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愣,然後伸手,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後背。
那些壓抑著的情緒慢慢地,隨著他手掌的起落慢慢釋放出來。
他安靜地聽著我的哭聲,手上動作更加輕柔。
這是我們第一次,以如此直白的方式接觸死亡。
如果沒有顧知南發現天臺上那個模糊的人影和叫來的老師,或許,死亡的悲劇會以更加慘烈的方式呈現在我們面前。
13
班主任決定簡單調個位置。
沈瑾旁邊的人幾乎都換了個遍。
前桌換成了班長和溫柔知性的文娛委員,後桌換了一對幽默搞笑的雙胞胎兄弟。
而同桌,換成了我。
班主任讓我們趁著中午吃飯的時間換好位子。
早上最後一節是自習課,我正輕聲整理著東西,忽然左肩一沉——
顧知南的腦袋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指尖微頓。
「好累。」
他手上還握著筆,聲音也跟著失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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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他面前那張還寫不到一半的卷子和密密麻麻的草稿紙,靜靜地沒動。
教室裡的時鍾滴答滴答地走著。
就在分針走過第五圈的時候,他忽然輕聲開口道:「童畫。」
「你不會移情別戀的對吧?」
我垂下眼眸,沒有回答。
短暫的沉默仿佛長如一個世紀。
我動了動手肘,想繼續收拾東西。
「啪啦。」
桌面上的筆突然被碰掉。
我彎腰去撿,抬頭時,發現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早已護住桌角。
這是他一貫的動作,即使在埋頭寫題也不會忘記的動作。
「給個答案。」
他看向我的目光灼熱又固執。
一秒。
兩秒。
三秒。
我終於開口:「不會。」
14
沈瑾坐在靠窗那排,他每次進出都會經過我。
班主任讓我留意一下沈瑾課間的動向,一有不對就馬上報告。
「去哪去哪?」
我停下筆,看向起身的少年。
「廁所。」
「我去打個水,正好,一起。」
我拿起水杯,跟上他。
他眉梢動了動,沒什麼情緒。
走廊裡有不少人在背單詞。
我跟在沈瑾後面往廁所的方向走,顧知南迎面過來。
他單手握著罐汽水,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們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對上。
不過半秒,我就掩飾性地移開了。
他仰頭喝了口汽水,看起來不在意。
擦肩而過時,他用另一隻手,悄悄捏了一下我的指尖。
親昵,眷戀,又溫柔。
我的心猛地一顫。
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忍住了沒回頭。
指尖殘留的熱意,漸漸蔓延到了耳尖上。
15
前桌的班長和文娛委員萬佳經常在課間的時候回過頭來和沈瑾聊天。
萬佳講舞蹈,講熱愛。
班長就講人生,講理想,還有那些讓我昏昏欲睡的大道理。
但是我不能睡。
沈瑾不理他倆。
隻能由我來撐著眼皮附和他們,順便 cue 一下沈瑾:「對呀對呀,沈瑾你的理想是什麼?」
他的筆尖頓了頓,然後道:「考上一個好大學。」
「你呢?」
他看向我。
「混吃等死。」
我撐著腦袋,脫口而出。
下一秒,手臂瞬間就被班長打了一下。
我猛地清醒。
我怎麼可以在沈瑾面前傳播負能量!
還沒等我糾正,沈瑾就輕聲道:「挺好的。」
我隻能幹巴巴地補救:「不好不好,我的理想也是考好大學。」
他垂下眸子,沒有再說什麼。
後桌的兩兄弟非常自來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瑾哥,今天下午我倆闲得慌,你搬行李的話叫我們一聲哈。」
「搬什麼行李?」我轉頭。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瑾哥要來我們宿舍住了,以後我們宿舍可就又多了一位大學霸咯。」
說著他們還拍了拍沈瑾,笑嘻嘻道:「瑾哥以後可得罩著我們點,宿舍另外幾位總是吵我們。」
前桌的班長一臉嫌棄:「你倆不吵別人就不錯了,還擱這兒倒打一耙。」
「哪有!」
沈瑾抿著唇,安靜地寫下又一道數學題,與這其樂融融的一切格格不入。
16
沈瑾的媽媽不喜歡我。
但沈瑾住校後,我是她唯一能了解到沈瑾消息的人。
她每天傍晚都會在家門口等我,問我沈瑾今天怎麼樣。
從吃飯到學習,事無巨細地問。
她經常讓我給沈瑾帶東西。
有時候是熬了好幾個小時的羊肉湯,有時候是新鮮上市的水果,有時候是昂貴的純牛奶……
她把東西遞給我,說著自己有多不容易。
為了買羊肉她每天隻吃兩個饅頭,為了買水果她去當清潔工掃了好多天的地,為了買牛奶她給超市搬了好幾天的貨,腳趾還被砸腫了,說著還露出來給我看。
她說著說著便掉了眼淚,並且讓我把她的辛苦也一起轉達給沈瑾,讓他一定一定要努力,不要對不起她。
明明是沉甸甸的愛意,我卻不覺得感動。
反而撲面而來的是沉重與壓抑。
「明天晚上讓他請個假,回來吃個飯,我給他買了新衣服。他的衣服一年一換,我身上這件穿了幾年了都沒舍得換……」
「知道了,阿姨,」我沒忍住打斷了她,「明天我先問問他,高三學習很忙的。」
17
「所以,你要回去嗎?」
沈瑾攪動著碗裡的湯,垂著眸子藏下所有情緒,隻是捏著勺子的手緊繃到了青筋微凸。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他很輕地應了一聲「嗯」。
傍晚值完日,外面下起了暴雨。
天空烏沉沉的一片,閃電嘶吼著把一切撕碎。
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今天在學校吃了。
轉頭看沈瑾,他在收拾東西。
「要不你打個電話,明天再回吧。」
他的眸子黝黑,沒什麼情緒:「她在門口等我。」
所以他不能不回。
不然就會被她扣上一頂不孝子的帽子。
我沒了言語。
我向來沒有帶傘的習慣,順手給顧知南發了個信息,問他有沒有傘。
過了好半會,還沒等到回復。
而沈瑾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他把書包甩到一邊肩上,朝我道:「走吧,送你。」
去食堂和去校門正好是同一個方向的路。
我擺擺手:「兩個人撐就該打湿了。」
他默了默,看了一眼我的手機屏幕,沒說什麼。
走到樓下的時候,雨好像又下大了些。
走廊裡的地板湿噠噠的,站著許多人。
兜裡的手機還是沒有振動。
我正心不在焉地看著鞋面,忽然聽見沈瑾叫我。
「童畫。」
「啊?」
黑的傘面一半探入雨幕中,少年清冷的眉眼被雨霧洇湿。
他側著身對我伸出了手:「送你,可以嗎?」
走廊裡的人越來越多了,我猶豫了兩秒,終於決定走進他的傘下。
18
顧知南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對。
晚上我們照常去散步,他一股子別扭勁。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要槓一下我。
我抿了抿唇,沒說話了。
就這麼過了半會兒,他又像一個怨婦一樣開口:「好安靜,我以為我們永遠有話說。」
「現在看來,大抵也是厭倦了吧……」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沉默振聾發聩。
「顧知南。」
「看見了那條河了嗎?」
我指了指遠處那條滿水的河,道:「如果你不想上新聞的話。」
「這個時候就千萬不要惹我吵架。」
顧知南:「……」
走到了小樹林裡面的長椅處,我剛想坐下,就被旁邊的人拽著按到了樹幹上。
我:「?」
搞什麼飛機?
壁咚文學?
我伸手想推開他,但他就是不動,就把我牢牢地圈禁在他的手臂中間裡。
我索性擺爛:「說吧,到底怎麼了?」
「我今天去接你了。」
他確實來了,但是來晚了,我到了食堂才發現他發來的消息。
他耷拉著腦袋,聲音又輕又啞:
「但是你和他走了。
「你還挽了他的手臂。
「你沒等我。」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視線近距離相對。
我甚至能看清他微顫的長睫,以及眸子裡明晃晃的脆弱與受傷。
像一隻,可憐的大狗狗。
心口莫名地被揪了一下。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蓬松又細軟的頭發。
迎上他的眼神,我誠懇道:「對不起。」
他沒說話,隻是把腦袋往我的方向靠了靠,方便我更好摸。
「我淋了雨。」他悶聲道。
「嗯。」
「我需要一點安慰。」
他抬頭,垂眸看著我,喉結輕微滾動。
慢慢地靠近。
唇上落下溫熱。
我的整個人都還是蒙的,就聽見他說:「好了,走吧。」
「哦、哦,好。」
耳尖的溫度一路飆升。
20
日子緩緩在走。
班裡的人像是知道什麼一樣,對沈瑾格外上心。
陳胖子總以吃不完為借口,把一份又一份的零食塞到沈瑾的桌子裡。
「哥、哥、哥,幫我分擔一下唄。」
詩人李除了寫那些悲春傷秋的詩歌外,還給沈瑾寫了很多愛慕詩。
「啊,沈哥哥,你是太陽,是星星,是月亮,是——我的神!」
睡神莫哥下課也不趴桌子了,經常過來拉著沈瑾上廁所,還和他分享睡覺心得。
顧知南是籃球隊隊長,每次體育課都勾著他的肩拉他去打籃球。
大家在課堂回答問題的時候,都十分默契地起哄沈瑾的名字。
「這就得派出我們班的大學霸了!」
「沈哥哥,露兩手!」
這時候毒舌陳就會出手,開始維護沈瑾。
「欸,你們可別擱這兒欺負我沈哥哥!」
曾經在原班,他獨來獨往,是邊緣人物。
現在在新班級,大家好像都在努力讓他成為中心人物。
老師關懷,朋友環繞。
少年們想用自己身上蓬勃的朝氣感染他,給他的青春添上絢爛豔麗的一筆。
每位老師都說,在他們帶過那麼多屆尖子班中,我們這一屆的上課氛圍是最活躍的。
終於有一天。
冰山好像出現了裂縫。
課間許多人過來問沈瑾數學題,由於都是同一道,於是大家就起哄著讓他到講臺上講。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粉筆,一步步寫下解題步驟。
伴隨著偶爾語調清冷的講解,正確答案慢慢呈現出來。
顧知南單手抱著籃球,正好帶著一幫男生從外面回來。
他見狀,立刻伸手去攬沈瑾的肩,調侃道:「沈哥哥厲害啊,我說怎麼不願意去打球,原來在這大展身手啊。」
沈瑾不輕不重地瞥了一眼他,嫌棄道:「一身汗味。」
全班愣了片刻,隨即哄堂大笑。
我也跟著笑。
「就是就是,臭死了。」
毒舌陳立刻接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