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年難團圓》, 本章共3351字, 更新于: 2025-07-15 15:34:11

他大踏步向我走來。


 


「夏清清,我來了。」


 


我抬頭看他,用視線一寸寸描繪他的眉眼。


 


還是愷悌君子的模樣。


 


「你一點沒變。」


 


「不敢變,怕你認不出來。」


 


「你怎麼會來?」


 


我知道,他伺候了五年的爺爺於年前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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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叔二嬸通知他,讓他過了年就走。


 


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相繼去世。


 


他由爺爺拉扯長大。


 


幾年前,我父母去世時,他爺爺癱了。


 


他二叔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去伺候他爺爺,否則就把他爺爺送到鄉上的養老所。


 


去了那裡,不能自理的老人,活不過三個月。


 


他一下都沒有遲疑,就辦了退學。


 


走之前,他找到我:「清清,我不讀了。」


 


「但你一定要讀完。」


 


那時候,我身上隻有一個月的飯錢。


 


我不知道,靠自己能不能順利讀完。


 


怕我挺不下來。


 


他冒昧去拜訪了我孫老師,給孫老師講了我家裡的情況。


 


第二天,孫老師就找到我,問我為何有這麼大的困難,不去找她。


 


找她?我可以主動去找人嗎?


 


可我從小所受的所有幫助,都不是我主動的。


 


唯獨一次主動,是我找了大伯家的姐姐,求她教我識別野菜。


 


她往錯了教我。


 


我很怕主動求人。


 


我媽也告訴我:「我告訴你夏清清,你一定要學會靠自己。」


 


「這世上,沒有人不圖你啥就幫你。」


 


我不明白,我媽為什麼要這樣告訴我。


 


明明,舅舅有什麼事,都來找她。


 


舅舅有姐姐依靠。


 


為何我不能依靠媽媽?


 


我媽踢了我一腳。


 


她說:「你要有點自尊心,記住,不能求人,否則還不如S了。」


 


我不敢求人。


 


可我在郭林的指引下,學會了求人。


 


我對著孫老師哭:「孫老師,幫幫我。」


 


孫老師給我推薦了陪讀林雪的工作。


 


讓我沿著光明活了下來。


 


孫老師真的幫我。


 


她也真的看好郭林。


 


她對我惋惜:


 


「可惜了郭林那孩子。


 


「我打聽過,他是計算機系的好苗子。


 


「好幾個老師都說,他將來會在事業上很有成就。」


 


孫老師問我:「一定要退學嗎?」


 


「他爺爺,不可以送養老院嗎?」


 


我低垂著頭,低聲說:


 


「郭林由他爺爺帶大。


 


「他爺爺一直都對他很好。


 


「這世上,總有些人勝過世間的一切。


 


「對郭林來說,他爺爺就是這樣最珍貴的存在。」


 


孫老師覺得不可思議,她問我:「那你也認同他的想法?」


 


我點了點頭:「是。」


 


孫老師覺得拿追求事業、人生成就的時間和機會去陪伴一個沒幾年活頭又癱瘓的老頭,非常難以理解。


 


但她也說:「你們兩個,看起來都傻,但也都是這個世間最寶貴的存在。」


 


「能與你們建立關系,我覺得挺自豪。」


 


我哭了。


 


嗚嗚地哭。


 


孫老師坐在我身邊,一直等到我哭完。


 


領著我去了林雪家。


 


29


 


回憶最後落到眼前的郭林。


 


他正看著我,眼裡都是笑意。


 


他說:


 


「清清,你應該聽說了。


 


「二叔二嬸把我撵了出來。


 


「房子雖然是爺爺的,但是二叔認為都是他在後面幫襯,爺爺才能把我養大。


 


「所以,是我欠了他,爺爺也欠他。


 


「他也不管我多要,把爺爺的房子給他就行。」


 


「你同意了。」我非常確定。


 


他說:


 


「是。


 


「二叔二嬸說了,他們不指著我能對他們怎樣;我也別指著他們,找工作他們幫不上,找媳婦也幫不上。


 


「既然這樣,就斷了吧。」


 


「你答應了。」我又是非常確定。


 


他笑:「還是我的清清最了解我啊。」


 


我帶笑不笑:「我不是你的。」


 


他尷尬道:「是,清清不是我的,但我是清清的。」


 


「清清,我現在無家可歸,無處可去,聽說你有了房子,若去投奔,可否收留?」


 


「當然不行。」姥姥聽見了,一把推開郭林,「剛剛你給我說什麼下聘禮,我還以為要給我送禮?」


 


「我一把年紀了,受得起你一個小輩的禮。


 


「可若是想求娶我們清清,那不可能。」


 


姥姥用了很大的力氣,郭林沒有防備,差點摔倒。


 


我趕緊把他扶住。


 


又站到他面前,堅定地對說:「姥姥,我的事,不由你做主。」


 


姥姥正找來一把笤帚,要打郭林。


 


聽我這樣一說,笤帚揚起,卻怎麼打不下來了。


 


我的眼光太過堅定。


 


我的態度太過堅不可摧。


 


她使勁睜眼尋找,妄圖在我臉上尋找到我媽的外強中幹、外厲內荏。


 


可沒有,一絲一毫也沒有。


 


她顫顫巍巍,馬上就要倒下去。


 


秧歌隊不舞了。


 


二人轉不唱了。


 


看熱鬧的人都靜了下來。


 


都看著我和姥姥對峙。


 


舅舅跑了過來,一把推開我,對我大吼:「你姥姥她身體不好,你知不知道?」


 


「那又怎樣?


 


「因為有病,就可以憑借疾病來掌控他人命運嗎?」


 


舅舅被我說愣了。


 


「她有病,你還……」


 


「我還怎樣?」


 


我問姥姥:「我對你怎樣了?」


 


姥姥哆嗦著嘴唇說出不話來。


 


她終於確定,我不是我媽。


 


無論她用多少方法,我都不是我媽。


 


「你……」


 


我拉著郭林,去拿了我早就收拾好的行李。


 


我對著姥姥、舅舅說:


 


「此次過年,是我最後一次回來。


 


「我長成了什麼樣,想必你們也都清楚了。


 


「以後不要再對我抱有任何幻想。


 


「我走了。」


 


我又掃了舅舅一眼:「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會盯著你。」


 


30


 


出村的路口。


 


我和郭林被攔住。


 


王為、小井、鄒文。


 


他們說,他們別無惡意。


 


就是大過年的,沒與心儀的姑娘牽手成功,很是遺憾。


 


希望我們能幫他們解了這個遺憾。


 


我不想講。


 


我和郭林。


 


我打算珍藏一生,一個人品嘗的。


 


可是,郭林卻捏了捏我的手,鼓勵我講。


 


他說:「清清,講吧,讓他們知道輸在哪。」


 


「我也安心。」


 


我對他笑了一下,那就講。


 


自己認定的男人,必須寵。


 


郭林比我大三歲,卻是我的同班同學。


 


他為人心細。


 


一入冬,就發現了我的秘密。


 


每節課不到十五分鍾,我就舉手上廁所。


 


幾天下來,所有的老師都對我有意見。


 


我緊張得不得了。


 


可我還是照例舉手。


 


就連鍾老師都皺了眉頭。


 


但是郭林卻知道為什麼,下課後,他找到了鍾老師。


 


告訴她:「清清不是上廁所,她是出去擤鼻涕。」


 


「她坐在我前面,每次舉手之前,她都努力地往嘴裡咽鼻涕。實在咽不下去,憋得不能喘氣,她才會舉手出去擤。」


 


鍾老師很震驚。


 


北方的小孩鼻炎的很多。


 


但這麼重的太少見。


 


她提醒我早點讓我媽帶我去看看。


 


我羞得低下了頭。


 


我媽不會帶我去的。


 


她認為我在大驚小怪,誰冬天不流鼻涕?


 


因為這個,我動了逃學的念頭。


 


是郭林,在放學後,拿出一個脖套給我。


 


他還給我演示:「往上一拉,就能護著口鼻,冷風進不來,你鼻子慢慢就好了。」


 


「那你怎麼辦?」


 


「我爺正給我織新的呢。」


 


我感動得直掉眼淚。


 


冬天裡,別的小孩都有帽子、脖套。


 


把頭和脖子捂得嚴嚴實實。


 


我隻有一個漏風的帽子。


 


我和我媽要過脖套,她說她不會織,也沒錢買。


 


每天我都頂著寒風上下學。


 


鼻涕伴隨我二十四小時。


 


但那天,我有了屬於自己的脖套。


 


就那麼一個小小的脖套,當晚就讓我的鼻涕少了。


 


戴了三天,能忍住上課不出去擤了。


 


可郭林打了噴嚏,我嚇壞了,要把脖套還給他。


 


他卻拿出來一個新的。


 


他說他爺爺給他織好了。


 


因為他,那個冬天我堅持了下來。


 


那個脖套,我從小學一年級一直戴到六年級。


 


每到周末,我都把它洗幹淨,再放到炕上烘幹。


 


那是我最珍貴的寶貝。


 


上了初中,我們村裡沒有中學。


 


隻能去十幾裡地外的鄉裡中學。


 


我和郭林結伴。


 


他是我小學時代,唯一的朋友。


 


小井也是我同學。


 


可我媽討厭王嬸,不許我和他來往。


 


我也曾交過幾個女同學,帶她們回家裡寫作業,被我媽罵跑了。


 


唯獨郭林,我媽從不多說。


 


郭林每天早上喊我上學,她會催我快點,別磨蹭,別讓人家等。


 


初中是九月開學,十月就冷。


 


一天早上,我和郭林一塊騎自行車,他發現我總是落後。


 


便用腳支住等我。


 


等我騎近了,他發現我兩隻手連回換著扶車把,導致速度慢了下來。


 


他問我為什麼不戴手套?


 


但他馬上就意識到,我不是沒戴,我是沒有。


 


每天冬天,我都把手縮在袖子裡。


 


他把手套分了我一隻。


 


這樣,我們都是單手扶把,速度都慢。


 


但是並駕齊驅,都沒凍到手。


 


你看我一眼,我看一眼。


 


都暖暖的,都笑。


 


中午休息時,他帶我去了市場。


 


用這個星期的飯錢給我買了一副手套。


 


接下來的幾天,他與我共用一份飯。


 


我倆的飯:饅頭、鹹菜,免費的稀粥。


 


我給他夾鹹菜,他給我盛粥。


 


吃了一星期,下個星期還想吃。


 


可郭林不許,他說這樣吃法,長不到高中。


 


上高中時,成績與我同樣好的郭林卻選了三中。


 


縣裡有兩所高中,一中是重點高中,每年能有三十多個學生考上重點大學,三中是普通高中,三年都沒出過大學生,去三中的學生,不是為了上大學,是為了混高中畢業證。


 


可郭林不是,中考後。


 


三中校長找上他,若他去三中,一律費用皆免,三年後若能考上本科,獎勵 5000。


 


郭林問:「那若考上 985 呢?」


 


三中校長差點原地跌倒。


 


確定郭林是認真的,校長豪邁許諾:「50000。」


 


郭林選了三中。


 


郭林給我解釋:「現在爺爺找二叔要錢,二叔的臉一次比一次難看。」


 


我懂。


 


初中時,我們天天攜手回家。


 


高中課業太重,我們都是住在學校裡,一周一回。


 


三中放學早,郭林先回去,一中放學晚,我比他要晚兩個小時到家。


 


他其實要等我。


 


但是他二叔說,他都多大了?還不知道幫家裡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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