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趁著夜色闖了鳳藻宮,卻發現偌大的殿宇空無一人,各處殿門都上了鎖,唯有最角落的一間堆滿雜物。
推門而入,翻箱倒櫃,在層層蛛網下找到了一幅畫像。
我被侍衛發現了,推搡著帶到了養心殿父皇面前。
我問他,錚姑姑去哪兒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轉過身來,用一種極其淡漠的語氣斥責我,趕我離宮。
我自懷中掏出那幅畫像,畫像上的女子與我有七分相似,父皇隻看了一眼,臉色變得青白。
而後重重地刮了我一巴掌,將畫像奪過撕成碎片。
我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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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姑姑說的沒錯,我的母妃是父皇心底永遠的痛,而這種痛並不是來源於她跟野男人私奔。
因為在畫像展開的那一刻,父皇臉上出現的並不是羞憤,而是恐懼和心虛。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緣由,也不知道母妃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錚姑姑說,讓我到北朝皇宮的那個地方去,她必定是知道些什麼。
數日後,錚姑姑被挪回了鳳藻宮,侍衛們告訴我,先前她瘋病發作,挪了出宮靜養。
門縫裡塞出一張紙條,是錚姑姑的字跡,我看了一眼便攥在手心,帶著櫻桃離開南朝皇宮。
看著緩緩關閉的城門,我在心中起誓。
下次回來,我要讓父皇親自為我打開鳳藻宮的大門。
而再下次,便是北朝鐵騎踏破宮門,我會持劍立於太和殿的中央,奪走他最珍視的東西。
而如今我要做的,便是回到我北朝的戰爭去,去尋找那個被掩藏的真相。
5
甫一回宮,我便被拘了起來。
直至被押送到耶律行面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犯何事。
皇後說我違逆宮規,未經允許私自離宮回南朝,恐跟南朝皇室有所勾連。
我心底暗自發笑。
櫻桃想站出來為我辯駁一二,是我拉住了她。
「皇後娘娘,您說臣妾離宮,我認,但您是如何知道臣妾是往南朝皇宮去的呢?」
「若真如您所說臣妾未曾獲準偷偷離宮,那您是如何篤定臣妾去向的呢?」
我隻帶了櫻桃一人,包袱裡都是些換洗衣物,沒有金銀沒有書信,根本無法證明我是回了南朝,還是出宮散心。
若是皇後那邊有人站出來指證我,那就說明她也是知曉的,就不存在我違逆宮規私自離宮的情況。
所以她隻能吃了善妒的啞巴虧。
耶律行訓斥了我,罰我在碧雲殿靜思己過一個月,臨走前,他瞪了皇後一眼。
也是這一眼,讓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十日後,皇後宮中,嫡子中毒昏迷。
太醫們診斷後,確認大皇子景允是吃了摻有砒霜的糕餅,與他一同倒下的,還有我的孩子景沅。
兩個孩子在一起用點心,不知怎的突然便口吐鮮血,昏迷不醒。
景沅年紀小胃口小,吃了半塊便放下了;但景允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貪吃多用了幾塊,毒入心脈藥石無靈。
皇後悲痛欲絕,派人闖入碧雲殿,賞了我十棍子。
耶律行趕到之時,我背上鮮血淋漓,肋骨折斷了幾根,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皇後指證我心存怨懟,下毒謀害景允,肯定是覬覦北朝太子之位。
「皇後娘娘,臣妾不過和親公主,如何敢妄圖北朝江山?」
「況且王君也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臣妾一直禁足碧雲殿,除了內務府和御膳房的人進來過,碧雲殿宮門便再沒打開過了。」
耶律行陷入了沉思。
我確實沒有撒謊,御膳房和內務府的人受審後,都證實我在碧雲殿裡安分守己。
他們隻知道,那盤有毒的糕餅是與旁的茶點一同送進皇後宮裡的。
說明毒是在皇後宮中下的。
要治罪,也是治皇後照看不力之罪,與我一個禁足嫔妃有何幹系?
「王君,難道咱們的孩子就這麼白白被人害了嗎?」
「雖說並無證據證明毒是她下的,但她心存怨懟,在禁足期間咒罵臣妾確有人證!」
碧雲殿的宮女春桃被帶了上來。
她親口證實我曾在碧雲殿內憤憤不平,咒罵皇後隻手遮天,在後宮中排除異己。
耶律行下令將我打入冷宮。
「既然碧雲殿的禁足都不能讓你反省自身,那便去冷宮待著吧。」
我揚起頭面露驚懼,眼中噙著點點淚花,卻咬緊了唇盈盈拜下。
碧雲殿被封,連帶著那幾片田地都被翻爛了土,終成一片蕭索。
宮人們都說我登高跌重,之前有多輝煌,如今便有多悽涼。
可冷宮宮門闔上的那一瞬,我抬起頭,摸了一把臉上虛假的淚。
而後輕笑出聲。
這個冷宮,我終於進來了,真相距離我僅一步之遙。
6
冷宮中的日夜尤其漫長。
這裡都是前朝犯事的嫔妃,還有他們身邊的貼身宮女,一個個蓬頭垢面,神志不清,認不得人。
我不知道在這兒待了多久。
櫻桃陪著我,在這兒數星星看月亮,有時候也會與隔壁的鄰居攀談,但總是以她們哭哭笑笑說瘋話而結束。
直到那年冬天,冷宮的門再次推開。
我和櫻桃被接了出去,臨走前,鄰居們都來送我,我走到其中一人面前,輕輕撩開她的亂發。
「好好的,在這兒待著。」
她怔怔抬頭,髒兮兮的臉上溢出一抹傻笑,而後手舞足蹈著跑開。
我被帶到了耶律行面前。
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前往御膳房,給他做了一頓南朝的菜餚。
風卷殘雲後,他餍足地伸展著身子。
「王君接臣妾出來,就是為了吃上一頓南朝的菜餚嗎?」我勾唇一笑。
耶律行正色道,「不,孤此來是洗清敬嫔的冤屈的。」
敬嫔?我驚詫抬眼,卻得到了耶律行的肯定回望。
原來我在冷宮中已經待了大半年,從草長鶯飛的春,到漫天飛雪的冬。
而在這大半年時間裡,後宮中並不平靜。
大皇子S後,景沅在病榻上掙扎了數月,終於幽幽轉醒。
耶律行親自去問他當日中毒的經過。
可是景沅太小,又大病初愈,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隻記得當時那盤糕點原本是送進他寢殿的。
是他最喜歡吃的牛乳酥。
恰逢他那幾日吃壞了肚子,不太能吃得牛乳一類的食物,便隻淺嘗了半塊,剩餘的都進了景允的嘴裡。
「大哥哥喜歡兒臣房中的東西。」
耶律行明白,景允是嫡長子,性子自然跋扈些,身後又有皇後作依仗,便越發不把其他孩子放在眼裡。
「大哥哥說,兒臣是卑賤之身,注定是隻能匍匐在他足下。」
「父皇,大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耶律行眼中射出一抹狠戾,在袖口裡攥緊了拳頭。
他是草寇出身,憑著自己的拼S努力,才在數年前的部落爭端中奪下北朝帝位。
平生最恨人拿出身論英雄。
景允雖然年長,但也不過七歲,七歲孩童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必定是有人教引的。
「那王君查明下毒謀害大皇子的元兇了嗎?」
耶律行沒有回答,隻告訴我先前冤枉了我,要好好補償我。
重新回到了碧雲殿,以敬嫔的身份。
皇後倒是許久沒有來找我麻煩,每日的晨起請安也免了,連日來稱病閉鎖了宮門。
景沅被接了出來,送進了養心殿的偏殿,由耶律行身邊的嬤嬤親自撫養。
我帶著牛乳酥去看他。
他正在搖頭晃腦地背誦《三字經》。
景沅聰慧,而景允卻稍顯笨拙,宮裡人都傳敬嫔被從冷宮中放出來,定不是謀害大皇子的人。
反倒是皇後撫養著兩位皇子,難免心生歪念,保不齊那毒便是她下給二皇子的,卻不慎被自己的兒子吃下腹中。
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我隻是當成茶餘飯後笑料這般聽著,景沅揚起粉撲撲的小臉問我,宮裡的傳言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皇選擇相信或是不相信。」
景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取出那盤牛乳酥,他看見後下意識地往後退退。
「不吃了,吃了肚子疼。」
我拿起一塊塞到他嘴裡,「不會了,不會再肚子疼了,相信母妃。」
「上回母妃離宮前,交給你的那包東西,你有沒有按照母妃說的,用完後燒掉?」
景沅點點頭,說早已在香爐裡燒得一幹二淨。
「很好,景沅。」我笑著摸摸他的腦袋,「不愧是母妃的孩子,勇敢又處事果決。」
孩子,對不起,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母親的苦心。
為了錚姑姑,為了母妃,為了天下數不清的悲苦女子,我不得不這麼做。
而如今,大計將成。
7
我再度有孕,耶律行終於展露笑顏。
這一回我生下的是公主,卻還是被晉為了昭儀。
自從景允S後,中宮隻剩一位公主,其餘嫔妃雖陸陸續續生下皇子,但後宮中仍以景沅為長。
耶律行問景沅,想不想當太子。
景沅先是搖頭,猶豫片刻,還是踟蹰著點點頭。
「兒臣知道母妃身份微賤,但父皇是兒臣最仰慕的人,兒臣想試一試,證明給父皇看,不管出身如何,憑借自己的努力也能讓人刮目相看。」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耶律行眼中蒙上贊賞之色。
他又問起南朝的事。
景沅搖搖頭,一臉迷蒙,「母妃甚少跟我提起南朝的事,她隻告訴我,皇外祖待她並不好,所以選擇了她來和親。」
因為身份微賤,所以隻能選一個最不受寵的公主和親嗎?
耶律行敏感又多疑,他在心中早已有了猜度。
他還是每日都來碧雲殿,給我的農田松土施肥,我在小廚房撸起袖子幹活,他便坐在桌前心安理地等吃。
突然有一天,他自身後抱住了我。
「允初,你一個尊貴的公主,為何會做這些?」
我怔了怔沒有說話,以微笑回應。
「聽人說起你們南朝舊事,你出生後不久,北朝使臣帶兵闖入南朝皇宮,你的母妃便是在那個時候消失的。」
「所以,你不受寵,南朝君主也不喜歡你,所以才將你嫁給我。」
我驚詫地張著嘴,而後撲通跪倒。
「王君,請王君恕罪。」
「臣妾確實不受寵,父皇說臣妾的母妃跟野男人跑了,可臣妾不信。」
「臣妾嫁給王君是真心實意的,雖以和親之名,卻在日夜相對中生出了真心。」
耶律行的目光落在我的發頂。
「出身卑賤又如何,不受寵愛又如何,孤從不信命,隻信人定勝天!」
他伸手將我扶起。
「若有一日,北朝與南朝兵戎相見,愛妃會站在誰的身邊?」
我沒有說話,輕輕地摟緊了耶律行的腰。
那一年,是我嫁給他的第五年。
他陪著我返回了南朝皇宮,意為探親,實則各有盤算。
耶律行想打探南朝皇宮的布防,兵力幾何,各處是突破口;而我想見見錚姑姑,把一個人帶給她看。
8
南朝,鳳藻宮內。
「過來吧,過來見見故人。」
我衝身邊的櫻桃招招手,她氣定神闲地走近,用衣袖抹淨了臉上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