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你原諒我好不好，媽媽這麼些年真的過得太苦了。」
「你回來，我給你煲你最愛喝的蓮藕排骨湯，還有清炒油麥菜好不好？」
「你不是老纏著我給你做嗎？」
聽到她急促的叫喚，我覺得諷刺。
「我一直以為你不知道我的喜好呢。」
媽媽啞口無言。
她知道我愛吃什麼。
卻在我每次回家的時候，一次也沒有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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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後悔什麼呢？你隻是後悔沒把事情全給兜住，這樣，你的後半生，不至於孤苦伶仃。」
媽媽哽住聲音。
我猜對了。
「我以後隻會堂前盡孝。」
自此，屋後不相往來。
我掛掉電話，把手裡的隆達撒掉。
一同消散的，還有我的信仰。
這些年，我以「贖罪者」的身份活著，麻痺自己隻是因為害S哥哥而被媽媽討厭。
我早該認清，媽媽她從未喜歡過我，從一而終。
媽媽終於慌了。
她到處找尋我的蹤跡，終於在我的照片裡發現了端倪。
她從網上購買了一副十字繡。
這是老一輩的認錯方式。
不過可笑的是。
這家和萬事興的字樣…還得自己繡。
一同寄過來的，是她手寫了三千字的道歉信。
我一字未看，將它用打火機燃了。
這麼些年，她一直都有機會將真相告知我。
可她選擇欺瞞。
因為她也在贖罪，為了找尋解脫自欺欺人地把逼S哥哥的罪孽安置在了我的頭上。
是她用愧疚式教育讓哥哥的壓力變成尖銳利刃。
互聯網還沒那麼發達的時候，哥哥總能收到媽媽寄去的信。
她總是給哥哥買下貴重的學習物品後明裡暗裡地告訴他價格，最後還有附贈一句。
「媽媽不退，隻有你好好讀書了，媽才能輕松。」
做完辛苦勞累的活後，說自己終於攢到了哥哥的自行車。
五百塊，她搬了好幾天磚，脊柱快要壓塌了。
哥哥活得何嘗不累呢？
但凡他對這個沉重的家庭少一絲虧欠，就不會想著放棄治療。
哥哥，是媽媽逼S的。
「言紅」也是她逼S的。
10
媽媽趕到我的出租屋的時候，我已經坐上了去往機場的出租。
她跌跌撞撞走了不少錯路才到了門前。
這裡的環境非常差勁，沒有路燈也沒有水泥小道，向前五百米的位置就是火葬場。
而我每天都要早起一點鍾趕往市區。
破舊昏暗的走廊處堆著我的舊物，房東大媽正在收拾。
瞥到媽媽，她問：「看房嗎？」
媽媽捂著鼻子搖著頭，一臉唏噓。
「找我女兒，她住這兒。」
「哦，她呀，昨天剛把房子退租了，我們這二百塊一月，便宜得很哩。」
「你看她在外邊，哪裡還能找到這種價位的房？」
媽媽透過縫隙看著房間構造，突然一隻大耗子從裡邊跑了出來。
她被嚇了一跳，連忙跺腳。
媽媽嘴裡嘟囔著，「這裡哪裡是人住的。」
「故意租在這裡是想讓別人誤會我N待她？」
的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贖罪二十幾年。
因為一句沒有資格活著，我過得小心翼翼。
我以為我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媽媽我心中的罪孽就能消散。
「你女兒這堆東西她親口說全不要了，就算你過來，我也不會給你的。」
「喲，這還有一條金項鏈呢，你，你可不許跟我搶。」
項鏈裝在精品首飾盒裡，裡邊的賀卡赫然掉了出來。
【媽媽，生日快樂幸福安康。】
「還有這些保健品，喲，這牌子我知道，一盒幾萬呢，想買都買不到喲，真是賺翻了。」
媽媽聽到這些話，身體頓時覺得冰冷。
在她嘴裡，我從來沒有孝心。
房東大媽嘗到甜頭，越翻越有。
終於，她在那一堆東西裡翻出一串家門鑰匙和一張撕毀的合照。
媽媽奪過鑰匙哭了起來，「言紅真的不要家了！」
「她連家門鑰匙都不要了，她也不想要我這個媽了！」
「那誰給我養老！我要怎麼辦！」
房東大媽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神經病，不租房就外邊哭去。」
媽媽被她趕了出來。
恰逢外邊下起了狂風暴雨，她被淋得渾身湿漉漉的。
媽媽睡了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我的名字。
她跑到舅舅門前哭泣。
「你看見言紅了嗎？她怎麼就是不回家啊，我的孩子到底哪裡去了？」
11
她難過地捶地，淚痕遍布。
「我不該把信件放在現眼的地方，要是我鎖上就好了。」
「永軍，你說我老了該怎麼辦啊！」
舅舅一把將媽媽給拉了起來，「姐，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沒有一絲虧欠！」
媽媽抬起猩紅的眼睛，「她是我生的！我是她媽！」
「小賤貨敢不養我？」
舅舅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媽媽。
他沉默著，沒再說話。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我不該因為她是女孩就區別對待。」
「不該騙她…你去幫我說說好話叭，我今年六十三了，不能沒有人照顧啊。」
媽媽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永軍，你能不能告訴我言紅在哪，求你了，告訴我吧。」
「我再也不拿她和言青比較了。」
悔過才知情深，類比草色輕賤。
舅舅嘆氣，「她沒告訴我她要往哪飛，你自己去試試運氣吧。」
媽媽發瘋了似的趕到機場，可世界是陌生快速的。
以往是我當她的眼睛和嘴巴，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妥當。
她緊張地站在機場口，像一艘沒有方向的船隻，四散飄零。
留下的，隻有買清我生命的銀行卡餘額。
密碼是我的出生年月。
媽媽信誓旦旦試了三次，最後看著卡被吞進了 ATM 機。
她大鬧銀行，至S都沒拿出那一筆錢。
最後，舅舅費盡千方百計聯系上我。
那時媽媽已經患了和哥哥一樣的癌症，癱瘓在床。
她想要見我最後一面。
人生沒有那麼多大女主爽文。
我也想讓她嘗一嘗火葬場的苦，可自私的人從來不會主動認錯。
12
再次見到媽媽，她已經沒了頭發。
短短六年時間，她渾身上下瘦得隻有皮包骨。
那雙凹陷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亮。
媽媽看到我，眼睛裡透露著興奮。
「言紅，你是不是原諒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小伙子，你要不…」
我打斷她的話，「不用了，我在國外已經有了家庭。」
外邊正在下著鵝毛大雪，我扯了把椅子坐下。
要不先聽聽故事吧。
「十四歲那年，外邊也下著這樣的大雪。」
「有個小女孩因為沒有將碗筷洗幹淨，被親生媽媽狂扇巴掌後趕出家門罰跪。」
「那天雪很大，她穿著一件單衣獨自跪在尖銳的石子上。」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覺得自己是因為害S了親哥哥才導致媽媽變得瘋狂和恐怖，她贖罪，二十多年。」
可發現這就是一場騙局。
說到這裡，我不再有別樣情緒，可媽媽的眼眶卻紅了。
我一直以為，隻要我乖巧懂事媽媽就會對我改觀，像平常的母女那樣，彼此關懷。
「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咳咳。」
「你就給我點錢吧，我想活得就一點。」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把曾今吞掉的卡丟在了床上。
「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
「不會再有了。」
媽媽瞪著我, 可是嘴裡卻又說不出話。
「我就該把你給賣了！」
我釋然而笑，「罪清了，兩不相欠。」
這將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趙永英，再見。」
她翛然坐起身，眼裡是恐懼和害怕，她拼命扒著我的右胳膊, 猛地湊過來。
「我…」
媽媽哆嗦著唇瓣, 聲音虛弱無力。
話落, 她的手滑落下來, 面目依舊猙獰。
我一把拂開她的胳膊。
我為什麼呢。
我錯了？我後悔了？
還是我不想S。
但她忘了, 我的右耳聽不見任何聲音。
被她扇得聽不見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
誰也不知道。
回國的第三天，媽媽S在了病床上，手裡撺著哥哥的吊墜。
13
舅舅給我打來電話, 讓我去認領媽媽的骨灰。
「你媽那樣對你…是有原因的。」
我平靜地聽他說完，也無非是一些重男輕女的老套劇情。
明明她也深受其害。
卻不能學會自我救贖。
掛完電話, 我給遠在國外的女兒打了一則視頻。
她催促我早點回家，像個小大人一樣交代我注意安全。
說完不忘向我撒嬌。
「媽媽。我愛你。」
一如曾經, 我抱著從山間採來野花送給趙永英時的傲嬌模樣。
去完北京後, 我再次去了一趟西藏, 給她和哥哥燒了點紙錢。
隻希望她夢裡別來尋我。
我不想見她。
西藏有條朝聖路。
他們跪趴在地乞求著神的眷顧, 希望自己所愛之人能夠逃離病痛的魔爪。
希望上天能夠聽到自己沒日沒夜的禱告。
而我希望…
自己終有一日得以治愈。
可是時間不定，也許我將用後半輩子去治愈我的童年。
14
贈妹書。
妹妹，我不知道你何時能夠讀懂這封信件。
我患了癌症, 就自作多情地說一聲天妒英才吧。
笨丫頭，我快S了。
你還不知道快S了是什麼意思吧，就是要永遠地躺在地底下, 被塵土掩埋。
我把課本知識點全都整理了一遍，這是哥哥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
你要知道, 所有人都能搶走你的東西。
卻唯獨搶不走你的知識和骨子裡的善良。
這座山很高, 哥哥不能陪著你爬上頂峰了。
你能原諒我的對吧？
我想再活得久一點, 至少看著你考上大學，遇上對的伴侶。
記住, 抽煙喝酒的不能要，邋裡邋遢的也不要。
如果別人欺負你了，要懂得反擊。
我們雖然窮, 但…也不是誰都能踩上一腳。
不要因為別人否定自己的價值，你值得所有的好東西。
妹妹，如果有天你依舊不能原諒母親, 別再費力討好，要做一隻自由的鳥。
詩和遠方, 終會得到。
這個詩可不是教給你的唐詩三百首，就相當於…你向往的生活？
我累了。
並不是S在冰冷的井裡，而是溺亡在深沉的漩渦中, 解救我自己。
哥哥我呀, 超想去北京看看，如果有機會，幫我看看吧。
但如果你以後沒能力看的話，就…多給我燒點紙錢吧, 說不定冥府有天安門復刻景點呢。
不知不覺寫長了，可總覺很多事情還沒交代。
最後說一聲。
你可千萬別困在愛的囚籠，自剪翅膀。
你一定要比我勇敢。
笨丫頭。
哥哥永遠都愛著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