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衡門之下》, 本章共3778字, 更新于: 2024-11-06 10:11:45

  他一隻手搭在棲遲身上,另一隻手緊握,連牙關也緊緊咬住,坐在床上形如坐松,更如磐石,許久也沒動過一下。


  隻有兩隻手,有間隔地探著她身上的溫度,她呼吸的平穩。


  有時會懷疑自己摸得不夠準,好幾次,甚至都想下床去叫大夫。


  又在下一次摸過去時打消念頭。


  反反復復,如同煎熬。


  ※


  棲遲後半夜睡得很熟,醒過來時天已亮了。


  滿屋都是亮光,裹挾著一縷又薄又金的朝陽投在床帳上。


  耳中聽到一陣很輕的聲響,她翻了個身,看見伏廷早已起了,人坐在椅上,側對著她,袒露著半邊肩頭,那背後的箭傷剛換上了新的膏帖子。


  傷在背後,他大約是包扎麻煩,沒再綁布條,直接拉上了衣襟。


  她坐起來,明明沒什麼動靜,他卻立即就看了過來。


  “醒了?”他手上衣帶一系,走了過來。


  “嗯。”棲遲看著他,又看一眼窗外的亮光,抬手摸了一下臉:“我這算是‘過後’了麼?”


  伏廷嘴角輕微地一扯,眼底還有沒遮掩下去的疲憊,盯著她的臉許久才說:“算。”


  棲遲拉了下衣襟:“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了?”


  這一日夜下來,她已猜到了許多,但她也算有耐心,真就等到他口中的那個“過後”才追問。

Advertisement


  伏廷又仔細看著她的臉,盡管看來一切如常,還是問了句:“你沒其他不舒服了?”


  仿佛要得到她親口確認才放心。


  棲遲沒等他說明,卻隻這一問,搖頭說:“沒有。”隨即又蹙眉,覺得他如此小心,絕不是個簡單的傳染病,“這趕花熱到底什麼病,如此嚴重?”


  伏廷沉默,臉稍稍一偏,好似自鼻梁到下巴,再到脖頸都拉緊了一般。


  直到棲遲都快以為他不會說了,他轉眼看過來,開了口:“那是瘟疫。”


  她一下愣住:“什麼?”


  伏廷說:“那就是導致北地貧弱了數年的瘟疫。”


  棲遲唇動一下,怔忪無言。


  那的確是瘟疫,最早受害的胡部裡用胡語叫它“趕花熱”,因為先冷後熱,後憎寒壯熱,旋即又但熱不寒,頭痛身疼,神昏沉倒,繼而高燒不止,直到被折磨致死。


  漢民們未曾見過這病症,便也跟著叫了這名字。


  下面官員來報時,伏廷的沉怒可想而知。


  才安穩數年,在北地有了起色的時候,那場瘟疫居然又卷土重來。


  整整一夜,他等在官署裡,眼見著快馬交替奔來,奏報從一封增加到數封,最後,又等到幽陵的消息……


  他看著棲遲的臉色,毫無意外從她眼裡看到了震驚。


  其實正是擔心她驚慌,才刻意沒告訴她。


  直到此時過去,才開了口。


  棲遲先是怔愕,隨即便是後怕。


  此時方知他為何在此守了一個日夜,原來如此。


  再想起自己回府後接觸過侄子,還有新露秋霜,倘若真的染上了,簡直難以想象。


  難怪他會閉府,難怪他說經受過。


  她許久沒做聲,心裡卻沒停下思索,忽而說:“幾年都沒事了,去冬又是大雪連降,瘟疫很難再發才是,突然又出,莫非事出有因?”


  “突厥。”伏廷接了話,語氣森冷:“先是古葉城一事,你我回來便爆發了這事,不是他們還有誰。”


  這也正是他生怒的原因。


  北地擁有一條漫長的邊境線,與靺鞨交接的古葉城一帶不過是其中的一處。


  但突厥人去過的古葉城沒事,附近的幽陵卻有事,病患偏就那麼巧,就全出在邊境裡。


  而這病症最早就是出自於突厥人,北地中本沒有這種病症。


  當初是人畜共傳的,如今這次,還沒有畜生染上的消息傳來,卻先有人接連病倒,說明被染病的人沒有在居住地停留,多半是在外走動時被傳播的,所以隻可能是人在外被感染,帶回了北地,而不是北地自己爆發的。


  棲遲問這話便是有了這猜想,當初便有說法稱那場瘟疫是突厥人為,看來是真的了。


  她已見識過突厥人在古葉城中的作為,早知他們手段狠辣,可此時這消息還是叫她不寒而慄,說話時臉色都白了一分:“他們為何如此執著於散布瘟疫?”


  “不是執著於散布瘟疫,”伏廷說:“是執著於削弱北地。”


  棲遲不禁看向他,臉色還沒緩過來,心裡已經了然:“你是說,突厥不想讓北地有喘息之機。”


  他點頭。


  對於北地恢復,伏廷早有規劃,因著棲遲到來,一筆一筆地砸錢,推動起來便比原定快了許多。


  如今明面上,新戶墾荒的已然種植成良田,胡部也多了許多牲畜在手,商戶也條不紊地運轉,牽動一些旁枝末節的小行當小作坊都運作起來。


  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突厥接連派入探子,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北地好轉,從古葉城那事開始,他們便按捺不住了。


  或許在布置古葉城的事時,瘟疫已經開始散布。


  “憑什麼?”


  忽來的一句低語,叫伏廷不禁看住了她。


  棲遲赤足坐在床沿,鬢發微散,兩手搭於身前,嘀咕了這句,唇剛合住,臉色微白,一雙眼裡卻有了凌厲,甚至冷意。


  她這話說得多少是出於不忿,她自己來了北地後出錢費心,便是想著北地能振興起來的。


  偏生這麼多血本下去,突厥卻總是橫生枝節。


  憑什麼?憑什麼北地不能站起來,一有起色就要被打壓。


  伏廷不管她因何說了這句話,反正都說到了他心裡,他一身的傲氣都被這句話給激了出來,驀地出了聲笑:“沒錯,憑什麼。”


  棲遲看過去,他看過來,二人眼神對視,莫名的,好似有種同仇敵愾的情緒似的。


  她眼角彎了彎,卻沒笑出來,因這情緒又將她拽回到了眼前,她垂了眼:“可是,已然叫他們得逞了。”


  伏廷順著她的視線看到她赤著的雙足,那雙腳白嫩,腳趾輕輕點在地上鋪著的毯子上,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移開眼,低沉一笑:“沒那麼容易。”


  棲遲覺得他語氣裡有種篤定,抬頭:“難道你有應對?”


  話剛說到這裡,輕輕“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莫非那些官府收購藥材,都是你的吩咐?”


  伏廷點頭:“已經著了他們一次道,怎麼可能再叫他們輕易得逞。”


  當初擊退突厥後他就吩咐過,再出這種事,官府立即封鎖消息,醫治病患,不可讓突厥有可趁之機。


  當夜送來奏報的幾州,皆是按照他吩咐做的。


  自曾有過瘟疫後,北地對往來管控也嚴格,出境經商需要都護府憑證,入中原也要仔細檢查。


  這些,都是拜提防突厥所賜。


  棲遲佩服他的先見,卻也並不覺得好受,因為這樣的應對,全是被逼出來的。


  剛好這時候門被敲響了。


  是新露和秋霜又來聽用了。


  伏廷收心,過去開了門:“進來。”


  外面的兩個人端著熱水熱飯,大概是沒想到會直接準他們進來,驚異地對視一眼,才見禮入門。


  ……


  新露和秋霜伺候著棲遲梳洗時,伏廷也去屏風後重新換了衣裳。


  趁大都護不在眼前,新露和秋霜眼神不斷,一肚子疑問要問家主,但棲遲隻是搖頭,叫她們什麼也別說。


  她此時也沒心情引起她們的慌亂。


  二人隻好忍著退出去了。


  伏廷換上了軍服,要出屏風時,看到屏紗上的映出的側臉,如隔薄霧,像他昨夜透過月色看到的那般。


  但昨夜他再不想回顧。


  那種感覺煎熬了他一宿,比不上在古葉城外的任何一次驚心動魄,卻更讓他提心吊膽。


  像喉前懸了柄鋒利的刀,不清楚什麼時候就會割下來,永遠都有一股子涼意滲在頸邊。


  到現在,人還在他身邊,如同失而復得,他卻仿佛歷經了千軍萬馬。


  他也不走出去,反倒用力將屏風往旁一拉,撤去了這層相隔。


  棲遲於是無遮無攔地站在了他身前,被他看真切了。


  她抬起眼來,像是剛從思索的事情裡回神,一隻手輕輕扶在屏風邊沿,看著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讓她後怕的設想:“萬一,我是說萬一,我要是真染上了呢?”


  伏廷的臉不自覺地就緊繃了,昨夜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一般,低頭看著她的眼說:“也不至於要命。”


  棲遲眼一動:“能治?”


  他嘴抿了抿:“能,否則收那些藥材做什麼。”


  她稍稍松了口氣:“那倒是好事,看你這一日一夜如此小心,我還以為是不治之症。”


  伏廷看她的雙眼沉了許多,從她臉上,滑過她腹間,聲更沉:“是能治,隻不過會去半條命。”


  棲遲微怔,從他這眼神裡看出了什麼,低頭撫了下小腹:“意思是會保不住他?”


  他默不作聲,就是默認了。


  光是摸索出能治,就不知堆疊了多少條性命。


  他昨日回來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若她真染上了,再怎樣都保不住這個孩子。


  縱然滿腔憤怒到踹了花盆,然而真到了那一步,便是親手灌,也要將她保住。


  這些想法都隻能一個人壓著,直到現在過去了,才說出來。


  棲遲手心貼住小腹,想著他這如履薄冰的一個日夜,看著他:“真那樣,你下得去手?”


  伏廷手一伸就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眼前:“當然!難道我要為了一個沒出生的孩子不管你死活嗎!”


  她扶著屏風的手指輕微地顫了一下,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臉上。


  若非知道他先前還特地飲酒慶賀這個孩子的到來,簡直要以為他是心狠。


  可她知道他不是。


  伏廷松開她,腳下動了一步,是不想提這事了。


  “三郎。”棲遲忽而叫住了他。


  他站定,看著她,通常她這樣叫他的時候,都是嘴最軟的時候。


  “怎麼?”


  棲遲開口便喚了,也不想再說那些沒發生的事,徒增沉重罷了,臉上露了笑,轉口問:“你打算如何解決這事?”


  伏廷見她笑,也跟著松了點精神:“隻能加緊醫治。”


  她輕輕點頭:“醫治需要大夫和藥材,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


  他眼一動,盯住她:“你想說什麼?”


  棲遲眼波微轉:“我想出錢幫忙,就怕你不樂意。”


  不等他開口,她眼睫一掀,手又按在腹上,補一句:“這次突厥險些害了我,說起來,我也是為自己花錢。”


  伏廷好笑地看著她,話都讓她說了,看她樣子,也許連孩子的份都算上了。


  他有什麼不樂意的,這不是為他軍中花錢,是為百姓,為北地。


  反正她花了,他以後都會還上。


  何況光是她現在還能鮮活地說要花錢,他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手在屏風上一拍,仿若一錘定音:“花吧。”


  你想花就花。


第六十五章


  一連數日, 羅小義忙個不停, 直到接到伏廷命令,才有機會再來都護府。


  快馬馳至大門前, 他一躍而下,臂彎裡挾著一隻卷軸,匆忙走向府門, 腳步猛地一停。


  門口還站著一個人,他一見就開了口:“阿嬋!你沒事吧?”


  曹玉林站在門柱旁, 慣常的一身黑衣,險些要沒注意到,看他一眼, 口氣平平淡淡:“瘟疫我又不是沒經歷過,能有什麼事?”


  羅小義一下噎住似的沒了話,覺得自己有點剛才那話說得多餘。

潛力新作

  • 鄰居弟弟是綠茶

    鄰居弟弟是綠茶

    "我被男朋友綠了。 他純潔的小白花鄰居妹妹人後對我惡言相向。 「你別痴心妄想了,江哥哥才不會看上你這種女人!」 人前卻狂掉小珍珠,假裝自己是被我欺凌的受害者。"

    肝癌老公

    肝癌老公

    "我跟了老公二十年,結果他為了別的女人,把我和女兒都趕出家門。 他不知道的是,他快死了。 他有肝癌,需要換肝。 女兒是唯一合格的捐獻者。"

    浮生如夢

    浮生如夢

    "我嫁給了京圈太子爺。 他日日禮佛誦經,我天天花錢找樂子。 表妹嘲笑我沒有手段,穿著性感睡裙進了他的佛堂。 扯斷他的佛珠落了一地。 可她不知道,太子爺是個厲鬼,戴佛珠是為了壓住他的煞氣。 果不其然第二天,表妹就被人吸幹了精氣扔在了大街上。"

    清冷室友竟是PO文寫手

    清冷室友竟是PO文寫手

    "我的高冷合租室友竟是某 PO 文網站知名寫手。 他那篇《直男室友總在勾引我》主角還和我同名。 喝水被燙吐舌頭是在勾引他。 太熱扯衣領扇風是在勾引他。 連發燒眼尾緋紅都是在勾引他。 「敢情我幹什麼都在勾引你是吧?」我怒目而視。 「生氣也是。」室友眸色深沉。 "

  • 追夫火葬場男主是我老公

    追夫火葬場男主是我老公

    我是一本重生小說裡的惡毒女配林染。我的霸總老公可以為了女主主

    長門有怨

    長門有怨

    我死後的第十七年,他最寵愛的小女兒 亂翻他的案臺,弄掉了一本書。

    分手進行時

    分手進行時

    顧雲川假裝出差,背著我住在酒店。升職不告訴我,開始買 許多喜歡的物品,轉過頭告訴我希望多賺點錢再結婚。一開 始我以為他是需要調整心態。

    放棄攻略後,我逆襲成了大女主

    放棄攻略後,我逆襲成了大女主

    我費盡心思,十三年都沒能融化宋明川。系統卻不停地勸:「劇情最後,他 會追妻火葬場的。「你現在的任務

×
字號
A+A-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