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瞥了一眼愣住的謝斐,在謝斐心目中他的如霜是世間最好的女子,高潔堅貞,不允許任何人玷汙,可他忘了,誰家的女兒都是父母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的。
趙嫣然父親是一國宰相,母親是清河世家教養出來的嫡女,更別說她還有一個鎮國長公主的祖母。
早上那事我自然是聽說了的,趙嫣然和如霜看上了同一個簪子。
那被檀木包裝的簪子剛到趙嫣然手上就惹得那位如霜姑娘紅了眼眶,扯著謝斐袖子說店主嫌貧愛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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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那簪子是趙嫣然半月前從寶玉坊訂做的,更何況謝斐兜裡掏不出半個子讓店主怎麼把簪子賣給他?
趙嫣然是個厲害性子,當即懟了回去。
謝斐氣急之下將那支簪子摔了個粉碎,指著趙嫣然破口大罵,引得眾人好奇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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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是「偶然」路過的江悟非「無意」下透露出自己是這家店的老板,並打包了些首飾大方送給謝斐。
而謝斐覺得江悟非此舉玷汙了他高尚的自尊心與其大打出手……
我乖乖站在一旁看著各方勢力博弈,我父皇依舊想擺出孩子鬧著玩那套說辭被趙老太君嗆了回去。
「老身記得陛下同謝家小郎這個年紀時太子殿下都滿月了。況且,」
她目光一一掃光我們這些後輩,最後停留額頭纏著繃帶的江悟非身上,「老身看這謝家小郎威風得緊,先前要S要活鬧著要同朝華退婚,後又帶著一個軍妓大鬧我的壽宴,現如今又對江家小郎大打出手,老身可不覺得謝家小郎是什麼不懂事的小孩子。」
江悟非適時咳嗽了兩聲,趙老太君微微一笑對著父皇繼續說道:「悟非是個好孩子,有他母親的風骨,勸陛下莫要涼了忠臣之心。」
我父皇氣量低微,性子優柔寡斷,若不是當初為了結束內鬥局面,她何苦扶我父皇上位。
如今這個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局面也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吧!
「老身聽聞謝家小郎為了一個軍妓離家出走,說是這謝家的富貴榮華他不願意沾染半分,既如此,那便任他離開獨立門戶吧!」
「同朝華的婚事也退了吧,我當初去黎國和親時便發誓不再讓我朝女子受骨肉分離之痛,誰又想到在這京中,最為尊貴驕矜的公主卻被人如此糟蹋。」
趙老太君擱下茶盞淡淡開口:「陛下覺得呢?」
「朝華早已不是處子之身,這……」
我眸色一沉,滔天恨意湧上心頭,當初父皇賞給謝斐的一杯酒成了我的噩夢,無人知道那一夜我是如何度過的。
我永遠忘不掉謝斐那厭惡的眼神,他說:「孟朝華,你真惡心。」
惡心嗎?
可我的人生何曾由自己做主過?
我是不受寵的公主,是父皇用來籠絡人心的棋子。
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確實夠惡心的。
掌心的微痛將我從回憶中扯了回來,我斂了神色繼續站在原地,可我的內心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叫囂。
終於我仰起頭第一次正視我所謂的父親,所謂的帝王。
趙老太君面目表情開口:「老身當初嫁入趙氏的時候也非處子之身。」
當初姜國戰敗,姑祖母著嫁衣遠赴黎國和親,機關算盡,步步為謀,這才裡因外和將黎國納入我國版圖。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趙老太君依舊笑,隻是那笑容裡帶了幾分冷意:「若帝王賢明手下有強兵精將何苦讓我一個女兒家去和親?」
我從未想過我謀劃了這麼久的退婚如此輕而易舉就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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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了,父皇不S心又提了一句:「朝華清白已失,以後若再想議親,恐怕不易。」
我從未想過再嫁他人,我阿娘是江南的醫女,姻緣巧合之下救了我父皇,為了他最終成為深宮裡的一具枯骨。
帝王多情,紅顏命薄,她最終還是沒能等到我父皇來看她一眼,皇後娘娘摸著我的發髻告訴我:「朝華,你要知道男人的情話是最不可信的,愛人先愛己,莫要為了旁人迷失了自己。」
我當時並未深究她話裡的意思,隻是覺得她的眼神蒼涼極了,後來我才知道,她的眼神越過碧瓦朱檐回到了遙遠的邊疆。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跟另一個紅衣小姑娘的身上,馬踏飛霜,何等肆意自由,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所謂清白不過是世人強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可這套枷鎖依舊困住了上一世的我。
大殿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江悟非的聲音像是丟進湖水的石頭一樣打破了寂靜。
「淮陰江悟非,求娶朝華公主。」
他跪在我父皇面前一字一句虔誠極了。
可我卻不願意,比起夫妻我更想同他做盟友。
「朝華已非處子之身,恐委屈了江公子。」
「女子的貞潔並不在羅裙之下,」他回頭望向我,眸子裡有細碎的笑意溢出,「公主很好,是悟非高攀了。」
趙老太君告訴我她當初嫁入趙家的時候也非處子之身,她握著我的手說道:「朝華,隻有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人才不會在意別人說什麼。」
我問她:「皇兄如何?」
她嘆了口氣:「比你父皇強一點,但溫厚有餘,魄力不足。」
說罷,她笑了笑:「就讓姑祖母看看你能走到哪裡。」
皇兄得知我退婚後很高興,大方把私庫的鑰匙交給我,說這些以後都是我的嫁妝。
趙嫣然也很開心,送了我一堆東西,我感覺要是身份允許的話,她跟我皇兄能拎兩串鞭炮跑去謝家門口放。
「朝華,我真的很為你開心,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為自己而活了,不必再為了那些所謂的社稷穩定委屈自己了。」
皇兄的笑意是發自內心的,皇後娘娘要他幹淨熱忱,善良正義他做到了,可我不一樣,上一世我嫁給謝斐為的是江山穩固,可既然江山要我來穩固,那皇位我有何坐不得?
皇兄一個暴慄敲我頭上:「是不是在想怎麼奪我的太子之位?」
我捂著腦袋淚汪汪看著他,聽到這話愣了愣,皇兄笑得更開心了。
「說真的,朝華,你比我適合坐上那個位置。」
他收起笑意,臉上是罕見的認真:「這些年我們一共辦了七十多所慈幼堂,比起它們一所一所的增加,我更希望它們能消失。
「我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我朝不用在受骨肉分離之痛,我希望在姜國土地上的每一個孩子都能在父母的呵護下平平安安長大。
「這條路很漫長,但我知道朝華可以走下去。」
我一時啞然,不知該怎麼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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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的想法很天真,但確實很有吸引力,或許有一天經過數輩人的努力真的會有這麼一天。
和皇兄開誠布公後,他徹底當起了甩手掌櫃,送到東宮的折子都是我在批。
皇兄則帶著江悟非一人扛一個鋤頭在花園開闢了一塊地,也不知在忙活什麼。
在江悟非好幾次踩S他新培育的幼苗後,他找到我給出了自己中肯的建議:「妹妹,要不哥給你多找幾個吧,這個實在有點笨。」
要說唯一不開心的人大概就是謝斐了。
謝斐當街攔了我的馬車,叫囂著讓我滾出去。
江悟非枕在我腿上語氣慵懶:「殿下不出去看看嗎?」
「不必!」
我翻了一頁書,示意車夫繼續趕車,誰料謝斐直接掀了簾子。
看到江悟非枕在我腿上他神色由驚訝轉憤怒:「你……你們……恬不知恥!」
江悟非坐起身子:「表哥,醫館在你右手邊那條巷子右拐,得空去看看吧!」
退婚後,謝老將軍最後警告謝斐,若非要和如霜在一起那便滾出謝家。
謝斐答應的爽快,但滾的實在不麻利,還能留在京城礙我眼,著實晦氣。
「孟朝華你當真要嫁給一個病秧子?」
我沒理他,吩咐人將簾子放下便繼續看我的書。
謝斐站在原地無能狂怒:「孟朝華,我等著看你守活寡的那一天。」
聽說,謝斐帶著如霜去了北地參軍,說是勢必要掙出一份功名打我們的臉。
被謝斐一系列騷操作整懵的江悟非發出靈魂質問:「他有病吧?」
謝斐好高騖遠,性急如火,不可為將,但無論怎麼樣他始終是謝老將軍的兒子,父子親情斷不了。
魚會上鉤的,我有耐心。
江悟非告訴我謝家有支私兵。
以我對謝斐的了解,他絕對不可能踏實從大頭兵做起,那麼謝家這支私兵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飛鴿傳書讓人注意謝斐動向,隨後支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江悟非。
他斟茶的手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將茶盞遞給我。
「公主大概是想問我母親出自謝氏,為何我會願意幫你搞垮謝氏?」
「你想搞垮的不止一個謝氏。」
江悟非輕笑:「被公主發現了。」
在我的記憶中皇後娘娘很少笑,哪怕是面對皇兄時她也極少有笑顏。
她闲暇時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對著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發呆。
皇兄告訴我說那是謝家姑姑的遺物,她是母後最好的朋友,在很多年前為了救父皇去世了。
宮裡人都說謝氏一族赤膽忠心,滿門忠烈,皇後娘娘聽到這話總是嘲諷一笑,她說謝家有風骨的唯有謝琬一人。
江悟非點頭:「皇後娘娘是個明白人。」
我繼續說道:「我父皇登基時根基不穩,他資質平庸偏又生性多疑。
「皇後娘娘的父親齊老將軍用兵如神但桀骜不馴,他堅信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父皇覺得這是對他的挑釁。
「我父皇想要給齊家一點教訓,所以在戰況焦灼時,他派出的援兵始終不到,齊老將軍和眾將士以血肉之軀拖住了敵國鐵騎。 10
「為了封口我父皇許了謝家權勢地位,對嗎?」
江悟非換掉涼了的那杯茶水,茶霧嫋嫋,氤氲著他的眉眼有些模糊。
「接下來便是謝氏一族踩著齊老將軍的屍骨平步青雲,然後那位謝琬小姐也就是我母親良心難安,最終決定在宮宴上揭露這一切。」
江悟非仰頭看我:「我母親的出現讓這場交易的骯髒面暴露出來,所以她必須S。姍姍來遲的皇後娘娘拼盡全力也隻保全了故友尚在襁褓的嬰兒。
「代價是,江氏一族不可入仕。」
直到茶盞在我手裡逐漸失了溫度,他才重新開口,語氣亦如往日那般溫潤:「公主胸有丘壑,悟非願為公主鞍前馬後。」
知道江悟非心有所求就好辦了,他要是真心無所求擺出一副非我不娶的深情樣我才覺得他另有所圖。
謝斐參軍後從小兵做起,一步一步升的很快,雖說有那支私兵的作用,但那位如霜姑娘也助力良多,當真稱得上一句賢內助。
「哦?她倒真不想復國了。」
燭火幽暗,我將手中關於如霜身份的密信丟進炭盆,青煙過後什麼都沒留下。
如霜是黎國皇族後代,黎國滅國這麼多年總有遺民暴亂離不開她的手筆。
謝斐如今軍功累累有一大半是她拿黎國遺民的性命堆起來的,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謝斐當真絕配,一個拿血親族人的性命給情郎鋪青雲路,另一個為了所謂愛情泯滅人性,通敵叛國。
江悟非問我:「公主有何打算?」
我看著案牍前小山一般的折子嘆了口氣;「隨他們去吧,既然能不耗費我朝一兵一卒就能處理了那些黎國遺老,本宮何樂而不為呢?」
經過我和太醫的細心調理,江悟非的身體慢慢好了起來,臉色也不似原先那般蒼白。
我扭頭問江悟非:「你藥吃了嗎?」
「吃了。」
我繼續追問:「那你近日來身體可還好?」
「尚可!」
「那……」
江悟非抬頭有些不明所以:「公主,您到底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