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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比人強,我不得不半躺到刑臺上,閻羅惜站在我身前,兩手一摘,便如摘花似的摘掉了我的鞋襪。
「此乃笑刑。」
口吻頗為冷淡正直。
然而對方手中拿著羽毛,卻站在原地,許久沒動靜。
順著他視線往下看,隻見那十個腳趾珠圓玉潤,個個像鮮嫩花苞,白生生地露在裙下.........
他忽然臉紅了。
19、
難以置信。
這人頂著一張雲蒸霞蔚的面孔,堅持撩了我半個時辰的腳底。
笑著笑著,我哭了。
即便如此狼狽,對方依然不忘湊在我耳邊,惡劣無比地嘲笑我:「哭什麼?」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你用了什麼酷刑呢。」
直到我哭得滿臉是淚,閻羅惜這才住手,一條臂將我攬在他肩上靠著,直到我情緒漸漸平息下來。
「我知你為何不認我。」
對方語氣平靜,猶如一片無風的深水:「你想讓我錯認下去,繼續庇護玉靜好,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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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的.........」
「是或不是,我總會知道的。」
說罷,他將我緊緊桎在手裡,一路經過不少錦衣衛,直到將我帶到下面的囚房。
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守門的獄卒見我滿面淚水,搖頭慨嘆:「嘖嘖,閻大人真是心狠啊.........」
所幸這裡還算整潔,幹燥的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草墊,倒也不算太糟,我往上面一倒,頓時覺得渾身如散架一般,疲累極了。
透過頂上的小窗,隻見天色晦暗,一層厚重的雲霧盤踞在天空,湧入陣陣潮湿的風氣。
明日,大風雨將至了。
20、
翌日,我被一陣聲音驚醒。
獄卒拿下鐵鎖,敞開牢門:「玉氏,有人探你。」
聞言,我立時緊張起來,直到來人摘下帷帽, 紗面掀拂,看清對方長相的那一刻,才放松下來。
「你怎麼來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小心地覷我臉色:「姐姐去坊市送書,被鎮撫司下到獄裡,已是朝堂上下都傳遍了。我也是求了我家大人,才能進得裡面.........」
面前的女子便是我的二妹玉靜姝,如今在一位翰林家做妾,自她嫁人,這還是我們姐妹第一次見面。
對方跪坐於席,打開隨身帶的提籃,將裡面的吃食一一取出,擺在草墊上。
「說起來,姐姐下筆成章,妹妹過目不忘,唯我天資駑鈍,卻也因此庸碌度日,免了顛沛流離,不是麼?」
聽她自嘲,我不知作何回復。
玉靜姝取出一對幹淨的碗碟,放在我手邊:「姐姐且吃飽了肚子,待我家大人下朝,我再求他救你出來.........」
「不行!」
許是我語氣太急,嚇到了玉靜姝,她怔怔地瞧我:「姐姐..........」
「你隻是個妾,有何立場去求夫主?」
見她瞠目結舌地望著我,我狠狠道:「你有這個功夫,不如多生幾個兒子固寵,也叫我們玉家血脈有後,這才是正經事。」
聞言,玉靜姝的神情漸漸由詫異轉為驚怒。
「玉栩真,你!」
我閉目向裡,一言不發。
她見我油鹽不進,頓時急了:「姐姐,你何不告訴他們,當初的下卷都被你焚毀了,那灰還是我倒的呢!」
「你明明可以脫罪,為何........」
她正說著,被我一個冷笑打斷:「你自己大字都不識一個,能說得清什麼?」
「用不著你救,管好你自己。」
從小到大,二妹最恨人拿她不識字說事,聞言面皮紫漲,氣喘咻咻地起身,一手還不忘抄走提籃。
「我再管你,便叫我被人休了!」
我冷眼看她出了牢門,這才躺倒在地。
不一會,又聞外面鎖鏈作響,連忙起身。
「你怎麼...........」
這次進來的,卻是羅宋。
「剛才來看你的女子,便是玉家二姑娘吧?」
我生怕他又攀咬,連忙辯解:「我三妹目不識丁,莫非大人連她都不放過?」
「哼。」
對方聽了,夷然不語。
隨後,一人緩步走進牢房,他面容清貴蒼白,眉眼既豔麗又傲岸,卻是冷著臉的閻羅惜。
羅宋朝著他,頗為苦惱:「大姑娘的嘴實在太硬,這可怎麼辦?」
我聽出他弦外之音,急道:「罪我認了,大人要殺要剐,悉聽尊便,哪裡還嘴硬?」
「呵。」
對方抄著手,卻是不為所動:「她定有同黨,隻是認死了不說,閻同知,你說這可怎麼辦?」
閻羅惜好像早知他會有此問,口風淡淡:「玉姑娘飽讀詩書,性情高傲,若是處以極刑,一個不小心死在了鎮撫司,反倒合了她的心意。」
「由惜看來,不如先將她拉去遊街,如此敲山震虎,不失為一上上策。」
「妙極!」
羅宋聞言,連連撫掌,一面誇他智計冠絕,一面踏步出了牢房,揚聲吩咐手下準備囚車。
原來無論是誰,隻要披上了這身錦衣,終究會變成另一個人。
口蜜腹劍,佛口蛇心。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復?」
我還沒開口,淚水便順著眼睫往下,濡湿了顫抖的唇角面龐。
對我怨恨的的詰問,閻羅惜隻是面容冰冷,緘默不語。
22、
時值傍晚,日光慘淡。
朔風裹挾著塵土,陰冷呼嘯,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即便如此,聚集在囚車旁圍觀的庶民仍然越來越多。
幸而我不是貪官汙吏,並沒有人向我扔臭雞蛋,閉上眼假裝聽不見那些竊竊私語,倒也不算太難熬。
在前往坊市的路上,拉車的錦衣衛發現官道結了一層厚冰,隻得臨時轉道小路。又行了一段,雲中忽然開始落雨。
雨絲夾著雪珠,漸漸將我渾身浸湿,跟車的庶民也紛紛作鳥獸散。
然而,這還隻是個前奏,隨著風聲驟緊,日光漸漸褪去顏色,雲從天邊迅速湧起,好似攜帶著吞噬一切的力量。
倏忽之間,風狂雨驟。
兩旁押車的衛士很快受不了了,紛紛躲到兩旁的廊檐下避雨,隻剩我一人站在囚車裡,四肢很快凍得失去了知覺。
或許我不是死在鎮撫司,倒是死在這怒號的大風天裡..........
如此想想,也算善終。
正漫無邊際地發著呆,不遠處,高挑的屋檐上忽然跳下兩名矮小的蒙面人,一左一右跳上了囚車!
電光石火間,兩人已劈斷了鎖鏈,合力將我從車裡提出,幾名錦衣衛眼尖,連忙揮刀示警。
「不好,有人劫囚!」
不待他們走近,兩名蒙面人不知丟了何物在地下,四周頓時黃煙彌漫,氣味刺鼻!
「是迷煙!」
一名身手敏捷的錦衣衛追上來,與其中一個蒙面人正面交鋒,隻不過數招,便被一刀劈在胸口,滾倒在泥地裡,不知生死。
可惜我沒看到更多,便被另一人提到馬上,倒懸於背,瞬間便被顛暈了過去!
23、
模模糊糊間,我被扔到了一團錦褥裡,不遠處,兩道眼神正不懷好意地盯著我。
「姐姐,我們不該救她。」
「可大人喜歡她。」
「所以,她定會和我們搶大人。」
「那我們救了她,再殺她!」
我想起身,手腳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眼見那兩人越來越近,心下正惶恐不已,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呵斥。
「都退下!」
兩人離開了。
那如芒刺在背的敵意也隨之消失。
眼前好像有一新一舊的光影重疊,昏昏沉沉間,那人坐在床邊,一張清涼手掌貼著我額頭, 聲線清潤而憐愛,低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可憐見的,怎麼發燒了?」
我想回答,眼前卻愈加暈眩,身不由己地墜入了黑甜之中。
24、
應該是夢吧。
因為此刻我面前,正站著許久不見的小妹。
她帶著幾個少年人,洋洋得意地告訴我,自已早將那本書的下卷默出來,且改了名字,誊抄數份,借著買書時偷偷投入書肆。
對此我大為光火,斥責她自作主張,卻被她極力反駁:「爹娘蒙冤慘死,大姐你怎能日日高枕安臥?」
「我不過是將下本呈給世人,好叫他們看看,當今天子因一言廢除東宮,株連百人,是何等暴虐,何等昏庸!」
「你閉嘴!」
對我的怒斥,她報以冷笑:「當年若不是你,爹娘也不至於慘死,玉栩真,你憑什麼管教我?」
我被她三言兩語打入冰窟,當場痛哭失聲。
不料數日後,她又面色驚惶地求到我跟前來。
「姐姐,書肆附近來了不少東廠的人,都在找那本書,現在該怎麼辦?」
難以置信,她不但自己默書、抄書,還帶著以前父親教過的幾個學生一起幹!
少年們隻顧一時熱血,卻不知大晉東有緝事廠,北有鎮撫司ṱüⁱ,無論被哪個逮住,即便苟且活下來了,也大多落個半殘的命!
我聞言,當機立斷取出家中所有銀錢細軟,叫她立即離開金陵,和與案的學生一同逃往邊陲。
至今都記得。
臨行前,她抱住我膝蓋泣涕如雨,戀戀不舍。
「那,那我的婚約.........」
「對外,我隻說你和人私奔了。」
我最後摸摸她潮湿、冰涼的面頰,絕望地叮囑:「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25、
夢裡,我一時見到二妹受我牽連,被夫家休棄,一時見到小妹渾身浴血,朝我伸手哭求,仿佛掉入了寒冰地獄,被無邊的恐懼狠狠攫住。
一切都是冰冷的,唯有身下火熱。
我渾身觳觫,牙關打戰,也隻能緊緊貼著那滾燙的一面發顫,不一會,反被那熱源緊緊包圍,直烘得毛孔淋漓,汗如雨下。
過程裡,每當我想睜開眼,便總有人撫住我顫抖的眼皮,在耳邊沉聲誘哄,不多時又頭腦昏蒙,沉沉睡去。
渾不知時間流逝。
26、
再次醒來,霞光漫天。
我盯著窗外漏泄進來的陽光恍惚,又好像被拖回了十二年前,那個血光漫天的夜晚。
正打量著周圍,身下的墊子忽然說話了。
「真真。」
乍一聽聲音,我不顧氣虛體弱,連滾帶爬地下了床,再回頭看,榻上正臥睡一個紅花般的美人。
他靠在床頭,合一身淡如流水,仿佛看得見內裡肌理的薄衫, 胸襟處都已被不知何處的水漬層層浸透。
「真真。」
他喊了好多遍真真,將我乳名都叫在齒間烤煨成水,好像熬制許久的孟婆湯,一杯灌下便讓人失魂落魄。
喊著喊著,我便身不由己地往那處走。
再低頭看,原是腰間纏著一條長長的床幔。
另一頭在對方手裡,不過輕輕勾曲幾下,我已經像一片輕飄雲朵似的,攀上高山,又墜入低谷,落入了那放肆的懷抱裡。
我掙了兩下,見掙不動便閉目裝死。
對方結著繭子的掌心漫漫輕撫,撫過我背後的薄衣,從肩頭曖昧地滑落,語氣飽含引誘:「你不問我為什麼?」
「我不知。」
「你從小冰雪玲瓏,怎會不知?」
「許是你痴愚。」
「是啊,何人比我痴愚?」
我睜開眼,對上那澹然的眼眸,隻覺心跳得砰砰響:「我沒有笑你的意思,隻是你這麼做,恐怕要受牽累。」
「那怎麼辦?」
閻羅惜眼睫一垂,一縷若有若無的溫柔轉瞬即逝。
「可我不忍你受苦。」
寥寥數字,像一場下在我心上的大雨,將我整個人澆得透湿。
「莫哭了。」
眼前這青年低下了頭,柔軟的唇小心地輕擦我面上的水跡。
如照拂一臺連城而易脆的瓷器。
27、
因渾身汗湿,雙胞胎給我送來了一桶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