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最近這麼反常?」
語氣夾雜著無奈和不解,最後是一句執拗的哀求:
「陳書悅,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我呼吸一滯。
腳下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曾經的S水藤蔓一般地纏上來,瞬間洗刷了所有記憶。
是啊。
曾經有千百次我都想問顧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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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怎麼了。
我記得他為了立單身人設,在眾目睽睽下否認我的存在,轉過頭又被狗仔拍到偷偷去給秦知意過生日。
輿論四起,他卻安慰我說過幾天就平息了。
每次我想解決問題,換來的都隻有敷衍和哄騙。
所以,此時此刻,我隻想在心裡回答他。
你隻是不習慣我不再看向你了而已。
過幾天就平息了。
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重新走回他面前。
顧衍澤眼睛閃爍著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拉起我的手腕,自顧自地低語:
「之前明明都好好的,我知道我嘴賤,脾氣也不好,我以為你能懂,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等畢業——」
我輕輕掙開他的手:「我後悔了。」
「因為秦知意?」
我搖搖頭。
或許秦知意是我們感情中的一個變量,可就算沒有她,我們也注定會分道揚鑣。
不對等的感情早晚會被看不見的變量拉胯。
「我以後一定跟她保持距離,好不好?」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底滿是青澀的執拗和小心,好似等不到答案不罷休。
心口像是被人輕輕捏緊。
其實我沒想過報復,恨是最簡單卻又很強大的力量。
眼前的也不過是十八歲的顧衍澤。
他有什麼錯。
沉默良久,我輕聲開口:「我做了一個夢。」
12
我平靜地講述我們歡天喜地的開始。
講他曾經為了攢錢給我買禮物,沒日沒夜地做兼職,連續半個月錄廣告配音,最後沙啞到差點失聲,連能否當歌手都未知。
講他拿下大公司籤約那天,帶我站上經紀公司大樓至高點,俯瞰腳下冰冷的鋼筋森林,發誓要在這裡為我們爭下一處容身之所。
講悸動,也講日漸繁忙的行程和頻次越來越多的爭吵和摔門而出。
講到最後的訂婚儀式,那場可笑的獨角戲……
顧衍澤終於出聲打斷我。
他聽得有些崩潰,抱頭慢慢蹲下身,聲音顫抖地重復著:
「那些都是假的。」
「夢都是假的。」
「你就因為一個夢……」
最後,他抬起頭,眼眶通紅,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我。
「這對我不公平。」
這的確對十八歲的顧衍澤不公平。
但對二十八歲的陳書悅呢?
我垂眸,靜靜對上他的視線:「那對我就公平嗎?」
如果沒有重來過,所有的爛攤子都隻會在原地等我,一團糟的生活,糾纏不清的緋聞,親人的冷眼……
而我傾注了十年的感情一朝成泡影,幾乎佔據了整個青春最好的節點。
我不求好結局,隻求不浪費。
可我的十年青春就像是一場盛大的鋪張浪費。
我忽略顧衍澤無比受傷的神色,徑直轉身離開。
他沒攔我,我也沒再回頭。
直到臨睡前再次收到了顧衍澤的消息。
他說:「我不甘心。」
我笑笑沒回。
你最好帶著這種困惑和不甘過十年吧。
或許根本用不了那麼久。
畢竟薄情的人更容易抽身。
當晚,我卻夢到了我與顧衍澤的初次相識。
那時恰逢春季運動會,我被安排站在終點,給長跑參賽選手送水和毛巾。
顧衍澤因體力不支,在終點暈倒,是我一路照顧他進醫務室的。
可這次在夢裡。
我率先看到的人卻不是他。
沉重的腳步聲和喘息由遠及近,那人逆著光,闖進我的視線。
我急忙上前遞水。
而他雙手支在膝蓋上,彎腰調整呼吸。
一抬頭看見我,目光疲累又驚詫。
「謝謝。」他說。
視線下移。
我清晰地看到他胸前貼的名條。
3000米長跑:徐青川。
13
校慶在即,也成了緊張倒計時裡的一次喘息。
顧衍澤的節目順利進入備選,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我正因為一道數學大題,跟徐青川爭得面紅耳赤。
沒辦法,學生時代改變命運的道路就是這麼單一。
在我確信眼前不是一場夢後,一顆心慢慢沉澱下來,開始思索未來的職業規劃。
其實我不算有清晰目標的那種人,不然也不會甘願給顧衍澤做了那麼多年的助理。
「你贏了。」
徐青川平淡地宣布爭論結果,唇角卻揚起一抹笑。
我得意地問他:「你笑什麼?」
他自顧自地搖搖頭:「隻是沒看過你這麼認真鑽研數學題的樣子,有點稀奇。」
我微微皺眉,總感覺他的話裡帶著隱約的懷舊。
正要開口卻被一旁冒出來的秦知意打斷。
「你跟我出來一下。」
說完,她自己朝門口走去。
我翻了個白眼,沒理她,從抽屜扒拉出上節課的物理卷子,開始埋頭整理錯題。
五分鍾後,秦知意氣呼呼地回來,拉起我手腕,把我拽到教室外。
我沒骨頭似地往牆邊一靠。
「耽誤別人學習,天打雷劈。」
秦知意不屑輕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整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跑的人也會學習。」
我早已不在意她的明嘲暗諷,難得認真。
「秦知意,我的未來的確很難預測,因為我還在爭取,但我敢肯定是——」
「膽小鬼一定不會得償所願。」
她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正了正神色,緩緩靠近她:「女生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天經地義,但這個爭取從來不是從別人手裡爭取。」
「這叫竊取。」
秦知意盯著我,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我趕忙舉雙手認輸:「現在我不想參與什麼三人遊戲了,所以以後麻煩你不要打擾我學習。」
說完我轉身就走。
秦知意在身後開口:「校慶晚會,他讓你一定要去。」
14
校慶當天有半天假,晚上還有校慶晚會,每個班都有去禮堂觀摩的名額,但不多。
下課後,化學老師偷偷把我和徐青川叫到辦公室,遞給我們兩張票。
「上次的競賽表現不錯,很加分,這個拿去。」
我和徐青川對視一眼。
眼看著他要拒絕,我趕忙出聲阻攔:「謝謝老師!」
出了辦公室,我寶貝地藏起兩張票。
徐青川見狀,皺眉說:「你要去?」
顧衍澤要在校慶晚會上為我唱歌的事幾乎傳遍了,而我本人也收到了他提前發來的消息:「最後一次,求你。」
我抿抿唇,決定先賣個關子:「當然。」
徐青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麼,臉色陰沉地走在前面。
校慶當晚,我拉著徐青川趕到禮堂門口。
他臉色不大好看,我大概知道是什麼原因,但看破不戳破。
演出已經開始了,還在陸續檢票進場,被攔在外面佔大多數,有很多沒票想趁機偷溜進去的。
我環顧一圈,拖延時間,尋找目標。
徐青川雙手抱臂:「不進去嗎?」
終於看到提前聯系好的學姐朝我狂奔而來。
我拽著徐青川就要過去,他卻一反高冷常態地扯住我的袖子,低聲懇求:
「不去,行不行?」
我原地怔愣住。
學姐可算從人群中擠過來,神秘兮兮地從校服口袋裡掏東西。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最後,我喜滋滋地彈了下剛到手的紅鈔,轉頭問徐青川:「你剛才說什麼?」
他神色恢復自然:「沒什麼。」
我還想再問,禮堂內突然爆發出熱烈的尖叫聲,緊接著便是主持人報幕,最後伴隨著熟悉的前奏響起,顧衍澤的聲音從禮堂上空飄出。
下一秒。
徐青川突然抬手捂住我的耳朵。
溫熱寬大的掌心緊緊地包裹著我的耳廓。
我茫然地看向他。
夜色中,那張清冷面孔宛如一片寂靜的湖泊,深不見底,卻將心事清晰地倒映在湖面。
身後是掀翻屋頂的狂歡,身前是無比灼熱的視線。
他薄唇一張一合。
我心跳飛快,難得抽出注意力來辨認。
他說的是:「不要聽。」
15
他不知道的是。
我早已聽過無數遍了。
這首名義上是專門寫給我的歌,後來卻在幾百萬聽眾的直播裡,成了別人的專屬。
湿熱不知何時從眼眶中偷跑。
我望著徐青川,眼淚卻靜靜往下掉。
他頓時手忙腳亂地放開我,開始在兜裡找紙巾。
我隨手抹了把臉,拉上他就跑。
幾乎與所有人背道而行。
反方向逃離無比熟悉的背景音。
任由眼淚在撲面而來的夜風中揮發。
周邊漸漸安靜下來,我們早已偷跑出校門,我拿著賣門票的錢請徐青川吃了頓宵夜,完全沒參與到當晚的話題討論。
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是最簡單有效的屏蔽手段。
顧衍澤因為那晚的表現,視頻被放到網上小小出圈,甚至被一些經紀公司看中,再加上他走藝術生,前路看似暢通無比。
而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因為這次我有我的路要走。
顧衍澤要參加集訓,很少來上課了,而我幾乎不回他的消息,也拒絕秦知意當傳聲筒。
夏夜轉瞬即逝,又一個盛夏降臨。
無數相似的身影湧出校門,迫不及待地要加入畢業狂歡。
那天,我最後一次見到顧衍澤。
來往人群匆忙,我們隔著人海中對望。
他人高腿長,無論站在哪裡都一如既往的耀眼。
我心底卻靜靜的,感謝他沒有衝破人群走到我面前。
「書包都不要了?」
徐青川走到我身邊,說著嫌棄的話,卻自覺地替我拎包。
「看什麼呢?」他問。
我拉著他轉身,笑著回答:「青春啊。」
16
當晚,我和徐青川默契地從畢業聚會上溜走。
海邊的遊樂園,當海盜船蕩至最高點,無數尖叫從耳邊擦過。
徐青川整個人擠到我身邊,在極速的風中大聲問我:
「你害怕嗎?」
我搖頭尖叫,興奮地揚起雙手。
以前我要四平八穩,總在執著地建設跟一個人的美好未來。
如今才意識到,美好的是我,無論未來怎樣都會完滿,與任何人都無關。
下一秒,徐青川朝我伸出手:「我有點怕。」
我靜笑不語,見他耳廓微紅,掙扎著要收回手時,才輕輕地扣住了那隻手:「那就抓緊我。」
16
徐青川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很晚了。
其實今天不是他值班,他特意找同事換的。
手插進口袋,厚信封的存在感格外強。
猶豫片刻,他最後還是認命般地去開車,前往早就熟背過千百遍的酒店地址。
今天是個好日子。
高漲的氣氛幾乎要溢出酒店華麗的大門。
徐青川抵達後,一眼看到人群中那顯眼的一抹紅。
她穿著長至腳踝的小禮服,從容地在來往人群中舉杯,仿佛一人便能抵擋無數頑敵的戰場。
可徐青川還是輕而易舉地撿起了她的脆弱。
她背過人群滑動手機的慌張,她強撐桌角按壓腹部的強忍,以及轉瞬即逝的陰霾。
他去了最近的藥店。
連同那厚實的信封一同交給服務生。
然後離開。
他們的感情太牢固,從校服到婚紗,而他連站在起點的機會都沒有,從來皆是觀望。
恰逢好友組局。
幾乎滴酒不沾的徐青川,第一次在酒吧喝得爛醉。
連舉杯喊出的祝酒詞都是新婚快樂。
直到夜像墨一般鋪開,好友替他找了代駕。
徐青川意識不清地靠在後座,再次途徑了華麗明亮的酒店門口。
鳴笛聲尖銳。
與之而來的還有猛烈的撞擊。
徐青川指尖觸上胸口,重重喘氣,眼皮即將關閉大腦前的那一刻。
他卻抓住飄渺的意識在祈禱: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再見她一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