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大戶人家裡,有一種女子叫作「半床妻」。
比妾室省心,比通房低賤。
十五歲那年,我被賣入宋府做了半床妻。
每月初一十五以紗巾覆面,赤身裸體地被抬入少爺房中。
少爺幾次三番想要剝去我臉上的紗巾,皆被我阻止。
「少爺……別,會死的……」
他隻以為是我羞赧。
卻不知道,半床妻若是暴露了容貌。
真的會死。
1
是夜。
我轉頭看看身邊男人俊秀挺拔的側臉,略動動,便覺得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還未等我休息片刻,門外清脆的小鈴已經響了起來。
這是在告訴我,該走了。
屋外風雪初歇,冷風在窗紙上吹得呼呼作響。
我戀戀不舍地離開那溫暖的床榻,攏起衣衫蓋住大片細膩的肌膚,方才抬腳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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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身邊的秦嬤嬤早已等候多時。
那張素來冷硬的臉更是被風雪浸得格外刻薄,她狠狠地伸手在我臉上擰了一把。
低聲道:「小賤蹄子,你還想在這兒過夜不成?每每有機會便這般痴纏著少爺,若是夫人曉得了,仔細你的皮!」
夫人?
夫人自然是曉得的。
我便是她派人選了送去少爺房中的。
不過這些話,我是不敢說的。
我隻得乖乖跟著秦嬤嬤去了後院,選了一塊積雪最多的磚地。
屈膝跪下。
這便是我每回服侍少爺過後的規矩。
融化的雪水迅速被棉褲吸飽,轉而寒氣浸透進身體裡。
我冷得發抖。
秦嬤嬤冷笑:「以色侍人的狐媚子!慣會用溫香軟玉來勾搭爺們兒,如今也叫你冷一冷那身賤皮子!」
我哪敢回嘴呢,隻能咬牙戰慄著。
若是還嘴,隻會罰得更重。
不知扛過了多久的風雪,天終於亮了。
被冷風吹得木木的耳朵裡似乎傳來秦嬤嬤諂媚的聲音:「……少爺,夫人正……」
一片寶藍色的衣角在廊下閃過,緊接著過了一個轉角,在錯落的拱門裡。
我與那雙溫潤的眼四目相對。
昨夜纏綿的畫面突然在腦中浮現,我耳廓緋紅,卻又隱隱含著些期待。
若是少爺還記得我,是不是我便不用受這般的磋磨了?
可現實狠狠抽了我一耳光。
那雙眼沒有片刻停留便移開,少爺宋鶴辭被人群簇擁著,徑直進了主屋。
我心緒漸冷,仿佛被雪水浸泡過一般。
是了。
我隻是個半床妻。
是奴,是婢,是物件兒。
卻唯獨不是可以被少爺記掛在心尖尖兒上的人。
2
我是在十五歲那年被賣入宋家的。
依稀記得那天晨起,阿娘給我做了兩個肉包,又替我換上裁制的新衣。
兩個老嬤嬤轉著圈地瞧我,笑得合不攏嘴。
阿娘也高興,那鼓囊的錦袋裡,都是白花花的銀錠。
我原本以為自己隻是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便不甚在意。
在我們村裡,幾乎家家戶戶的女兒都是這般的出路。
若是在主家得臉,日後也是可以回鄉探親的,有什麼好難過的?
可到了宋家,我才終於知道。
我是被買來做半床妻的。
深宅大院中常有這樣的把戲。
不過是富家少爺需要知曉人事,卻又擔心在婚前惹出些事端,才衍生出了半床妻。
選的都是清白人戶的丫頭,底子淺好拿捏。
又在入府時調教過被灌了絕嗣湯,攪不起什麼風浪。
隻每月初一十五各服侍一回,皆以紗巾覆面,下了床榻便和主子對面不識。
既不會生出情意難以處置,也不會惹得後宅不寧。
實在是劃算。
夫人初見我時,還是極和顏悅色的。
我被兩個老嬤嬤架著手脫光了衣衫,赤裸裸地站在眾人面前。
宛若一隻牲口。
夫人倒是滿頭珠翠高貴典雅,她轉著圈地將我看了個遍,甚至還伸手在我身前捏了捏。
方才滿意道:「是個好的,也隻有這般的身段,才配供我兒享用。」
「帶下去調教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我便又被人帶了出去。
秦嬤嬤是個狠辣的,我在她手下吃了不少苦頭,方才得了少爺歡心。
我原本以為得了少爺的歡心,我在宋府的日子便會好過不少。
可夫人實在奇怪。
她既要我使出渾身解數來服侍少爺,可每每少爺對我略好些時,她便又會氣得摔杯跌盞。
此刻,我又跪在清風苑中。
正座上的貴婦人蹙眉冷冷看我:「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麼錯?」
我身子一顫,腦中便開始飛速運轉。
可想來想去,近幾日我一直循規蹈矩,實在是沒有什麼錯處。
「奴婢不知……」
「你還敢狡辯!」夫人厲聲喝道,「那這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被丟到地上,輕飄飄地未發出任何聲響。
我定睛一看。
竟是那張帕子!
3
素白的帕面上,隻淺淺繡著一片荷葉。
我心中大驚,正要分辯,便被一巴掌打偏了頭。
「不知深淺的爛貨!」
「竟敢妄想用一張帕子讓少爺記住你,你當你是個什麼正經玩意兒嗎?」
秦嬤嬤上前指著我鼻子罵,言辭激慨。
而正座上的夫人,依舊是一副高貴典雅的模樣。
我心中一顫,想解釋:「奴婢並無此心,這帕子,是用來……用來……」
這帕子的確是我私藏的。
但並不是用來勾搭少爺。
宋鶴辭雖人前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樣,可私底下,實在是……
每每從少爺房中出來時,我總是十分狼狽。
為了體面些,我便偷偷攜了帕子淨身。
可這樣羞人的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夫人自然也不會想聽我說。
她嫌惡地瞧了我一眼,隨手指道:「賞她五十個耳刮子,就當是長長記性。」
「日後若是辭兒再拿著什麼物件兒到我跟前尋人,你們便都不用留了,陪著這賤蹄子一同滾出府去!」
眾人皆下跪告罪,再看向我時,目光中怨毒更深。
我被人像拖破爛一樣拖了出去。
待到夜深時,才回到內院。
與我同住的小丫頭翠屏看著我紅腫的臉頰,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怎麼?你不是很得少爺歡心嗎?如今怎麼也得了頓好打,夫人就不怕打壞了你,少爺便少個玩意兒嗎?」
夫人自然是不怕的。
畢竟我每每服侍的時候,都是用紗巾隔著面的。
少爺怕是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看得見我臉上的傷痕。
半床妻,護好身上的一身皮肉便罷了。
臉面上的事情,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我頰上腫痛,不願意搭理她,可她卻還是湊過來刺我:「我瞧著你雖生得一副杏眼桃腮的好模樣,可少爺卻未必將你放在心上。日後這府裡有了少夫人,你日子就不好過咯。」
翠屏原是宋鶴辭房中的大丫鬟,若是沒有我,她便會成為少爺的通房。
這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如今也成了泡影。
她自然是有些恨我的。
可我也隻是笑笑:「翠屏姐姐說的是,我哪有你這般的好福氣呢。」
即使不做通房,到了年歲,她也能拿了賣身契出府去。
哪裡就像我一般,被人佔了身子,便隻能在這府中白白地虛度光陰。
翠屏眼神微滯,撇撇嘴,不再言語。
我也終於得了一方安寧。
想必她也知道,無論是為奴還是為婢,我都是府中最低的一等。
誰還能比我低了去。
可我,又能怎麼辦呢?
4
很快便又到了初一,我又要去少爺房中服侍了。
秦嬤嬤派人來準備的時候,拿話刺我:「到底是賤人皮子薄,不痛不痒的幾巴掌,如今竟還未全消,不過有那紗巾覆面,倒也看不出什麼。」
「今日你給我老實點兒,若是再使什麼花招兒勾搭少爺,仔細你這條賤命!」
我低眉順眼地承接她的厲聲告誡,無半分不服的樣子。
我哪裡敢去勾搭他呢。
在這宋府,我光活著便費盡了全力。
但沒有人會相信的。
就憑我生得這一副好身段,他們便認定了我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
獨處時,少爺無端地提起這事兒。
「那日的帕子,是你繡的嗎?」
那帕子自然是我繡的。
在宋府無事時,我也會偷偷做些小玩意兒,權當是哄自己高興了。
並未繡什麼旁的,隻在邊角處繡了片荷葉。
我腦中一炸,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隻得扯謊道:「不……不是,是後院粗使的丫頭小荷繡的……」
少爺即便是想知道,總不會自降身份,去找個粗使丫頭問話吧?
男人速來溫潤的眼被染紅,隻低聲道:「小荷?」
我身子一顫,別過頭去不敢看他。
小荷,是我從前的名字。
如今,竟陰差陽錯,叫他曉得了我的名字。
我有些羞赧地紅了臉,宋鶴辭眸光更深。
芙蓉帳頂搖搖晃晃間,我恍惚回到了幼時的池塘深處。
我坐在木盆裡摘著蓮蓬,遠處的草屋中阿娘高聲喚我回家吃飯。
那時,我還隻是個無憂無慮的孩童。
那時,我也並不曉得自己日後會是這般的境遇。
多麼安寧,多麼美好。
我迷離著眼,隻覺得是在做夢。
忽的面上一涼,我頃刻間驚醒!
趕忙護住臉上的紗巾:「別……少爺……會死的……」
宋鶴辭隻當我是在撒嬌,低低地湊在我頸間輕笑:「的確,我仿佛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可下一瞬,雙手被人反扣在榻上。
「讓我瞧一瞧,你究竟生得怎樣一副芙蓉面,好不好?」
那聲音似蠱惑,似調笑,似撫慰。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臉上的紗巾便被人扯了去。
掙扎間,一聲巨響傳來。
5
床尾案桌上的琉璃燈被我蹬到了地上,滿地的碎片。
原本就影影綽綽的屋子瞬間就暗了下來。
我趕緊捂著臉,又重新系上了那張紗巾。
屋外傳來秦嬤嬤輕悄的聲音:「少爺,怎麼了?」
我緊張地縮了縮身子,隻聽見少爺低沉的應答。
「無事。」
他素來溫潤的眉眼裡,不知氤氲著些什麼,叫人看不真切。
我咬了咬唇,軟著腰肢過去貼上他的胸膛。
卻被一把推開:「我乏了。」
方才還曖昧旖旎的氣氛蕩然無存,隻剩下讓人惴惴不安的忐忑。
我不知該怎麼辦了。
縱使時辰還未到,但經過方才一事,我也不敢再同他待在一處。
隻得裹了件衣衫,走了出去。
秦嬤嬤見我出來十分驚訝:「這麼快?」
我隻木然地點點頭,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若是讓夫人曉得我險些在少爺面前露了臉,定然會打死我。
第二日,夫人院裡破天荒地派人送來了點心。
「夫人說你如今曉得規勸少爺清心寡欲,也算是我們府裡的功臣,日後定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