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住公主府隻是暫時的,最終還是要回到那個泥潭裡去。母親為我留下的嫁妝大半在舅舅舅母手上,他們當著祖親的面上答應過,待我出嫁,盡數歸還於我。
他們毀我名聲,毀我的婚約,為的就是手裡的錢財。
我此前心裡一直很平靜,如今突然衝刺著一股氣。
七年來,我從未忤逆過舅舅舅母,日日忍受著府裡的表姐妹罵「白吃白住,丟人現眼。」,孝悌良善之名人盡皆知。
不該是這樣的。
我起身向長公主行大禮:「求殿下為臣女定下一門親事,越早完婚越好。」
長公主似是不可置信,隨後陷入沉思,過了良久才道:「慕姑娘,你覺得我兒怎麼樣?」
「你若同意,我今日就進宮,為你們求來賜婚的聖旨。」
我緊緊抿著唇:「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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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婚事從來都不是自己說了算,於他而言你是最好的選擇。」
長公主漂亮的丹鳳眼裡略帶深沉。
心裡有些難過,我想過和未來的夫君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卻沒有想過成親也可以是一場交易。
我強忍下湧上來的淚意,一字一句說道:「臣女願意。」
長公主派人送我回去,偶然聽見有人議論紛紛:
「君公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天子腳下怎可如此?」
「就是,長公主的臉面都讓他丟盡了,真不愧是身上帶著北燕蠻族血脈。」
原來在今日早朝舅舅上折子指責君無憂,罔顧律令,以權壓人,強行扣壓世家臣女。
皇帝態度不明,退了朝立刻宣了長公主進宮。
宣寧侯府。
正廳裡,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表兄弟姐妹都在。上一回人這麼齊,還是母親帶我進府的時候。這回卻不同,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慕汀蘭,你還知道回來?
「你竟敢留宿在外數日不回,自己不要臉,別拖上我們侯府。」
舅母額角青筋直跳,平日溫和的嗓音尖銳異常。
「啪!」
舅舅一巴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怒聲斥道:
「誰不知道君無憂身上流著北燕皇室的血,你敢和他接觸,你是想害S我們嗎?
「看來我們對你太好,把你這丫頭心都養野了,今日是個好日子,納妾禮準備一下吧!」
我低著頭說:「長公主為我定了親事。」
話音剛落,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嘴裡喊著:「侯爺,聖旨來了!」
聖旨既已下,他們也沒有不接的權利。
我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沒想到長公主的速度那麼快。
宣旨的內侍早就離開,周圍靜得可怕。
……
晚膳後,外祖母拉著我的手訴說對母親的思念,一遍一遍和我說著對不起。
「蘭姐,外祖母不會害你,從此以後你就安心待在府裡。」
我不明白,直到然表哥進來,我意識到了什麼。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SS抓住外祖母的衣袖。
喃喃道:「外祖母……」
外祖母緩緩撫著手裡的佛珠:「蘭姐兒,你要記得宣寧侯府才是你的家。」
外祖母走了,房門從外面鎖上,然表哥的手放在我腰間,一陣陣惡心湧上來。
門外舅舅舅母聲音清楚地傳來:
「派人告訴長公主,蘭姐兒和然哥兒兩情相悅,早就有了夫妻之實。」
「長公主不會要一個失了貞的女子做兒媳的。」
外祖母默許,不作聲。
我突然從害怕憤怒中平靜下來。
我隻是在想,是不是無論我怎麼做,都逃脫不了。不管我怎麼優秀,都沒辦法打破對女子的枷鎖。
6
但是,事情沒有按照所有人想的那樣發展。
君無憂來了。
他一路打進內院。
紅纓槍所過之處護院侍衛皆是東倒西歪。
當著外祖母舅舅舅母的面,赫然斷了然表哥的雙手,把他打得渾身是傷。
「小爺來接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們竟敢橫加阻攔,宣寧侯,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現在整個盛京都知道,慕汀蘭是我君無憂的妻子,再敢動她,下一次斷的就是脖子了。」
舅母心疼得當場哭暈過去,舅舅氣得渾身發抖。
君無憂繞過亂糟糟的院子,徑直抱起我離開。
他的眼睛像極了長公主,很漂亮。我窩在他懷裡,隻能看見他微抿的嘴角,還有精致的側顏。
察覺到我偷看他。
他輕笑一聲,低頭看我。
「小丫頭,怎的每次見你都這麼狼狽?怕不怕?」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現在不怕了!」
他愣了愣,笑得開懷,少年緊貼的胸膛傳來震耳的心跳。
……
夜市千燈照碧雲。
我從未見過盛京的夜市,繁華似錦,車水馬龍。
我沿著護城河往前走,河裡放滿了許願的花燈,像一條耀眼的絲帶,瑩瑩散發著光芒。
「傻站著幹嘛?放燈。」
隨著漂亮的兔子花燈塞入手中,我震驚地望著君無憂。
他自顧自地點燃了燈放入護城河裡。
「是不是以為我走了?哼,我真走了有人該哭鼻子了?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怎麼不見你咬個人?」
我低下頭,小聲地嘟囔:「狗才咬人,我又不是狗。」
他似是被我氣著了,如玉的面容染上淡淡的紅,煞是好看。
「狗怎麼了?你看簡親王家的翠花,打遍方圓無敵狗,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綾羅綢緞,人家是狗中一霸。
「你再看看你,就是個白嫩的軟包子,誰都能捏,你以前那張牙舞爪的勁呢?」
他好像越說越氣,手指差點戳我腦門上。
「不要怕,誰惹你不高興了,一鞭子抽過去。有小爺給你撐腰,你就在盛京橫著走也沒關系。」
他背後一片璀璨燈火,而我眼中隻看到那一抹燦爛的紫。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聒噪無禮又鮮活張揚。
7
外面傳出了風言風語。
先被退學退婚,後又傳出和然表哥私相相授。
我的名聲壞得不能再壞,走到哪裡都是一片指指點點,盛京貴女都羞於與我為伍。
君無憂來時,我正在練字。
寫滿了字的絹指鋪滿了紅木桌案,君無憂倚在門邊,漫不經心地放下一條長鞭。和案上的筆墨格格不入。
「母親說,姑娘家都喜歡錦衣首飾,但我覺得你更需要這個。
「改天我教你用。」
火紅色軟鞭纖細精美,我認得它,上次見到還是在公主府裡,聽說是先皇御賜給長公主的。
有非凡的意義。
我低頭不語,躊躇不前,手中絹紙抓得皺巴巴。
我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君無憂:
「你真的願意娶我嗎?」
這一句簡單的話,我問得小心翼翼。我無父母無家族,一生如履薄冰,如今名聲也壞了,對於盛京的好人家來說,我不是一個良配。
君無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我給不了你任何幫助,甚至慕家的錢財我都拿不回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苦澀:「我曾是戚大家最優秀的學生,詩詞歌賦,管家算賬我都會。我會幫你管好內宅,上敬長輩,下育子女,我會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君無憂忽地靠近,漂亮的臉放大。
我緊了緊手中的絹紙,心頃刻之間懸了起來。
他捏了一把我的臉,把我的頭發揉得亂糟糟。
這人真討厭。
「做小爺的妻子哪有那麼多事。你什麼都不需要做,隻做你喜歡的事就好。
「我家什麼條件你也知道。我娘是公主,我舅舅是皇帝,我外祖母是太後,並且商鋪眾多,可不缺錢。小爺我嘛,雖然討人厭了點,但是我長得好看呀。」
他朝我彎起漂亮的眼睛:「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我輕笑出聲:「你還知道自己討人厭呀,正好我也討人厭,還挺配的。」
8
盛京真正的貴女,是不願意嫁進公主府的。君無憂身份尊貴,但他身上流著北燕王族的血。皇上也許是真心疼愛這個外甥,可以寵他縱他,給他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但也僅僅於此。
沒有人會想到,我這個人人可欺的孤女,會和公主府囂張肆意的貴公子定下姻緣。
但事實就是發生了。
自那日後,外祖母閉門不出,舅舅舅母對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願意招惹。
我喜歡看他們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唯有福玉時常擔憂:「姑娘,若是你出嫁,侯爺不歸還嫁妝怎麼辦?沒有嫁妝傍身,君公子會不會看輕了去?」
「不會的。」
福玉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詫異我為何如此確定。
我沒有回答,晚風吹來,帶來一絲涼意。
他救了我的命,給了我希望。
他在我心中,是個頂好的人,我願意相信他。
……
然表哥被抓到京兆府衙門的消息傳來,我正在給君無憂繡荷包。我給長公主繡的荷包被他瞧見了,S皮賴臉磨我,讓我給他繡個更漂亮、更華麗的才行。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和慶王世子定下婚約後,見面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都如陌生人般相顧無言,從未見過君無憂這般自來熟的人。
我很快就知道了然表哥被帶去京兆府衙門的原因。
那日君無憂帶我去踏青,遇上幾個貴女隱晦地嘲諷,說我這樣不貞不潔的女子,配不上君無憂。
我以為君無憂是不會注意到姑娘間的談話,更聽不明白話語裡的彎彎繞繞。
但我沒想到,他會細心謀劃,為我洗去汙名。
丫鬟很興奮,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因年關將近,幾個武將來領述職後,去醉仙樓吃酒,醉酒後鬧起事來。
不但砸了醉仙樓,還一路從酒樓的後院打到附近的一處宅子。
撞見然表哥和一個年輕僧人在幽會。
然表哥本從後門翻牆逃走,被京兆府尹的衙役堵個正著。
可想而知,當時的場面該有多尷尬、多難看。我一直都知道然表哥有龍陽之好,母親還在世時我曾無意間撞見過。
被然表哥發現後,他大冬天把我丟進了池塘裡,想讓我溺水而亡。
是母親久不見我出來尋找,才保住一條命。
我昏迷了三日,醒了以後裝作失憶,不記得落水前的事情,母親看得又緊,如此然表哥才肯放過我。
刺骨的水淹過口鼻的窒息感還時常在我夢中出現。
我突然很想哭。
「小丫頭,走,我帶你去看熱鬧。」
君無憂人未見,聲先到。他很少走正門,每次都要翻牆進來,所幸我的院子偏僻。
君無憂帶我去京兆府衙門內室旁聽。
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