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你確定要分手?」此刻因為生氣,他聲音都在發顫。
我被迫抬起頭看他。
從前我一直喜歡李鳴九抓著我的手,無論走到哪裡,他都不會放開。
可現在似乎變了。
他好久沒有牽過我了。
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確定。」
我收回視線,又補了一句:「我爸病了。」
Advertisement
這一次,李鳴九猶豫了一瞬,松開了我的手。
他大概明白,我是認真的。
我和李鳴九都是農村孩子出身,雙方父母都是農民,沒什麼存款,家庭抗風險極差,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們有勇氣,天真地覺得我們可以通過雙手改變我們的生活。
可現在,努力過了,我們就曉得了,我倆根本就負擔不了兩個家庭的生活。
隻要有一方父母生場病,我倆攢的那二三十萬就會隨風飄散,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灰燼。
那晚,李鳴九坐在陽臺抽了一夜的煙。
指尖忽明忽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其實,我已經不大能把他和少年的他聯系在一起了。
十八歲的他,意氣風發,在籃球場風雲馳騁,穿著白色襯衫,笑容永遠幹淨。
可現在的他,背依然挺拔,卻少了些瀟灑,往那一站,就讓人覺得落寞。
我心裡又忍不住地泛酸,說實話,在一起這麼久,分手的這一刻,我一點都不恨他。
他努力過的,我知道。
看著他對甲方點頭哈腰的那個場景,我心疼得要S,那樣驕傲的人,想要在上海生存下來也終究是彎了腰。可拼盡全力,我們也留不下。
我們終究是被生活磨滅了。愛是有錢人的小把戲,是貧窮人的奢侈品。
我拉過被子,心裡一片釋然。
比起愛,我們這種底層人民,考慮的都是今天是否能多睡會一會兒;地鐵上要是有個座位就好了,站著一個多小時地鐵上班太累了。
其實我們這一生能把握住的東西太少,我們決定不了自己的出身,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確定不了自己的愛人。
書上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愛屬於上層建築,而我們是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哪有空想愛不愛的。
生活這樣苦,每個人都想過得更輕松些,不是嗎?
所以李鳴九,你走吧,我也解脫了,不是嗎?
人嘛,總要給自己留條活路。
五平米的房子太小,小到我的床頭就是衛生間。
小到你就在我身邊,而我看不清。
10
我離開的那天,我們去商場吃了一頓自助餐。
那天,我化了妝,穿了件新裙子。
因為要攢錢結婚,我很久沒買過衣服了。
早晨起來,我給李鳴九拿出了一套高定西服。
不久前,我逛街時,一眼看中。
我幻想著他穿上它娶我的場景,然後一咬牙就買下來了,就在我生日那天。
而現在,他穿上也剛剛好。
李鳴九拿著西服的手抖了抖,眼眶發紅地看著我。
我笑著拍了拍他,聲音苦到發澀:「分手禮物。」
那天我挎著他走進了烤肉店。
我吃了很多,似乎是想把這輩子的肉都吃完。
直到吃到吐,我才停下來。
以前覺得它家挺好吃的,這次吃夠了,我想我不會再來了。
吃完離開時,商場突然播放起了音樂,是一首最近很火的歌曲——《在加納共和國離婚》。
【……
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嗎?
你懂我會不爭氣想回到你身邊。
沒想到隻能走到這。
看你湿了眼,我到底該說什麼。
總以為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慢慢跟你說再見。
你不用對我說什麼。
我哭不是因為我覺得舍不得。
隻是覺得努力了那麼久。
最後還是敗給了不適合。
也許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但我無法看著你離開。
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嗎?
我沒辦法看著你雙眼說那句話。
你懂我的吧,你懂我的啊。
……】
我小聲問了一句:「你還愛我嗎?」
李鳴九紅了眼眶,沒說話。
我也沒再說話,耳邊繼續響著歌詞。
【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嗎?
我沒辦法看著你雙眼說那句話。
你懂我的吧,你懂我的啊……】
我松開了李鳴九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道光打在我身前,我沿著光線的地方,大步往前。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板上。
可人生的路,誰不是一邊哭著一邊走的呢。
11
一年後,我生日那天,收到了 R 家蛋糕,下單人是李鳴九。
卡片上寫著:抱歉,遲來的蛋糕。
我沒吃,而是將蛋糕扔進了垃圾桶。
其實這個蛋糕一年前我就吃過了。
那天在南京東路街頭,我看著李鳴九對著客戶點頭哈腰,客戶不時說著什麼,他幫人家拿著包還賠著笑。
那樣驕傲的人想要在上海生存下來也終究是彎了腰,可拼盡全力,我們也留不下。
我擦了擦眼角,心裡堵得像是吞了千斤重的石頭。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普通人想要站起來就那麼難啊?
而季晴一出現,她隻是走過去拽了拽李鳴九的衣角。一瞬間,局面就都扭轉過來了,客戶們看見季晴態度好了很多。李鳴九也挺直了背,從最開始的卑微賠笑,到後來的適當笑容。
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我心裡皺巴巴地疼。
那天,我轉頭就進了蛋糕店,買了一個蛋糕。
一千塊,一個月房租沒了。
我邊吃邊笑。
蛋糕很甜。
可是媽媽,生活真的苦。
也是那一天,我做了最後的決定。
番外:姜姜
我和李鳴九分開後,明明在一個城市,卻沒再見過。
聽說他和季晴在一起了,不過很快就分開了。
我能想象到,生長的家庭不一樣,兩個人生活習慣、消費方式,乃至於家庭之間的磨合都會是大問題。
但是聽說,李鳴九還是搭著季晴的家裡,往上爬了一級,雖然沒有特別成功,但是也算漲了身價,想要在上海活下去應該不是問題了。
我聽後隻是笑了笑,畢竟曾經在一起過,我還是衷心地祝願李鳴九過得好。
而我和李鳴九分開後,雖然沒有大富大貴,卻也輕松了很多,原來我的收入扣完五險一金到手將近一萬塊,以前總是想著存錢結婚。分手後,沒了這層束縛,我反而過得自由了些,每個月給家裡三千,去掉房租兩千,剩下的五千塊也夠我用了,偶爾有獎金也可以存起來。
沒了壓力的我,工作也比以前順心了,我不再討好地朝著客戶笑,開始尋求平等,客戶反而也給了我更多的尊重,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這樣的生活我很喜歡,我不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成為情緒失控的瘋子,也不再會在意那個人是否愛我,更不會因為到底能不能結上婚而心驚膽戰。
分開後,我才明白,原來懸在頭上的那把刀,不是割斷生命枷鎖的兇器,而是快刀斬亂麻的利器。
愛會讓人心尖發顫,恨也是,唯有不愛,才是出口。
番外:李鳴九
和姜姜在一起第七年,她提了分手。
我沒挽留。
她說她爸爸病了,這是一個我沒法挽留的理由。
和我在一起七年,姜姜吃了很多的苦。
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她下班回來,為了省一塊錢公交,走了 5 公裡的路。
她不知道,那天,我就跟在她身後,隻要她一回頭就能看到我。
可這個糊塗蛋,一路上都沒發現有人跟著她,我又氣又無奈,要是被壞人跟蹤了她都不知道。
但是我沒有攔住她,而是跟在她身後,直到她到家。
我是想不通的,一塊錢能做什麼呢,省下一塊錢,又買不了房子。
但是我不會阻止她這樣做。
初秋的上海有些陰冷,我在路邊被風吹了半宿,現在整個人似乎在發燒。
「或就」每次聽她說,我都覺得她是在逼我。
是我不想結婚嗎?是沒有錢啊。
我怎麼努力,都掙不到那麼多錢啊。
她啊,快逼得我喘不過氣了,我好想逃離她。
當然,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她因為辛勞輾轉反側,我也會心疼,偶爾也會想著, 拿著這些存款, 回老家結婚吧。可轉念一想, 又有些不甘心, 見過了大城市的繁華, 老家就是回不去了。
於是我開始拼了命地加班, 在生活中越走越遠, 而離她也越來越遠。
季晴的出現,說實話,並沒有給我帶來心理上的悸動。
我滿心滿眼都是掙錢,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 她能幫助我獲得客戶,幫助我晉升。
所以對待她刻意地接近, 我放任了, 我沒有拒絕她的示好,也沒有同意。
我承認我算計了她,借著她上位,可我也不愧疚,她的日子過得太順太好,而我的日子艱難,我擁有的太少, 我隻能拼命抓住。
直到姜姜跟我分手。
說實話,我第一感覺是她又在鬧, 而後確定是真的後,又覺得自己松了口氣。
沒有了婚姻的枷鎖,我也能歇一歇了。
最初的一個月, 沒人管我, 沒人催我省錢, 我開始報復性消費, 聚會喝酒樣樣不落。
但很快我就開始想姜姜了,沒有她的房子, 好空,我第一次覺得五平米的房子其實也挺大的。
可再也沒有一個傻姑娘願意陪著我住五平米的出租屋了。
我啊,對不起她。
給不了她未來,也不應該再連累她。
不久後我便和季晴在一起了, 季晴家裡比我想的更有錢。
我連升兩級, 從小李變成了李總。
季晴很快對我厭了,家庭的差距、消費的理念、婚姻的看法, 乃至三觀,我們都不大相同, 最後不歡而散。
可無所謂, 我抓住了我在意的。金錢地位,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我不會放手。
姜姜生日那天, 我送去了一個蛋糕, 去年忘記了她的生日,今年我補給她。
聽說她過得很好,我啊,沒資格打擾了。
就祝她歲歲平安吧。
或許也應該祝她幸福, 可幸福這兩個字離成年人太遙遠了,如果有,那就送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