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登臨意》, 本章共3859字, 更新于: 2025-04-29 15:06:42

這一仗,我輸得真是,一塌糊塗。


 


15


「看來這廢太子,當真是可惡。」柳晏明轉頭看我,「郡主這回,算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日後郡主若是有闲,可以想想我們的大婚諸事,這樣也不至於平素過於無聊。」


 


「郡主,你說是吧?」


 


他得意地笑著。


 


我扭過頭,不想去理會他。


 


柳晏明並沒有在意,而是上前一步,對陛下道:「廢太子不僅意圖謀反,還欺瞞郡主。幸虧世子將其陰謀撕碎,方不使奸佞霍亂朝綱。」


 


說著,他向周缙投來了目光:「陛下應當好好嘉獎世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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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柳晏明已然把周缙當作了盟友。


 


陛下龍顏大悅,笑道:「這是自然,說吧,你想要什麼,朕都賜給你。」


 


周缙拱手行禮:「臣能見天顏,已是盛恩,不敢奢求其他。」


 


他頓了頓:「陛下若實在想賞臣什麼,那就容許臣,向您討杯茶喝吧。」


 


諂媚之色,不外如是。


 


令人生厭。


 


是我看錯了人。


 


他確實和李致有著一二分神似之處。


 


但我的少年一身傲骨,寧S不折。


 


他卻奴顏媚骨,巧舌如簧。


 


我移過眼不去看他,但餘光之中,我仍見到他一步步走到陛下前,拿起了陛下親自端來的茶盞。


 


不知是誰的手略微抖了一抖,那茶盞一個沒拿穩,竟然一下子灑在了案上。


 


大殿之上,眾人皆跪。


 


周缙也是慌了神,忙不迭跪下請罪。


 


可就在一片寂靜聲中,陛下的目光卻緊緊地盯在那案上,被茶水打湿的密信上。


 


信紙微黃,沾水竟然漸漸變白。


 


最後,幾個若有若無的字,慢慢變得清晰。


 


【兵部侍郎柳晏明是為內應。】


 


【此計若有失,可與其聯絡。】


 


陛下眉間陡然一擰,將手中的茶盞朝下面一扔,正擊中柳晏明額頭。


 


柳晏明一愣,忙不迭跪下,一道血跡從額角蜿蜒而下。


 


「臣冤枉,定是有人陷害!」


 


他轉身指著周缙,厲聲問道:「是你!你為了娶沈慕,故意陷害於我!」


 


「陷害!」陛下震怒,「這遇水而生的字跡,與廢太子的一模一樣,這我是能辨別出來的。」


 


「你倒是和我說說,你是覺得你與廢太子,都是朕冤枉了你嗎?」


 


此言一出,柳晏明愣在原地。


 


他必S無疑。


 


廢太子之案,乃陛下逆鱗。


 


如今他和廢太子,儼然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若想證明他的清白,就需要證明廢太子的清白。


 


但廢太子這輩子,都不可能是清白的。


 


如今,我才懂得了柳晏明昔日的話。


 


廢太子沒有S於造反,而是S於陛下的猜忌。


 


而令人可笑的是,柳晏明昔日靠著自己對於陛下疑心的把控,除掉了李致。


 


而如今,周缙又用同樣的方法,除掉了他。


 


大殿之內,陛下盛怒。


 


柳晏明頻頻叩頭,周缙在一旁噙著淺淺的笑。


 


爾虞我詐,陰謀算計。


 


我深感疲憊,隻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昏。


 


最終一個沒站穩,重重地暈倒在了地上。


 


16


 


我的眼前被一陣溫暖的光晃醒。


 


日光和煦,樹影斑駁。


 


我身側,是拿著書細細看著的李致。


 


他見我醒來,笑了一笑:「醒啦?」


 


我問他:「今日先生講了什麼?」


 


「今日……」


 


李致的眉間有著淡淡的愁意。


 


「先生教給我的道理,我從未反駁過。」


 


「可今日,我卻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我起身,用手撐著腦袋,認真地看他:「你說說看。」


 


他放下書:「先生今日問我,何為立世之道。我回答說躬行心志,事事如初。」


 


他垂眸:「可是先生卻搖頭。」


 


「他對我說,我終有一日會明白,這世間之事,若想得償所願,往往要先失了初心。」


 


我撐著腦袋,亦是不解。


 


李致繼續說:「我身為儲君,要寬厚待下,直言上諫。更要禮待他人,嚴於自身。」


 


「況且世間自有禮法公道,難道不能支撐我,實現這河清海晏的理想嗎?」


 


微風吹過他的鬢發,少年的眼裡盡是認真。


 


「能。」我確信地說,「你隻需要做你認為對的事,阿致,這世道不會虧待你的。」


 


「肯定是這樣。」


 


我眼前的少年笑了,但這笑容卻漸漸模糊。


 


我慌了神,想伸出手去抓住他,可卻是怎麼也抓不住。


 


漸漸地,陷入一片黑暗。


 


17


 


「你醒了?」


 


我的耳邊傳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我睜開眼望去,看見周缙正坐在我床邊,笑著看我。


 


「太醫說了,醒了就無礙了。」


 


我就這樣看著他,我實在是摸不透他。


 


良久,我終是開了口:「柳晏明呢?」


 


「柳晏明乃廢太子一黨,已然被關入天牢。」


 


我感到可笑:「廢太子一黨?」


 


「周缙,我問你,是不是你換了我香囊裡的私印?」


 


他仿佛早就猜到了我會這麼問他,答得很是坦然:「是。」


 


「什麼時候?」


 


「那夜你被柳晏明欺辱,我送你回家,你到家要走時,我攬了你的腰。」


 


我望著他,冷笑:「所以你接近我,就是為了拿這印章,就是為了把廢太子的罪名坐實,就是為了踩著他的屍骨,登上高位,是不是?!」


 


「是。」他的神色平靜,「柳晏明就是這樣爬上權臣的位子,既如此,那我也可以。」


 


「但是這些信件,也確實都是廢太子親筆。我是利用了他,但是郡主又何嘗不是遇人不淑呢?」


 


「或許李致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閉嘴!」


 


我被他徹底激怒,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咬牙道:「你憑什麼那麼說他?你有什麼資格那麼說他?」


 


「他善良,正直,為君為民,為人清正。」


 


我SS地瞪著他:「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為了權勢,卑躬屈膝,俯首帖耳。我告訴你,你這種宵小奸佞,就是我沈慕平生最為厭惡,最為憎恨之人!」


 


我咬著牙,喉間隱隱地翻湧出血腥氣來。


 


「你偏要他如此聲名狼藉嗎?!」


 


他被我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但仍是神色平靜,還盡力地扯出了一絲笑來:


 


「是。」


 


「放眼天下,放眼萬民,廢太子的名聲,我最是不在乎。」


 


「如果他聲名狼藉,遺臭萬年,能換得我想要的東西。」


 


「那也值得。」


 


我揪著他衣領的手越來越緊,周缙幾近窒息,脖子上青筋暴起。


 


但是卻並沒有制止我。


 


最終,周缙從齒縫間,盡力地問了我這樣一句話:


 


「那你的李致,這樣好,那樣不染塵埃,最後又是什麼結局呢?」


 


「郡主,有時世道就是這樣殘酷。隻有失了良心,才能達到目的。」


 


我的手越來越用力,仿佛要就這樣把他勒S。


 


看著他漲紅的臉,顫抖著發白的嘴唇,我的心,不知為何,終究是不忍了起來。


 


李致昔日的背影,遍體鱗傷的傷痕,世人的指摘,君父的猜忌。


 


此刻通通在我眼前回蕩。


 


可我,卻驀地松開了手。


 


周缙緩了一口氣,忙不迭咳嗽起來。


 


此時此刻,我真的恨我自己。


 


一個借著李致屍骨上位的人,我卻莫名地對他不忍。


 


我居然會下意識地覺得……我愛他。


 


我終於是沒忍住,將腦袋埋在膝間,泣不成聲。


 


18


 


周缙絲毫不像是一個從未沾染過官場的浪蕩子。


 


上位之後,他以雷霆手腕處理了柳晏明一黨。


 


凡有不服者,或貶或S,朝野上下,一片震驚。


 


其手段狠辣,令人聞風喪膽。


 


碧雲書院近二百名學生聯合上書陛下,要求除去奸佞。


 


我永遠無法忘記,周缙將其十七人斬首,其餘全部流放的慘狀。


 


自此,朝野之上,無人再敢有一聲不字。


 


他馬上就培植起了自己的新勢力,成了當之無愧的權臣。


 


人人皆道,他是奸臣。


 


可是他上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成功勸說了陛下改革軍制。


 


這是李致活著的時候,反復直言上諫,卻沒有被陛下允許的事情。


 


我想,他確實有手段。


 


但是有些事情,隔著人命,隔著淋淋的鮮血。


 


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我總感覺他讓我想起李致。


 


我的阿致,他就是寧願自己S,也不願自己成為一個濫S無辜的賊子。


 


我不願去想他,也很久沒有見過他。


 


直到那個雨夜。


 


當時太後病重,我入宮侍疾。


 


誰知在御花園走到半路,竟零星地下起了雨滴。


 


我躲避不得,見到御花園花叢深處有一處廢舊的宮宇,便躲了進去。


 


可我竟沒想到,這宮宇有人居住。


 


外面看起來雖然破敗不堪,但是屋內陳設卻十分雅致整潔。


 


我不知是何人居住,但他幾案上的一摞簪花小楷,卻讓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這和我的字,居然一模一樣。


 


紙張上墨跡未幹,定是方才剛剛寫上面的。


 


這世上,除了李致,還沒有人能把我的字跡,模仿得這麼相像。


 


我一張張隨意地向後翻去,眼神掃去,可手指卻突然定住。


 


緊接著,我的手不斷發起抖來。


 


我看到桃這個字,他最後一筆,少點了一個點。


 


這是我學寫字的時候,常常把這個字寫錯,先生就會訓斥我。


 


當時我年紀尚小,就喜歡和先生作對。


 


他越是不讓我這樣寫,我就是越要這麼去寫。


 


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而這世上,也隻有李致,知道這件事。


 


屋內燭燈昏暗,屋外微雨淅淅。


 


我全身都開始顫抖。


 


就在此時, 門被推開, 帶來了一陣湿潤的涼風。


 


我向門口望去, 隻見到了一個我熟悉的臉龐。


 


周缙。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


 


我想開口喚他, 可是我卻發現, 我竟張不了口。


 


那些人命, 那些鮮血,都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此刻全部串聯成線。


 


我才恍然發現——


 


我和他, 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周缙微愣片刻,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簪花小楷上。


 


他沒有言語。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平靜,隨手放下字帖, 像是我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一樣:


 


「雨大了,我來避雨。」


 


他點點頭:「好。」


 


隨後, 我便同他共處一室。


 


但都未言語。


 


我們都了然,對方已然知曉了真相。


 


無數朝臣被抄家流放,近百名學子慘遭屠戮。


 


他說他要先失去良心, 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做到了。


 


但我知道, 那樣驕傲的李致,那樣清正的李致。


 


他不會願意讓我看見, 如今他沾滿鮮血的樣子。


 


這會比他S,更令他痛苦。


 


我此刻才明白, 原來人與人之間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S。


 


而是我認出了你,卻不能喚你。


 


那樣近, 卻又那樣遠。


 


19


 


我向陛下請旨, 回邊疆為父親掃墓。掃完墓後,便不會再回到京都了。


 


陛下自然應允。


 


我走的時候, 周缙來送了我。


 


他邀請我, 和他一起去京郊的草原騎馬。


 


這一次,我們沒有爭勝負, 而是心照不宣地緩緩行著。


 


感受著日頭漸漸西沉。


 


他抬起頭,看向我,手指撫過我滿是淚痕的臉頰,嘴角竟突然扯起一絲冷冷的笑:


 


「(但」我記得我問他, 軍制改革得如何了。


 


他說,一切都在順利進行。


 


我問他日後還有什麼打算嗎?


 


他說, 政治清明,萬民安泰,這是他的理想。


 


我自然明白,他的理想,從未改變。


 


我們一直走到了那棵桃樹下。


 


這可惜, 如今正值深秋, 桃樹幹禿禿的, 什麼也沒有。


 


我和他騎著馬,一起停在湖邊看落日。


 


良久無人說話。


 


他看著那落日, 忽然輕聲開口:「隻可惜, 忘了帶水, 也忘了帶桃花酥。」


 


「沒事。」我笑,「有落日就好了。」


 


殘陽似金,晚霞滿天。


 


沒有小裙子, 沒有桃花酥,沒有桂花糖。


 


但是有你,這就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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