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周,她都沒有再來。
但她讓侍女帶來了許多耐放的食物和肉,還有不少炭火。
我問方貴人如何了,她隻簡單道:
「病了,散了不少人出去。」
16
天元三年八月廿二,巳初,冷宮外傳來似有似無的低吼聲。
小荷翻開那個送飯的洞口,趴在地上往外張望,然後激動地小聲告訴我:
「小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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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吃人僵,是前兩天給我們送飯的那個宮女,她變得好可怕!」
我卻有些擔憂地問她:「還有別人嗎?」
小荷又趴下去看了看:「還有兩個太監,離得比較遠我看不清楚,好像也是毓秀宮的。」
但隨即慘叫聲從遠處傳來。
我的心揪了起來,但願方貴人沒事。
不想讓小荷看出我的擔心,我故作輕松道:
「我說的沒錯吧,去,架起風爐,咱們吃涮肉。」
冷宮本就偏僻,唯一挨著的毓秀宮還因為方貴人病了而散去不少人。
除了時不時傳來的低吼,偶爾夾雜著一兩聲慘叫,日子似乎和以前並沒有太多不同。
隻是送飯口外面沒有熟悉的咚咚聲了。
天氣一天天冷下來,我和小荷早早把御寒的衣物炭火準備出來。
地裡的東西再收一茬,就可以把剩的小麥種子都撒下去了。
之前試驗種的那一小波,居然神奇地活了下來。
不過,這個冬天似乎比尋常年份要冷些。
雪來的也更早些。
等到天晴,我和小荷到院子裡掃雪,居然發現那個送飯的小洞不知何時被人從外面刨開了。
我們在裡面堵著的石頭也被推出好遠。
小荷一掃帚掃開雪,突然尖叫一聲跌倒在地,臉色瞬間慘白。
我趕忙去扶她,卻見碗口大小的洞裡,硬擠出來一具殘屍。
準確來說是半具,隻見半個被磨得看不清五官的腦袋,連著一截布滿牙印的脖子和左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已經穿過洞口進了院內。
其餘部分估計還在洞裡。
半張臉……
腦海中浮現出熟悉的場面。
我全身都在顫抖。
可千萬——不要是方貴人啊。
小荷已經被嚇得說不清話,我隻好遮住她的眼睛,把她扶到房間裡。
可除了方貴人,旁人誰還知道這個小洞呢。
我不敢再想,強忍著悲傷與不適,將洞裡的殘屍用木棍使勁捅了出去。
奇怪的是,木棍戳在殘屍那半個腦袋上時,她居然抽搐起來,發出陣陣低吼聲,似乎想繼續往進爬。
這樣……都不S嗎?
我趕緊用力把木棍往她半個腦子裡戳,捅進去的瞬間,眼眶裡突然鑽出來一隻血紅色的蟲子。
那蟲子竟也不怕人,直直朝我衝了過來。
我眼疾手快,立馬用木棍重重砸了上去,將它碾成稀巴爛。
殘屍不再動彈了。
我又往外把她使勁從洞口推了出去,找來泥土和磚頭,將那個洞徹底封了起來。
奇怪,是屍體腐爛生的蟲嗎?
看著一點也不像。
既然那吃人僵沒S,為什麼不繼續往進爬呢?
爬進來的話,也許昨日夜裡我和小荷在夢中就會遭遇不測。
到底是什麼阻擋了她?
我的餘光突然掃到洞口兩側。
——靠牆一排,正放著方貴人帶給我的那些雄黃酒。
17
小荷受了驚,當晚就起了高熱,整個臉頰燒得通紅。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嘴裡哭喊個不停,都是些什麼「娘」「別不要我」的胡話。
想來小荷今年才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
我連著三日沒合眼,把能用的藥都煎好灌進她嘴裡,吐了就擦掉再灌新的,總算在第四日清晨,小荷睜開眼說了句「好餓」。
我抱著她哭了又笑,在小廚房鼓搗半天,勉強做了碗細面出來。
小荷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連湯都沒剩,還說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為了給她補身體,我還S了一頭半大的豬,學著做了不少滋補的湯羹。
後來她慢慢好起來,我卻病倒了,時常咳嗽,有時整夜都咳得不能安睡。
冬日闲月,我常坐在院子裡看著天發呆。
整個事件,我已差不多摸索出了大概。
所謂的不S神藥,應該就是那些仙師們修煉出控制人的蠱蟲。
我小時候曾在一本叫「驅蠱燃犀錄」的書裡看過相關記載。
活人被蠱蟲控制,便會變成沒有情感意識的活屍,活屍通過啃咬將繁殖出的新蠱蟲傳給下一個宿主。
除非SS蠱蟲,否則活屍無法S亡。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長生不S。
幼時的我被書上的描述嚇到,我爹還抱著我安慰說不用怕,佩戴雄黃、朱砂或者預知子便可以避蠱。
方貴人時常帶給我的雄黃酒,竟也陰差陽錯地救了我們的命。
隻是她自己有沒有剩一些呢。
宮裡應該已經淪陷,不知外面怎樣。
「不S神藥」被官眷們從中秋宴上帶出去了多少。
我開始擔心父母如何,有沒有看懂我的信,家裡有闲田糧倉,吃穿不是問題,但雜役丫頭太多,保不齊哪個就會被蠱蟲控制。
方貴人是真病還是假病?洞裡的殘屍是她嗎?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我的警告。素日她能替我尋來那麼多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給自己也備一些……
想著想著,我突然又意識到,我才是那個被決定了一生的人。
冷宮那扇堅固的大門,庇護了我和小荷的安全。
也阻斷了我們出去的所有希望。
大難臨頭,又有誰會來幫我們打開外面的鎖呢。
18
漸漸的,低吼聲都很少聽到了。
第二年春,我再沒有耕種的力氣,小荷便扛起鋤頭,按照我說的把還有些硬的土地一點點翻開。
除了菜種,她還撒了一些母菊種子進去。
說等開了花泡水喝,能治我的咳疾。
還有去年剩下的柿子,都被她封起釀了酒。
隻是那輛頭羊始終沒有奶,也不知道是不是方貴人找的品種不對。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荷認的字越來越多,經常捧著書,給我講裡面的故事。
她還學會了「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幾個復雜字,一筆一劃寫給我看。
我捧著她的字細看,看著看著卻不由淚湿沾巾。
淚光朦朧間,院牆外響起熟悉的咚咚聲。
咚咚,咚咚。
我的心也跟這樣一起跳動起來。
「馮清圓,你還活著嗎?」
「不對啊,你這破門怎麼打不開?鎖我們都砸開了啊!」
那個洞口,不是已經被我堵上了嗎。
外面怎麼會有人呢。
我慢慢走到院外,試探著拉開了從裡面封住的兩塊門栓。
輕輕一推,那扇門居然真的打開了。
火紅的夕陽下,阿爹和阿娘已泣不成聲。
身後停著一輛紅色的馬車,耳邊是方貴人帶著哭腔的罵聲:
「叫你半天咋不做聲?!我們還以為你倆沒了!」
「就你寫那封破信,能不能再隱晦點,伯父伯母差點就沒看懂,誰能記得你十年前是哪天吃了羊糞球啊……」
「不過你也算幹了件好事,我還以為你真瘋了呢,幸虧老娘提前好幾天就把毓秀宮人都趕走了……」
沒等她說完,我就上前緊緊抱住了他們,口裡輕輕念道:
「回家。」
「回家。」
番外-
京外的災情遠沒有京城嚴重。
民間傳言是宮裡有人搞巫邪,把人都變成了吃人的僵屍。
但我想是因為民間效仿宮裡煉丹,但不知宮裡用什麼原料, 隻知按照書上記載, 多用朱砂而避了蠱的緣故。
那些害人的方士本以為能全身而退,卻不想自己也遭反噬,成了蠱蟲的宿主。
阿爹和阿娘收到我的信時,已是八月十九,等他們好不容易想出來我最愛的聊齋章回,是 043 回野犬, 講的是獸頭人身的怪物能控制並吞噬活屍;而我當年誤食羊糞球是在中秋節後一周八月廿二,距離爆發已經隻剩不到一天時間了。
阿娘看著宮裡賞給他們的「不S神藥」,越發覺得我這封家書意有所指,索性將其一把火全燒掉了。
他們將府裡人暫時打發離開,實在走不了的就留在外院或莊子,把吃的用的搬回後宅, 封鎖大門。
第二日上午,外面果然爆發了吃人僵。
我家離京城有一段距離, 所以一開始並不嚴重, 但隨著傳染擴散, 被咬的人也變成了吃人的僵屍。
他們好似不會累也不會疼,幾個月不吃東西依舊可以行動。
一直到來年春天, 人們發現防蚊蟲的雄黃酒和煉丹用的朱砂可以驅趕吃人僵。
他們在身上佩戴朱砂,抹上雄黃,開始小心翼翼地從家裡出來收拾街道。
聽逃難的人說, 這玩意兒是從宮裡傳出來的。
阿爹和阿娘實在擔心我,便整理好行囊,帶上朱砂和雄黃酒, 趕著馬車一路進京。
京城裡遍地都是抽搐蠕動的活屍,遠處偶爾還能聽到微弱的低吼聲。
好在馬身上已擦遍了雄黃酒, 車上也提前糊了一層朱砂。
他們趕到皇宮的時候, 發現宮門大開,裡面郝然沒有活人的跡象。
阿娘隻記得我住毓秀宮,當時送信來的嫔主子家好像也說是毓秀宮的, 便一個一個找去。
期間還碰到過兩三個遊蕩的吃人僵。
等到他們敲開毓秀宮的大門, 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
隻有一個自稱叫方痣的女孩。
她聽到自己是馮清圓馮常在的父母,又聽說京外災情已經基本平息,激動地差點哭了出來。
「我……我知道她在哪,我帶你們去!」
可是等她到了冷宮門外, 卻怎麼喊不出來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馮常在。
「你快出來啊!我聽你的話準備了好多東西!你可千萬不能S啊!」
多虧她家鄉生產雄黃酒, 她素日喜愛這個味道存得多, 雄黃又機緣巧合是這些吃人僵害怕的東西, 才算勉強活了下來。
早知道就多給那個笨蛋帶一些, 讓她都留著別喝了!
在她經常送飯的那個洞口外,她看到了半截高度腐爛的屍體。
方痣突然意識到,冷宮的大門是沒有辦法從裡面打開的。
她不會以為自己要永遠被困在裡面, 一時想不開……
或是她也變成了那些吃人僵……
方痣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但就算是S了, 也得親眼確認過才行。
她找來工具砸開了冷宮大門外面的鎖,還差點把兩個吃人僵吸引過來。
那個蠢貨,不會真的S了吧……
千萬不要……
她顫抖著手推了推門。
打不開。
她忍不住罵了一句。
但下一秒,門居然從裡面自己推開了。
那個笨蛋正站在門後, 瘦的都快認不出來了,一臉迷茫地看著她。
院子裡,是自己日日帶給她的那幾十壺雄黃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