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過年難團圓》, 本章共3568字, 更新于: 2025-07-15 15:34:11

年前,姥姥打電話給我,問我今年過年去哪兒?


 


我不想直接拒絕,便顧左右而言他。


 


她隻得直接:「大閨女,姥姥歲數大了,也許明年就沒了。」


 


「你今年能回來看看姥姥嗎?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姥姥。」


 


我頓住。


 


她舉著電話等。


 


想了好半天,我吐了一個字:「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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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姥姥為何要我回去?


 


爸爸媽媽弟弟車禍身亡後,我按部就班處理了他們的後事,一滴眼淚都沒掉,木木地走完全程。


 


舅媽一邊攙扶著姥姥,一邊大哭,看起來很傷心。


 


姥姥沒哭,但一生牙口都好的她,掉了三顆,大夫說急火導致的。


 


是真的上火。


 


我沒傷心也沒上火。


 


姥姥捶打我:「你這丫頭,怎麼不哭?那是你爸媽你弟弟,是你最親的人啊。」


 


我最親的人嗎?


 


我沒反應過來。


 


腦子浮現的是那年的場景。


 


大一暑假,我從學校回來。


 


推開房門,見到的是媽媽抱著她四十歲得來的弟弟狂親,我站在門口,迷茫了十幾分鍾。


 


我媽原來會親孩子嗎?


 


從小到大我媽沒抱過我,更沒親過我。


 


八歲的時候,我看到同村的王霞媽媽,一把摟過她,吧唧親了一口,王霞害羞地掙開:「媽,我都多大了。」


 


我看呆了。


 


我問王霞媽媽:「當媽的都會親自己的孩子嗎?」


 


王霞媽笑:「當然啊,就是她不像小時候,我怎麼親都行,親多少都行。現在我得找機會,才能偷著親到一口。」


 


王霞說:「媽,我哪有不讓你親,你別當著我同學面亂說啊。」


 


王霞媽摸了摸她的頭:「那你就好好讓我親。」


 


王霞紅了臉。


 


我看得愣愣地。


 


我說我媽從未親過我。


 


王霞媽一怔,她說:「你媽可能像古代的媽媽,感情內斂,不像我一樣外露。」


 


我趕忙點了點頭:「我媽可能就是這樣。」


 


「她不知道要親孩子,她不會像您這樣。」


 


「對對對。」王霞附和。


 


但我捕捉到了她眼裡的緊張和擔憂。


 


擔憂我陷入不被媽媽所愛的疑惑中。


 


我沒有陷入。


 


我接受了自己的說辭,我媽愛我,但她不會像王霞媽媽那樣愛我。


 


可事實上,我媽會愛。


 


對著我弟弟,我媽臉上的幸福要漾出來。


 


我輕輕喚了聲媽,我弟弟聽見了,扭頭看我,對上我的眼,立刻把頭扭開。


 


他不與我對視。


 


我媽沒察覺到他的舉動。


 


一個勁地親小崽子的小腳丫,小崽子左閃右躲。


 


我媽追得不亦樂乎。


 


我攥緊了手心。


 


告訴自己。


 


我媽並不需要我。


 


她有我弟弟就夠了。


 


我就不破壞她的幸福了。


 


一聲不吭,拿著行李返回了學校。


 


從那之後,我再沒回過家。


 


我媽也沒有找過我。


 


我爸給我打過電話,一次我說學習忙,他說知道了便掛了。


 


在那之後,家裡的消息,都靠同村的王為傳遞。


 


王為是王霞的哥哥。


 


王為給我說:「你媽在全村誇你,說你可懂事了,知道弟弟還小,上了大二就不和他們要錢,自己打工養自己呢。」


 


村裡人都很羨慕她。


 


說她不僅中年得子,還給這個寶貝兒子生了個靠山。


 


這有個大學生姐姐,一生吃穿不愁啊。


 


我媽的臉笑開了花。


 


王為學得很像,就好像我媽在眼前和我說的一樣。


 


王為說:「你媽很以你為驕傲。」


 


我問他:「你大學是你自己賺的,還是你家供你?」


 


王為紅了臉:


 


「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如你,我上大學還要從家裡拿錢。


 


「而你,從大二開始就自己供自己,真的很厲害。」


 


厲害嗎?


 


我爸媽都很能賺錢。


 


一個在村裡開小賣店,一個在村裡當婦女主任兼職全鄉的赤腳醫生,專門接生。


 


他們一年的收入,頂得上王為家三年。


 


我步履匆匆,趕向校外。


 


奔向我工作的地方。


 


我有兩年沒回家了。


 


爸媽從未讓我回去。


 


當他們的S訊傳來。


 


我的感覺,真不是最親的人離我而去。


 


而是恍惚。


 


2


 


我哭不出來。


 


爸媽去後。


 


舅舅帶著舅媽,大伯帶著大娘找來。


 


說我家的財產得平分。


 


我奶奶、姥姥都有份。


 


大伯拿走了存折,說是給奶奶。


 


舅舅說他得給姥姥養老。


 


房子便歸他。


 


「那我呢?平分,我分什麼?」


 


大伯塞給我五百塊錢,舅媽也塞給我五百塊錢。


 


我攥著一千塊錢,茫然間,被他們推出了家門。


 


奶奶癱著,沒來到分家現場。


 


我覺得不對,求助地看向姥姥。


 


姥姥轉了頭,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我隻得走了。


 


出村時,碰到王為他媽,她問怎麼處置的?


 


我說大伯和舅媽各給了我五百塊。


 


王嬸痛罵:


 


「黑良心哪,造孽啊,你爸媽剛蓋的七間大磚房,而且宅基地怎麼也得值五萬啊。


 


「你爸媽的存款也不少啊。


 


「他們這是欺負孤女啊。


 


「你去找村長評理,不能讓他們這麼欺負人。」


 


我掙開了她熱情的手,淡淡地說:「要養奶奶和姥姥。」


 


王嬸愣住。


 


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訕訕地說:「就算給你奶奶、姥姥,也不能用這麼少的錢把你打發了呀。你奶奶、姥姥身體不好,還能活幾年?他們這是把你爸媽的錢,往自己兜裡昧啊,這是昧良心啊。」


 


腦子嗡嗡響,我不想聽。


 


我隻想離開。


 


王嬸在後面喊:「這孩子,怎麼都知道為自己爭個公道呢?」


 


公道?


 


爸媽出事前十天,爸爸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一共給我打過兩個電話,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囑咐我萬事靠自己。


 


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他和我媽掙的錢,要養兩家老人,還要養我弟弟。


 


他不會麻煩我。


 


讓我也別惦記他的錢。


 


我說知道了。


 


所以,大伯和舅媽拿走爸媽的錢和房子。


 


我並沒有覺得不對。


 


因為,爸爸早就告訴了我。


 


他與我媽的資產與我無關。


 


本來就是要給奶奶、姥姥和弟弟花。


 


弟弟不在了,自然都是奶奶和姥姥的。


 


我回到學校後。


 


並沒有多傷心。


 


稍作休息後,就開始備課。


 


我還有自己要養。


 


如今數年過去,我已參加工作。


 


其間,姥姥從未聯系過我。


 


忽然讓我回去過年,是為了什麼呢?


 


我本想拒絕,但想到有些事也該了結,便答應了下來。


 


3


 


王為知道我要回去,約我一塊兒。


 


我正和周楠一塊吃火鍋。


 


見我臉色不好,問我怎麼了。


 


我說王為約我同行。


 


她臉露嫌惡:「這怎麼還沒放棄,這人臉皮真厚。」


 


王為比我高一屆,復習一年與我一同考上這所大學。


 


上了大學後,他常來找我,誇我學了最好的專業。


 


他說:「學醫是越老越吃香,你真讓人崇拜。」


 


我問他:「既然這樣,當初你為何不選?」


 


他尬著解釋:「我怕血。」


 


誰不怕呢?


 


小時候啃甜秆,把手拉出血。


 


我差點嚇S過去。


 


可是,看著各村無論誰家,家裡要生孩子,趕著馬車來求媽媽的那種尊重,以及接生後,她在臺歷上記上 200 元,爸爸在旁邊,臉上的那種欣喜崇拜,我就知道,學醫是大本事。


 


我努力克服自己怕血怕傷怕S。


 


因為比起這些,我更怕被瞧不起。


 


就像王嬸,在家裡幹了那麼多活,可依然換不來王叔的尊重。她每次回娘家,哪怕隻拿了一隻雞,都會換來王叔的一頓罵,罵她不掙錢,還成天往出搭錢。


 


而我媽回回去我姥姥那兒,都把我家米面油搬空。


 


我爸都說沒事,咱們有錢,咱們再買。


 


我看到的不是我爸對我媽好,王叔對王嬸不好。


 


我看到的是我媽自己能掙錢。


 


王為說我那麼小心眼就這麼多。


 


不像他傻,他報的專業是思想政治教育,他說他不懂,隻覺看到政治就是當官。


 


我不置可否。


 


周楠說:「你天生聰慧,這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本錢。」


 


我夾了幾塊魚肉給她。


 


感謝她誇我。


 


王為不止一次對我說學醫好。


 


大三的時候,還找我要醫學科普書,說他爸媽都有了毛病,讓我給找點。


 


他會感激不盡。


 


我拒絕了。


 


科普書需要自己去買。


 


我沒有時間幫他挑選,也沒錢。


 


他驚訝:「你不能和你老師要嗎?我看孫老師待你很好,像對親閨女似的。」


 


心口一窒。


 


我反問他:「孫老師待我好,我都會回報。而從孫老師那要書,給的是你爸媽,受益的不是我,那欠她的情,是你爸媽還是你來還?」


 


王為惱了:「夏清清,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咱倆這交情,你就不能幫我一下?」


 


我再問他:「咱倆啥交情?」


 


王為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他在追我,可我答應了嗎?


 


沒有,他約我十次,我一次都不去。


 


隻有恰巧碰上時,會聽他叨叨老家的事。


 


其實,我不想聽的。


 


但他說得多,偶爾也會夾雜我想聽的,便忍了下來。


 


但他卻會錯意,以為我其實對他是有意思的,隻是害羞。


 


周楠撇嘴:「約你不是去食堂就是去操場,連場電影都舍不得約你看的人,他哪來的臉?」


 


我倒是不生氣。


 


「他隻是同學,恰巧一個村的。」


 


「還好,你拎得清。」但王為拎不清。


 


畢業時,聽說我放棄去醫院的工作,選擇留校。


 


他還特意來找我談話,讓我認識到醫院的資源。


 


我說留校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說我不明白,學校就是清水衙門,家裡有點事辦事都求不到人。


 


辦事?我就一個人,自給自足,有什麼事需要求人去辦?


 


「生病不得求人?」


 


「我一個學醫的,首要學會的就是讓自己免於得病或者少得病。」


 


他急了,他說:


 


「你怎麼這麼頑固不化!


 


「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親戚朋友都可能有個病有個災,醫院裡有人,不是方便嗎?


 


「別說村裡,縣裡的那些同學,也可能求到頭上,這都是資源,都能幫助到我。」


 


我轉身就走。


 


他扯住我:「你一點都不為我著想?」


 


我用極冷的聲音說:「你可真為我著想!」


 


他愣住。


 


周楠那時,恨不得去打王為。


 


我攔住了她:「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一腔妄想。」


 


工作後,他給我發信息,我隻看不回。


 


打電話,我從不接。


 


隻見過一次,還鬧得不歡而散。


 


周楠問我為何不拉黑他?


 


我說:「他在我們學校讀研究生。」


 


「那又怎樣?」


 


「村裡的消息還能傳過來。」


 


「村裡,就你那大伯,你那舅媽?」


 


我低下頭,專心挑魚刺。


 


4


 


我還是和王為同行了。


 


買票前,他來到我辦公室找我。


 


恰巧孫老師在。


 


他說是約我一塊兒。


 


孫老師馬上說:「要得,要得,春節路上,小偷多的很,有個伴,小偷想偷也得先衡量一下。」


 


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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