜景澤回來了,他聽了魏成的埋怨,臉色很不好,道:
「寧如錦來了邊關,我母親為何沒有提前告知我?」
我躲在帳外冷笑,當然不會提前通知你了。
有餘陌風在。
誰能將寧遠侯府的信送出來啊?
三人沒有過多糾結於這個原因,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連夜開跑。
可就在他們踏出帳篷時,我猶如鬼祟一般出現,嗓音比這北風還要冷寒。
「夫君這是想到哪裡去?」
「寧蓁蓁!」
杜景澤看到我太過震驚,失聲叫了出來。
借著朦朧的月光,我打量著杜景澤,他身姿挺拔,穿著胡人的衣服,溫潤中多了幾分狂野。
身旁站著的女人與魏成有五分相似,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微凸的孕肚。
我笑盈盈道:
「夫君這半年來果然對我思念如狂,將我的模樣刻在心底日日回想。
「對得起我不辭辛勞千裡尋夫。」
我這半是諷刺半是玩笑的話,讓對面三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魏成擋在婦人身前,如臨深淵,道:
「姐夫,我們聯手殺了她,隻要她死了,就沒人知道你的下落了!」
話音剛落,隱在暗處的餘陌風不動聲色地走到我身後。
餘陌風登基距今已有十四年,威儀深重。
光是站在那裡,就讓人心生畏懼。
魏成還想說什麼,被杜景澤按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
「夫人,阿成年幼,還請你勿與他計較。」
我笑:「當然,我豈是那等記仇之人?」
畢竟我都是有仇當場報的。
前一世,杜家上下欺我瞞我,末了還想捂我的嘴巴,維持寧遠侯府可笑的清譽和輝煌。
我忍無可忍,提劍上了金鑾殿,直接為杜家求來一個九族消消樂。
當然,我沒事。
在被砍頭前,我效仿杜景澤假死脫身,回娘家繼續當我的姑奶奶。
13
軍營之中,眾將士看到「起死回生」的杜景澤又驚又喜。
紛紛上前噓寒問暖,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我在一旁漠然地看著,並不阻止。
不急。
且先讓他得意一會兒。
等我回了京城,回到我的戰場,我有千百種辦法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又過了一日,霍老將軍安排車馬護送我們回京。
在我踏上最大最豪華的那輛馬車時,杜景澤攔住了我,他說:
「此行遙遠,舟車勞頓,珍珍身懷六甲多有不便,你去後面,讓她坐這輛車。」
沒錯,杜景澤的相好全名魏珍。
和我同音。
晦氣得緊。
杜景澤話音剛落,魏珍就適時做出柔弱姿態,輕聲道:
「麻煩姐姐了。」
我冷道:「抱歉,我不想讓。」
杜景澤被我落了面子,面上不好看,揚聲強調:
「珍珍她懷孕了!」
「幹我屁事,懷的又不是我的孩子。」
在杜景澤的無恥面前,我維持多年的良好教養消失殆盡,忍不住說了髒話。
「魏小姐,聽我一句勸,你現在和杜景澤隻是無名無分的奸夫淫婦。
「在你成功進杜家前,應該委曲求全討好我,而不是仗著懷孕耀武揚威。」
魏珍泫然欲泣,咬唇道:
「我沒有……」
我不想看她賣慘,直接撩簾入了車內。
14
我不痛快了,就要讓所有人陪著我一起不痛快。
下令讓隊伍快馬加鞭趕回京城,生生將一月的車程壓縮到十七日。
魏珍身嬌體弱受不了,險些小產。
杜景澤抱著虛弱的她,怒氣衝衝來找我算賬。
「寧蓁蓁,你是不是故意針對珍珍,想弄掉她肚子裡的孩子?」
我裝也不裝,陰陽怪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