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蟬》, 本章共4127字, 更新于: 2025-05-07 17:25:19

 


16


人生十六載。


 


我送走了祖父母、父母,我為他們料理後事,豎起一身尖銳的刺,甚至一度認為我會孤獨終老。


 


反正阿蟬就是壞女人啊。


 


她知道自己長得美,哪怕對別人不付出真心,也會有很多男人上趕著討好她的。


 


可是衛珩不一樣。


 


我縮進衛珩懷裡,抽噎著告狀,「你不在家的時候,衛止欺負我!」


 


「我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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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落淚,「他說他要睡阿嫂,我不從,搬去了母親院子,才被他捉在殿中的,他還說婚前同我來往的根本不是你。」


 


「我才不信他呢!」


 


其實後半句,是我猜的。


 


但衛珩沉默了一會,承認了,「大婚前,我不曾見過你,也不曾同你來往。」


 


「阿止有些偏執。」


 


「但這事,是我與衛家對他不起,無意將你牽扯進來,往後我會約束他的,你莫要憂心。」


 


原委很容易猜到。


 


一母同胞,一胎雙生。


 


哥哥是名滿京都的如玉公子,弟弟卻籍籍無名,甚至連母親都看他不順眼。


 


我暗戳戳地想。


 


衛止應是恨衛珩的,就像小孩子一樣,想要搶走哥哥的一切。


 


包括我,他的阿嫂。


 


待我回去,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扔了!


 


清涼藥膏抹在嘴角,指腹帶著溫柔薄繭,衛珩目光好溫柔,像能滴出水。


 


我吧唧一口親在他臉頰。


 


藥全都蹭掉了。


 


「哎呀呀,這可怎麼辦?」我點點衛珩嘴唇,「夫君重新上藥吧。」


 


「用這裡。」


 


17


 


我是暈著回府的。


 


醒來後,渾身無力、腰酸腿軟,屋裡點著微弱燈燭。


 


衛珩坐在幾案前,奮筆疾書。


 


「什麼時候了?」


 


一張口,才發現我聲音啞得厲害。


 


他端來熱茶,喂我喝下,又順手擦去我唇邊茶漬,「才醜時。」


 


「餓了嗎?」


 


我老實地點頭,虛弱地靠在他肩頭,「好餓啊,夫君喂啥我都吃。」


 


大抵我臉上沒抹胭脂。


 


衛珩看不出我滿臉嬌羞,把我扶回榻上靠著,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門。


 


半晌,端來一碗素面。


 


說來隻是尋常一碗素面,熱氣騰騰蒸上臉,卻讓人好想落淚。


 


我看向幾案。


 


「這麼晚了,夫君在看什麼?」


 


衛珩想了想。


 


「今上年近六十,卻無子,雖有秦王與肅王在京,朝中卻不太平。」


 


我聽說了。


 


有不少官員遇刺,衛珩便是因此外出的。


 


「很棘手嗎?我能幫你嗎?」


 


在嶺南長了十年,外祖母也甚少同我說這些,我隻知道要過得好。


 


要勾住男人的身子、男人的心。


 


偏不知此時,能做些什麼。


 


棂上的燭光靜靜地流淌,落了滿地,衛珩望著我,淺淺地笑出聲來。


 


「不棘手。」


 


「但你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不然,我會分心。」


 


我不服,「我又不是三歲小兒,哪裡還需要你這樣惦念?」


 


衛珩慢條斯理卷起袖子。


 


「不是你寫信給我的嗎?」


 


「想我想得吃不下飯,想我想得心口疼,想我想得眼前出現幻覺,看到路人都以為是我。」


 


寫信時,倒是不知。


 


這信念出來,這麼讓人羞!我幹脆躺回榻上,拉起被子蒙住臉。


 


「不許說啦!不許說啦!」


 


衛珩輕輕地笑。


 


「下旬就要秋狩了,聖上準我帶家眷前往,阿蟬,想去玩玩嗎?」


 


我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望進衛珩黑亮眼中,望著燭火搖曳裡,小小的我自己。


 


那自然是……


 


很想去啊!


 


18


 


我火急火燎地準備新衣裳。


 


還打了一套小弓箭。


 


而自從回京後,衛珩也不知忙什麼,又開始早起晚歸。


 


連衛止都不那麼闲散了。


 


他隻在我扔掉那些桃花箋和玉石時出現過, 語氣很輕佻很無所謂。


 


「小蟬妹妹好狠的心。」


 


「兄長回來了,連它們都不要了嗎?」


 


我理直氣壯,「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啊,一些舊物罷了,丟就丟了。」


 


「反正夫君會給我尋更好的。」


 


衛止臉色蒼白,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不會了。」


 


「小蟬妹妹。」


 


「我等你日後匍匐我腳下,求我留衛珩一命的時候。」


 


衛止這個人就是有病!


 


再好的心情,同他說兩句話都會火冒三丈,我橫眉冷對。


 


「出門右轉五十步,那老李頭看癔症可有一套,麻煩你讓讓路,別在人面前發癲。」


 


我沒把衛止的話放心上。


 


半月時光一晃而過。


 


秋狩終於到了。


 


皇家秋狩真是氣派、宏大,京中但凡數得上號的人家都去了。


 


我穿著騎裝,騎著矮腳小馬。


 


拿著我的小弓箭。


 


在衛珩面前放下狠話,勢必要打一隻兔子,烤來給他吃。


 


「多謝夫人。」


 


衛珩正襟危坐地同我道謝。


 


又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為我抬了抬馬登,輕輕捏了捏我指尖。


 


「這次秦王與肅王家眷也在,未必太平,你莫要跑遠。」


 


我乖巧地點頭。


 


騎著小矮馬在邊緣找野兔,卻莫名其妙被衛止攔住。


 


他伸手一撈一拽。


 


將我拉上他高頭大馬,用力夾著馬腹帶我往林中深處走去。


 


腳下無鞍。


 


我嚇得要S,大聲尖叫,被衛止用手捂住。


 


便一口咬在他掌心。


 


「衛止!你瘋了是不是!」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在哪?」


 


馬上顛簸。


 


衛止語氣闲闲,「我知道,秋狩嘛,不過馬上就會變成屍山血海。小蟬妹妹莫要忘了我這救命之恩。」


 


我腦中嗡嗡的。


 


但聽衛止吹響了哨子,從林中跳下不少黑衣人,他們大S特S。


 


血。


 


好多血濺了出來,衛止卻笑得很肆意,「阿嫂啊,被S的這些都是秦王的人。」


 


「今天是個良辰吉日,我送他們上路,博一個從龍之功。今日之後,衛家全由我說了算。」


 


「而你,也是我的。」


 


我恨不能從衛止身上咬塊肉下來。


 


但馬跑得飛快。


 


我聽見嗚嗚風聲從耳邊刮過,鼻尖滿是血腥味,半點都沒法回頭。


 


我勸他收手。


 


問他:「衛止,這樣值得嗎?」


 


「如何不值?難道要我一輩子活在他衛珩陰影下,連喜歡的女人都守不住?」


 


唔!


 


衛止突然往前撲倒。


 


而林中突然出現拉直的細繩,衛止手臂繃緊勒住韁繩,馬卻停不下來。


 


他咬咬牙。


 


抱著我,從馬上滾下。


 


林外山頂,卻驀得出現一批人,身著鎧甲手持弓箭,為首的拍了拍掌心。


 


「好精彩的折子戲。」


 


「隻是衛二公子,應是沒想到自己要埋骨此處吧!」


 


衛止咬牙切齒,吐出一句。


 


「秦王殿下。」


 


19


 


古語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衛止跟著肅王,想S秦王博一條從龍之功,但棋差一著。


 


他嘔出一灘血來。


 


「阿嫂,我到底沒有他好命,往後你記得去佛前供我三炷香,免得我失憶,做孤魂野鬼滿城飄。」


 


我突然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可他抱著我摔下馬,如今我被他壓在身下,半點不得動彈。


 


我也很可憐。


 


「秦王殿下,今日是我劫持衛珩妻室,如今我願束手就擒。」


 


「把她放了。」


 


秦王樂呵呵的,「你得S,她也得S,你的兄長衛珩也得S。」


 


「不必多話,放箭!」


 


牆上無人應允。


 


僅有秦王射出一隻冷箭,直奔衛止心口而來。


 


他應是摔斷了腿。


 


再無力躲避。


 


箭矢越來越近,橫空出現一隻長劍。


 


一翻、一挑。


 


箭矢改了方向,斜落在我們面前。


 


我迷迷蒙蒙地被人伸手一撈,落入溫暖帶著墨香的懷抱。


 


來人聲音如金石悅耳。


 


「下官家事,自有下官處置,不牢秦王殿下費心。」


 


秦王愕然。


 


「你!」


 


「下官還活著,但秦王殿下可未必。奉陛下口諭,捉拿反賊!」


 


我的心漏跳一拍,猛然回頭。


 


衛珩抬手蒙住我的眼睛。


 


「別看,好髒。」


 


20


 


秋狩在鬧劇中結束。


 


直到回府時,我才知道,這原本就是陛下一石二鳥的計謀。


 


「兩位殿下居心不軌,各有各的籌謀,但陛下早有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


 


我好奇,「那阿止會S嗎?」


 


衛珩搖頭,「我護駕有功,以此換他一條性命,隻是往後他再不能出仕,明日離京再不得回。」


 


「沒為你掙得诰命,怪我嗎?」


 


我搖搖頭,突然就放心了。


 


又開始翻舊賬。


 


「這麼大的事,可你先前半點都沒和我說!」


 


衛珩從善如流。


 


「是我不對。」


 


「萬一我出事了呢!萬一衛止要拉我墊背S了我呢!萬一哪個殿下要拿我開刀,萬一你再也見不到我呢!」


 


「那我就下去陪你。」


 


他答得太快。


 


仿佛無數個深夜,他拷問過自己要如何面對這一幕,日思夜想過的回答。


 


脫口而出。


 


衛珩輕輕淡淡的吻落在我眼角,「不說,是皇命難違。同S,是心之所向。」


 


「隻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人生苦短,有太多未盡之言,比如說……」衛珩頓了頓。


 


而後傾身。


 


熱氣自耳尖向下掃過,我聽見隻說給我一人聽的一句:


 


「心悅吾妻。」


 


番外(衛止視角)


 


衛止有秘密。


 


他誰也沒有說過,連他院中那隻老柳樹都不知道。


 


他曾裝作衛珩,去見過他的未婚妻。


 


扮作衛珩,對他來說毫無難度,他二人是雙生兄弟,長相一模一樣。


 


可衛珩不愛笑。


 


他便要笑,古怪的、嘲諷的、各式各樣的笑。


 


隻有這樣。


 


他們才能分清誰是大公子,誰是二公子。


 


衛止不想活在兄長陰影下。


 


一胎雙生,明明他也頗有天賦,可母親卻不讓他出頭。


 


因為雙生不吉。


 


所以一輩子都要讓著哥哥,連指腹為婚的姻緣,都是他的。


 


衛止想來想去,決定去見一見她。


 


謝家阿蟬。


 


第一次見,是在中元節的燈會上。


 


她身後隻得一個侍女跟著,團扇捂著臉,望著兔子燈籠輕笑。


 


衛止故意撞上她肩膀。


 


留下姓名,「姓衛,家住六裡橋下。」


 


他看到她眼中一亮,朝他歪頭一笑,「竟是這般巧?衛哥哥,我是阿蟬。」


 


小蟬妹妹。


 


贈她桃花箋,送她雞血石。


 


得她一句多謝。


 


衛止沒有哪刻,比此時更想取代衛珩。


 


他去試探兄長。


 


發現這個呆子,不通情色, 甚至從未見過她, 因為母親讓娶便娶了。


 


衛止似笑非笑。


 


「兄長, 女子最是難纏,若是不喜可千萬別碰,三五載她受不了便要與你和離, 屆時還你一個平靜。」


 


衛珩點頭, 「有理。」


 


衛止喜上眉梢。


 


縱有婚約又如何?


 


小蟬妹妹,到底會是他的妻子。


 


可偏偏, 兄長大婚前。


 


他被支走。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有很多話想對阿蟬說,想告訴她, 很多人丟掉我, 我已經習慣一個人活,但是現在我不想再一個人。


 


阿蟬啊,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最好是一生一世……


 


隻可惜, 全落進了大柳樹耳朵裡。


 


再歸京時,兄長外出。


 


她成了阿嫂。


 


笑嘻嘻朝他奔來, 挽著他胳膊, 獻上同心結,衝他喊夫君。


 


衛止心涼半截。


 


他不擇手段,強取豪奪。


 


可到最後, 他仍舊是孤家寡人。


 


他坐在院中喝酒。


 


一人、一樹、一月。


 


一枚偷來的同心結。


 


番外(日常)


 


阿蟬有喜了。


 


害喜的卻是衛珩。


 


冷面無情的刑部尚書,近來經常看著看著卷宗, 就抱著樹狂吐。


 


同僚們撓撓頭。


 


不對啊,近來京中也沒有剖心挖肝的S人案,怎麼就惡心到上峰了呢?


 


衛珩:……


 


他胃裡空空,吐得一幹二淨。


 


好在阿蟬沒有害喜。


 


每日吃吃睡睡喝喝,闲來無事給他打絡子,沒編兩根就嚷嚷著手疼。


 


要人吹吹。


 


衛珩慶幸, 好在他能以身代之。


 


不然她性子這般嬌,又怎生受得了?他又苦惱,若往後生了兒子,可不能這麼嬌慣。


 


「衛珩他不行,我是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啊?」


 


「(萬」哭哭啼啼像什麼話。


 


孩子還未出生,衛珩心中開始操心起, 如何培養孩子成為正直勇敢吃苦耐勞的好男兒。


 


直到阿蟬九個月了。


 


遲遲沒有發動。


 


衛珩在夢裡,見到梳著小辮子的姑娘,臉上依稀能看到他的輪廓。


 


阿蟬的眉眼。


 


她哭哭啼啼的, 滿臉淚水得看著他。


 


「爹爹好兇, 我不敢來。」


 


「你要罵我, 怕怕。」


 


「你要打我,疼疼。」


 


衛珩哭笑不得, 他蹲下來把小姑娘抱進懷裡, 熟練地為她擦眼淚。


 


「爹爹錯了。」


 


「你打爹爹可好?莫要折騰你娘親,她從小吃過很多苦,往後合該由我們疼愛。」


 


小姑娘點點頭。


 


一朝夢醒,阿蟬捂著肚子嚷嚷著疼, 衛珩被趕出門外。


 


心如油煎。


 


直到嬰兒啼哭,天光大亮。


 


他跪在阿蟬身側。


 


萬物始盛,人生小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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