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中有奏請立琦兒為太子,他記在皇後名下,是中宮嫡出,合情合理。
也有臣子上書擁立大皇子為太子,他與琦兒同為宮女所出,並無分別,長幼有序,合該立長子。
兩個孩子都隻是一歲多的年紀,朝臣已經為著立長還是立嫡吵得翻天覆地,皇上卻不理會,由他們鬧著。
“姐姐,聽說連相爺都支持琦兒做太子呢,你說能不能成?”立儲爭端連民間都聽說了,後宮中人更是早有耳聞。
“成與不成誰說得準呢?皇上正當盛年,也不急著立太子,”我對禾絮道。
“可皇後娘娘…我幾次去請安,金櫻姑姑都說身子不爽不見人。”自從那日開完晨會,禾絮就常去給皇後請安,我去得倒少了。
雖說要站在明處,也可不能當出頭鳥。
這些天太妃與其他妃嫔的家人陸續進宮,出宮前總要去拜見皇後娘娘,也隻有貴妃母家的人說怕衝撞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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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召見後,就是朝臣擁立琦兒為太子。
這是皇後娘娘最後一搏,至少在她還活著的時候。
7
瑤光宮的迎春花開了,這樣的小花原是不能種在宮裡的,隻是我喜歡它一開春就能盛放,萬物凋敝中那樣明媚惹眼,才讓人種下。
朝臣們還在爭執,為此皇上已有月餘不上朝,整日與貴妃在一處。
那日禾絮去御花園,很晚才回來,我喚她來用晚膳,她卻說身子疲累已歇下,問小福子才知,她在御花園碰見皇上與貴妃。
裝看不見也是不妥,禾絮上前請安,卻被皇上誤會是早有圖謀,蓄意勾引,甚至還懷疑她打探帝王行蹤,打了板子,還罰跪兩個時辰。
我去東偏殿看望禾絮,她埋在床上低聲啜泣著,腰部以下是斑駁的血痕。
當眾責打是極大的羞辱,哪怕是尋常宮女也受不住,更何況她現在已是妃嫔。
“姐姐,我沒事,隻是心裡難過,”禾絮胡亂擦著淚,哭著問:”你知道貴妃娘娘和我說什麼嗎?”
“什麼?”
“她說男女姻緣都是天定的,強求不得,教我今後好自為之,下不為例。可…不是我強求的啊,我哪裡能強求什麼,我隻是…”
“…隻是看了皇上一眼,我想知道皇上長什麼模樣,我懷過他的孩子,可還沒見過他呢…”
禾絮哭得厲害,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終於把話說完,最後又問我:”姐姐,你不難過嗎?”
我搖頭,上輩子已經難過夠了,現在顧不得傷心。
猶記上一世,皇後娘娘是在我S後三年多崩逝的,可近來她費盡心力籌謀,隻怕是傷身。
不多久,金櫻來說皇後娘娘召見,路上聽聞她一直用藥吊住精神,透支身體,見面才知快要油盡燈枯了。
“坐吧,坐近些,有些日子不見你了。”
金櫻將矮凳挪至床邊,我入座後便退下,”想娘娘近來忙碌,不敢打擾,怕娘娘勞神。”
“可惜沒忙出什麼結果來,”皇後隻著寢衣,倚靠在軟枕上,頭發半披散著,不施粉黛,臉色白得嚇人,眼下是濃濃的烏青。
“你將琦兒抱回去吧,都是娘生養的,本宮也不欲牽連他。”
“娘娘…”
“你不必寬慰我,我早想過會有今日,若不是琦兒,我最後的日子怕是要難過許多,本宮會盡力保住你們母子性命。”
我抱著一歲多的琦兒回到瑤光宮,第二日接到皇後懿旨晉我為妃,代皇後撫養二皇子。
妃位娘娘是正經主子,生前記入玉碟,S後牌位供奉在祠堂,除非犯了謀逆S罪,否則不能打S,連降位都很困難。
二皇子早已計入皇後名下,從無將嫡子過繼給妃嫔的道理,但讓我代為撫養,在朝臣看來就是斷絕太子之位的念想。
“姐姐,咱們琦兒不爭太子,日後當個闲散王爺也挺好的,”禾絮安慰道。
“是啊,不過我帶著琦兒,瑤光宮裡倒是有些擠了,還是再為你尋個住處吧。”
我將禾絮安排進翠微宮居住,宮裡種著幾棵大柳樹,還是前朝留下來的,經歷幾場火災依然存活。
翠微宮緊挨著東面的神武門,前世皇上就是走神武門逃出宮去,所以我讓禾絮住這兒。
許是看開了,又精心養著,皇後娘娘的身子慢慢有好轉跡象,起碼不像那日般已存S志。
我常帶著琦兒去永春宮陪皇後說話,她精神倒是不錯。
“你不該帶琦兒來的,”皇後話雖這麼說,目光卻總離不開他。
“立儲之爭已然平息,皇上雖不待見妾與琦兒,卻也不會暗下毒手。”皇上對貴妃的偏疼,對貴妃母家的僭越封賞已惹得物議如沸,若再鬧出事端,隻會讓貴妃與大皇子遭受更多非議。
皇上不會動我與琦兒,至少一時不會。
我若隻想保全性命,必得處處退讓,如靜嫔那般苟活,還要時時擔憂唯恐見罪於皇上。
可我有更大的籌謀,需得讓宮內宮外都知道,我與皇後是一條船上的人。
那日晨起,我正打算去永春宮伺候湯藥,聽風來報安國侯夫人一早讓人遞了拜帖求見。
安國侯祖上與太祖是拜把子的兄弟,立下汗馬功勞得封郡王,也是唯一的異性郡王,後代降等襲爵,卻也降不過侯爵。
這樣的人家怎麼會求到我頭上?
見面才知曉,原是想求見皇後,可皇後病重不見人,才託我給皇後帶個話。
安國侯府一丫鬟外出採買,已有幾日未歸,因是二姑娘的貼身丫鬟,府上不敢張揚,隻得私下打聽,昨日才知是在承恩公府上。
那承恩公吃完酒,回去路上瞧見一貌美丫鬟,便強帶回府。
丫鬟不敢說自己在姑娘身邊伺候,怕壞了名聲,隻說是安國侯府的,承恩公便遣人攜五百兩銀子上門索要身契。
安國侯府這才知曉丫鬟下落,為著二姑娘萬萬不能答應,可承恩公也不放人,就這麼僵持下來。
“我隻有這一個女兒,事情若捅出去,就連我都沒臉面活在世上了,煩請謹妃娘娘稟明皇後,或許能解。”
“倘或皇後娘娘出面,事情更要鬧大,豈非害了二姑娘?依我淺見,夫人不如去求貴妃,請她約束家人。”
承恩公才封國公,又在立儲一事上“鬥敗”皇後,正是得意的時候,怎會因皇後而退讓。
倒是貴妃,今春皇上還命她主持桑蠶禮,正是積累名望的時候,總要顧忌臉面。
我不介意貴妃為自己多積些德行,反正…都是一樣的。
安國侯夫人去了貴妃所在的千秋宮,我帶著琦兒去永春宮,琦兒會喊娘了,也想讓皇後娘娘聽聽。
我能進宮是皇後求情,入宮後她對我也很是照顧,雖有利用的幹系,可我到底是平安誕下孩兒,一年多就從貴人晉升為妃。
皇後也教我生存之道,還有後宮與前朝千絲萬縷的關系。
我不是不知恩的人,既然結局無法改變,那就讓她在人生最後一段時間過得舒心些。
用過午膳,皇後準備歇下,遣金櫻送我回宮,剛邁出大門她就莫名興奮起來,“貴妃方才下了一道旨意,娘娘可知是什麼?”
貴妃才下旨,金櫻就知道了?
我詫異於金櫻的情報能力,也順著問下去,“還請姑姑賜教。”
“賜教不敢當,奴婢也不過是闲話幾句,是一道賜婚聖旨,將安國侯府二姑娘許給承恩公,那姑娘比承恩公世子還小幾歲,這下子可是將人得罪狠了!”
怎會如此?
承恩公發妻去歲病故,二姑娘嫁過去是做填房的,有哪個要臉面的人家,會把十幾歲的女兒送去給年過四十的人做填房?
即便貴妃想拉攏老臣,也不該做這門親事,怕是結親不成反倒結仇。
不多久,我聽金櫻說承恩公扣留安國公府丫鬟一事終被捅出去了,卻不是承恩公強佔,而是紛傳安國侯二姑娘與承恩公早有首尾,自己一時嫁不過去,才遣丫鬟侍奉。
二姑娘不堪受辱,投井自盡,其他幾個姑娘困於名聲,也落發出家。
貴妃不S伯仁,卻又有伯仁因她而S。
8
“有些日子沒來了,所以我差金櫻去喚你,忙什麼呢?”
“沒什麼,都是些瑣事,我…”我不知該如何講,眼下的情形,怕是皇後出面都不管用,既如此為何要平添煩惱?
“可是因為琦兒?我聽說,皇上下旨將琦兒送去給太妃撫養。”
“是…”
幾日前,皇上身邊的夏公公忽來傳旨,說我出身卑鄙,德行有虧,不足以教養皇子,故將琦兒帶走交由惠太妃撫養,也奪了協理六宮之權。
安國侯府姑娘的境遇猶在眼前,朝臣兔S狐悲,上書彈劾承恩公,論禮制規矩,也隻有皇後母家才能封國公,承恩公本就是僭越,更何況還鬧出人命官司。
這樁冤案也牽扯到貴妃,有御史參她縱容外戚,一味抬高母家。
更有人重談立儲之事,擔心一旦大皇子為儲君,承恩公府更加氣盛。
此事貴妃與承恩公府確實理虧,皇上無可奈何,又不能強壓朝臣,便想毀了我的孩子。
養在太妃膝下,如公主那般六歲還不識字,每日隻在小院中聽一群老婆子說闲話,這樣長大的孩子,對皇位沒有任何威脅。
“其實這樣也好,隻要琦兒平安,妾便知足了,”我不知足,但也不願皇後娘娘再勞心,且勞心也是無用的。
“當真知足嗎?謹妃,我有時在想,這個封號是給錯了。當初在漪瀾園,你們住的院子與福寧殿相距甚遠,怎麼就那麼巧,恰逢太後祭日走水,你又能躲過重重侍衛趕去福寧殿,是我小瞧了你。”
“那日…是我放火,趁侍衛救火的功夫才逃出去。”
“為何要逃?”
“為了活下去。”
“你就這麼篤定皇上會去母留子?”
“皇上寵幸宮女也是常事,懷了身孕或是接回宮中待產,或是安置在園中都有章程,為何要將我們三個關在一處,還不許見外人,除非…”除非他本就不打算給我們留活路。
“既然清楚,你還知足嗎?”
“我不知足,”一個無人問津的皇子,忽得急病S了也沒人在意,一個無依無靠的嫔妃,隻能如舒妃、靜嫔般苟全性命,我如何知足?
“哈哈哈…”皇後笑了,前所未有的暢快,“那賤人一直防著我,卻不想從未被她放在眼裡的人都有此心機,我做不到的事情,或許你能做到。”
笑著笑著,她又咳嗽起來,斷斷續續說起多年前的舊事。
與還是太子的皇上獵場相見,忽遇猛虎,是她救下皇上,兩人從此結緣。
那時的皇上雖為太子,卻不受先皇喜愛,地位岌岌可危,有她母家的助益,皇上才保住太子之位。
兩人成婚後琴瑟和諧,雖添了新人,可還算得上夫妻和順,直至貴妃入府。
那時局勢動蕩,許多場合都需她出面照應,在席上忽聽聞皇上遇刺,趕回去才知府上有刺客潛入。是貴妃擋下刺客,皇上才得平安,可貴妃傷在腰腹,以後再不能生育。
“也是從那時開始,皇上心裡就再無旁人,”皇後幽幽道,眼中情緒莫名。
“其實原本就是沒有的,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獵場上那頭猛虎,是皇上偷放進去,為著我母家的權勢。”
“也因我母家權勢,成親後他一直給我用避子的燻香,貴妃不能生育,我也早不能了。”
“娘娘恨他嗎?”
“不要喚我娘娘,吾名止戈,是父親取的,他雖為武將,卻盼著天下太平,再無戰事。”止戈看著我的眼睛,又問:”你覺得呢?”
她的眼睛裡,是與我一樣的情緒。
“我想,止戈姐姐身子不適,該是請娘家姊妹入宮侍疾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