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婆婆有錢,你生了什麼病,去買藥吃好不好?」
我怔住。
婆婆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你回來剛推開柴扉門,婆婆就看出來了,你瘦得不成樣子,衣服下面空蕩蕩的,顯然是有恙在身。婆婆沒本事,可婆婆這輩子也攢下來些錢,都拿去給我的青青買藥吃好不好。」
她喋喋不休地絮叨,每一句話,都是對我的疼惜。
我放下瓦罐,撲進她懷裡,終於放聲哭了起來。
「婆婆,要是九年前我沒有被接回侯府就好了。」
沒有回到謝家,留在虞婆婆身邊,我就是一個有人疼的小村姑,我會嫁給一個喜歡我的小伙子,過上簡單幸福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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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都將與我無關。
10
我有些後悔回柳驛鎮了。
我光想著,生命的最後一個月,想陪著婆婆,卻沒想過,白發人送黑發人對她來說是多麼的殘忍。
我收下瓦罐裡的錢,騙婆婆說:「我隻是生了一點小毛病,腸胃不怎麼好,所以人瘦得可怕,其實沒什麼大問題的,喝藥養養就好了。」
婆婆用一隻衣袖給自己擦淚水,另一隻衣袖給我擦淚水:「好好好,我的青青一定要好好的,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不長了,隻剩下二十多天了。
我想,我得想辦法騙婆婆說我的病好了,然後離開柳驛鎮,自己找個杳無人煙的地方,安靜地等S。
我還沒想出辦法,三天後,沈裕又來了。
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精神卻很好。
婆婆看到他,臉上居然帶了笑容,也不問他名諱,徑直把他往院子裡拉,然後將自己用海金沙熬的涼茶端出來給他喝。
沈裕渴壞了,一口氣喝了三大碗,才停下來。
婆婆對我說:「你陪客人說說話,我去田裡摘些豆角,中午留客人在家吃飯。」
說完這話,小老太太拎著竹簍,健步如飛地離開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轉身問沈裕:「你是不是很想幫我做點什麼事情?」
沈裕沉默,點頭。
他這個人,太正直了,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對如此下場的我視而不見。
「我S之後,幫我照顧婆婆,我的S訊……盡量瞞著她。」我提出了我的請求。
他大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還願意相信我,並且幫助我的人。
然而,他說:「不行。」
我有些黯然。
終究是我要求得太多了嗎?
我勉強扯起嘴角,想要再懇求一番,就聽到他繼續說:「我可以照顧虞婆婆,也可以瞞著她,但是我不會無償幫你的,你需要答應我一件事,跟我做交換。」
「什麼事?」
「我找到了陳大夫的師父,一個八十七歲的老頭,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年紀,被我薅來了柳驛鎮。他說你的病能治,但是會很痛苦,治療過程生不如S,更重要的是,隻有十分之一的概率能成功。」
我愣住。
他這三天,原來是去找人給我治病了。
「謝月青。」
沈裕看著我,說:「我要你答應我試一試。」
他一臉緊張。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小世子,有機會活下去,我當然願意試一試,你就算不跟我做交換,我也願意試一試。」
這下,輪到沈裕愣住。
「會很疼,痛不欲生。」
「我聽到了,想活下去,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呢。」
11
沈裕沒有留下來吃午飯,他迫不及待要帶我去見蘇老神醫。
蘇老神醫腿腳不便,又饞各色吃食,沈裕隻好在鎮子裡買了個三進的院子,安置他住了下來。距離村裡虞婆婆家的腳程,大約半個時辰。
一路上,我歇了四次,咳了三次血。
沈裕歉意道:「今天匆忙,我應該帶一輛馬車過來的。」
「沒事。」我說。
蘇老神醫年紀很大了,須發皆白。
他看到我時,眼裡閃過一絲愧疚:「女娃,對不住,都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弟作的惡。」
望聞問切之後,他肯定了陳大夫的診斷,然後嘆息道:「你拖太久了,成功率恐怕隻有二十分之一。」
沈裕急了:「老神醫,你明明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這才一天不到,怎麼變成了二十分之一?」
蘇老神醫沒有理他,而是問我:「還治嗎?」
「治一治吧。」
「好。」
他寫了個藥方,交給沈裕。
「每天三碗藥,先喝十天,補一補元氣,元氣補上來了,我才敢用猛藥。」
沈裕拿著藥方去抓好藥,趕著馬車來接我回家。
柳驛鎮是個小鎮,沒有賣馬車的。
我一抬頭,就看到拉車的,是那匹白馬。
「委屈它了。」我抿了抿嘴說。
這是沈小世子的坐騎,我雖不懂馬,也能從它矯健的身姿和光滑的皮毛看出來它是一匹萬裡挑一的良駒。
如今卻用來給我這個病秧子拉車。
「沒事。」
沈裕道:「它就愛拉車。」
大白馬在一旁打了個響鼻。
沈裕將我送到家門口,把藥放到我手裡:「按時吃藥,明日我再來。」
他說完這話,牽著有些鬧脾氣的大白馬走了。
我轉身進院子,就看到了站在臺階下的虞婆婆和坐在竹椅上陰沉著臉的謝欽九。
八天了,終於有人來找我了。
12
「你真的病了?」謝欽九目光落在我手裡的藥包上。
「是啊。」
我笑:「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快要S了。」
「你真的快要S了?」謝欽九看著我纖細的手腕,眼裡閃過一瞬慌亂。
我看了眼一旁的虞婆婆,笑道:「假的,我會活得好好的,誰S了我都不會S。」
謝欽九頓時惱怒起來:「謝月青,你看看你,你這還像個樣子嗎!」
「謝欽九,這裡不是侯府,你來這裡作威作福,你覺得像樣子嗎?」我冷臉反問他。
謝欽九被氣得胸口起伏,若不是我是個女人,他可能拳頭就打過來了。
虞婆婆倒是很擔心,慌裡慌張地攔在了我和謝欽九中間。
謝欽九深吸一口氣,平復下來,咬牙切齒說道:「明天就是芷兒出嫁的日子,你跟我回去,你不在,芷兒不安心。」
「謝欽九,我不再認你們為爹娘為兄長,文晉安那邊,我也留了休書。我和你們之間,再無半點瓜葛。」
我用手掐著大腿,冷靜問道:「你說,我憑什麼回去?」
謝欽九頓了頓:「這世道沒有女人休男人的道理,你這般任性,將我們侯府的臉面置於何處?」
「你的意思是,文晉安還是我的丈夫?」
我笑道:「那謝芷盼著我回去做什麼?她等著給我敬茶嗎?」
隻有妾室進門需要給主母敬茶。
謝欽九的臉色一下子難看極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謝欽九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他轉身看向我:「你別後悔。」
我定定地和他對視:「你也別後悔。
「還有,你不要再來柳驛鎮找我了。」
「我再來找你我就是狗!」
謝欽九氣急敗壞地放了句狠話,踹了腳嘎嘎叫的鴨群,徑直離開。
隻是,他離開的背影,看起來多了絲慌亂和狼狽。
13
夜裡,我又咳了兩次血。
第二天一大早,我趁著婆婆在廚房忙活,偷偷往外溜。
我想趁著她沒注意,去池塘邊將絹帕上的血跡洗幹淨。
推開柴扉,我就看到了狗……謝欽九。
一夜過去,他整個人變得像是鬥敗的公雞。
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裳,頭發凌亂,眼下有青黑之色,眼白上爬滿了血絲。
我沒理他,抬腳往池塘邊走。
我怕驚動了婆婆,會讓她擔心。
「青青,你的病……」謝欽九在我身後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叫我。
「別叫我青青,我們不熟,你這麼叫,我覺得惡心。」
剛回侯府的時候,他們叫謝芷為芷兒,我很想讓他們叫我一聲青青。可他們說,青青聽起來像個村姑,所以從來都是叫我月青,大部分時候連名帶姓地叫我謝月青。
「青青,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要你S,我那些都是氣話,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妹妹,我隻是有時候會煩躁,明明沒有多大的事情,你和謝芷非要鬧。」
他剛開口語氣還有些生硬,說著說著,就順暢多了。
「我昨日追上了沈小世子的馬,跟在他後面見到了蘇老神醫,蘇老神醫什麼都告訴我了,他說你沒救了,隻剩下二十來天的光景。」
我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沈裕這是想為我報仇麼,故意把人引到蘇老神醫面前。
謝欽九見我隻管洗手裡的絹帕,並不理他,忽然撲通一聲衝著我跪了下來:「青青,是哥哥混賬,你原諒哥哥好不好?」
我臉冷了下來,轉身看向他,譏諷道:「我還有二十天才S,你現在跪,是不是跪早了?」
謝欽九滿臉痛苦:「青青,原諒哥哥,跟哥哥回去,讓我們補償你好不好?」
「補償我?」
我冷笑道:「你若真想補償我,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而是出現在文家,攔住謝芷的轎子不讓她進文家的門。你來這裡,隻是為了讓我原諒你,讓你心裡好過一些。
「謝欽九,我不會原諒你的,我到S也不會原諒謝家和文家。」
謝欽九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沈裕趕著一輛新的馬車來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攔在我和謝欽九中間,對謝欽九道:「你若真有點良心,就趕緊滾,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謝欽九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沈裕拉著我,朝院子裡走。
他同我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他還好意思來糾纏你。
「等他回去,謝家和文家知道了你的病,為了他們自己良心能安,隻怕都要來這裡找你。
「這對你治療不利,我在西山有個別院,風景十分好,我想將你和蘇老神醫接去西山別院,可好?」
我點頭:「好,能不能將婆婆也帶走?」
「可以。」沈裕說。
我和沈裕進了院子,虞婆婆剛蒸好馍馍。
「一起吃。」她開口招呼沈裕。
我和沈裕在婆婆跟前坐了下來,我將沈裕的打算同她說了。
「婆婆,你跟我們一起去西山別院好不好吧。」
「我不去。」婆婆卻拒絕了。
「為何?」
「你不是說謝家人和文家人會來這裡找你嗎?我要留在這裡,等著問問他們,為什麼把我好好一個青青,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她說著,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全是對謝文兩家人的憤恨。
我眼睛一下子紅了。
虞婆婆拉著我的手,交代沈裕:「小世子,你是好人,幫婆婆照顧好青青,給她把病治好,她過去受了太多苦,以後定然有很多後福。」
不管我們如何勸,虞婆婆就是不肯離開。
最後,我深深看了虞婆婆一眼,磕了三個頭,上了沈裕的新馬車,離開。
我和虞婆婆,很有可能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我若是S了,你就跟婆婆說,我病治好了,但是身子骨不好,送去江南將養了。她年紀大了,你給她留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