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父親是真心愛您的。父親回府後,望著您的方向流淚了。」
真是個好父親。
以前賀玄殷怎麼不這麼做呢?反而和陶淑君聯起手來,利用賀問君扎我的心。
就連他的名字也是和陶淑君有關。
我淡淡地沒有說一個字。
這對父子好似真知道錯了般,即便我要求把陶淑君關在佛堂,他們也無二話,把陶淑君囚了起來。
他們甚至每一日都來陪我。
他們會陪我用膳,也會親手做糕點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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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父子二人笨手笨腳,卻堅持每日一道新糕點。
他們會陪我登高樓,看煙花。
一剎那的美麗有一剎那的永恆,賀玄殷的情話很肉麻,險些讓我相信了永遠。
我生辰那日,他們還親自扎了滿庭院的燈,桃花形狀,甚是壯美。
那一日我和賀玄殷都喝了一些酒,他一時興致上頭,竟是牛飲三大壺,路都走不穩,昏昏醉醉的。
我扶著他,他還興高採烈揮舞著手:「元元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愛你,你讓春桃把絹帕賣出去,其實是我全部買下了,她們……她們不配看見你的繡品……」
我心裡一咯噔,面上卻沒有多餘的表情。
我靜靜地給他脫衣脫履。
原來我的繡品都被他買走了啊。
我默然一夜,卻已想好了對策。
12
年後,又下了一場浩浩蕩蕩的雪。
賀玄殷說帶我堆雪人。
我怕冷,於是我揣著湯婆子,站在檐下,而他們在外頭堆圓滾滾的雪人,時不時朝我回頭一笑。
我看得入神了,竟也會露出幾許笑意。
待雪人堆好,賀玄殷小心翼翼牽著我過去,大掌捂住我的手,像很多年前一樣。
「我和小寶堆了三個雪人,一個是你,一個是小寶,還有一個是我。我們一家三口,不管是雪人還是我們,都要靠在一起。」
賀問君改了名,叫賀慕元,小名小寶。
大到編排的戲曲,小到更替的名字,賀玄殷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唯恐我受一丁點委屈。
可我還是習慣他叫賀問君。
這樣才能時時刻刻警惕自己,那七年的時光,不該被原諒。
賀問君歡快地朝我跑來,依偎在我身邊。
三個雪人也緊緊靠在一塊。
這樣子,還真像我們三人的縮版呢。
我終於露出了一個完整的笑臉,父子二人激動萬分。
我蹲下身,凝視著三個雪人。
賀問君瞅準,對著我的頰親了一口:「母親,以後我們不許說分離。」
我的餘光望著角落裡的陶淑君,勾起唇,我聽見自己說:「好。」
陶淑君憤而離去。
我又慢慢地,用昔年和賀玄殷撒嬌的口吻道:「可是,郎君啊,這些你和陶淑君也做過。」
賀玄殷和賀問君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般,滿臉都是驚惶。
而我卻笑得更開心。
這樣多好,我主導他們的情緒。
想讓他們笑,就讓他們笑。
想讓他們難受,我亦可以做到。
13
陶淑君氣瘋了。
賀府上下都是她的人,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她竟半夜闖進我的偏居,手裡還攥著一把小刀。
好在春桃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舉就把她捆在我面前。
陶淑君雙眼猩紅,惡狠狠剜著我,形若惡鬼。
「謝元玉你不得好S!你搶了我的夫,你該S!
「你仗著郎君失憶,竟然這麼欺我辱我,等他想起來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睨她一眼,幽幽道:
「陶淑君,究竟是誰搶了誰的夫君呢?我和賀玄殷青梅竹馬,成婚多年,又誕有一子,我和他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
「你?一個娼妓,還想著變成賀府夫人嗎?即便賀玄殷沒失憶,他也不過拿你當小玩意兒,消遣罷了。
「你知道賀玄殷有多愛我嗎?就連我的繡品,他都不舍得給別人看。陶淑君,你憑什麼說我搶了你的呢?
「還有,小寶的名字也改了,改成了賀慕元。我們才是一家三口。」
陶淑君眼裡泛著攝人的寒光,她SS咬著後槽牙,略顯面目猙獰。
我擺擺手,把人放了,唇邊的笑容譏诮無比。
「本夫人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可下一次,我可要和賀玄殷說咯。」
看著陶淑君遠去的背影,我把笑容收起。
陶淑君,別讓我失望。
14
陶淑君的動作很快。
她不知從哪兒弄來了迷情香,和賀玄殷滾在了一起。
甚至在我原來的那張榻上。
整個屋子都散發著甜膩得讓人想嘔的香味。
陶淑君墨發凌亂,櫻唇紅腫,眼波如水,瞧著嫵媚極了。
她勾著賀玄殷的手,朝我挑釁一笑。
「夫人,您看,郎君又是我的了。」
我不動聲色,捏了捏春桃的手。
春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妙地點了點頭。
賀玄殷清醒後,看見榻上赤裸著的陶淑君,頓時目眦盡裂。
「你怎麼在這裡!快給我滾下去!」
陶淑君低吟,淚眼漣漣。
「郎君,不是妾身主動招惹的您,是您先……」
陶淑君還未說完,賀玄殷便惱了,一腳把人踹了下去,而後滿是歉疚地看向我。
——他承諾過,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七年前沒有做到,七年後再給他一次機會,還是沒能做到。
「賀玄殷,你又對不起我。」
我的目光從一開始的冷冽,到後來的失望。
賀玄殷痛苦看著我。
「元元,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緩緩搖頭,兩行淚淌了下來:「我本以為和你有機會再續前緣的,但你和陶淑君到底孽緣情深……」
忽然,我的呼吸一緊,竟直直暈倒在地。
耳旁傳來賀玄殷和春桃焦急的呼喊。
「元元!」
「夫人!」
我想,一切該結束了。
15
等我醒來已經是三日後了。
我一睜眼,就看見賀問君滿臉無措地看著我。
「母親,您暈倒的原因……查出來是陶小娘做的……」
陶淑君因賀玄殷的寵愛,將中饋之權握住在手,這些日子她在我飲食上下了功夫,我不是不知道。
但我有意為之。
我淡淡地問:「那你父親怎麼處置她的?」
賀問君略帶一絲感傷:「把她丟在府外,活活凍S了。」
我有些意外。
「你不傷心嗎?」
「傷心,但父親做的定然是對的。」
嘖。
從前我還沒碰到陶淑君分毫,賀問君就緊張得不行,現在陶淑君都S了,賀問君卻不責怪他的父親。
果然,這對父子還真是團結。
賀玄殷喜歡陶淑君時,賀問君也喜歡。
賀玄殷厭惡陶淑君時,賀問君也不再親近了。
賀問君斟酌片刻,又道:
「父親還和兒子說了,陶小娘待兒子其實不好,她一味地嬌寵兒子,實際上是想將兒子養廢。而母親雖然嚴苛,但亦有慈母的關懷。」
我不禁想笑了。
這些話我也曾說過的。
「為何你父親同你說這些,你就聽了進去,而我真心待你多年,也講過相同的話,但你卻覺我要害你?」
賀問君被問住了,思忖了許久,才道:
「父親是男子,身居高位,精通文墨,如此男兒郎,誰不佩服?父親是君子,他說的話定有道理。
「母親,恕兒子直言,您久居後院,日日想著和淑姨……和陶小娘勾心鬥角,即便您待兒子是真心,但您說出的話又能有幾分道理?又存了多少私心?深宅夫人,其心……唉。
「兒子讀的是聖賢書,自不可能麻痺自己,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而無緣無故地去恨陶小娘。」
……
原來是這樣。
在賀問君眼裡,哪怕賀玄殷說得不對,也有七八分對。
而我傾盡真心,說出的話也定夾雜私心。
真是太可笑了。
久居後院,勾心鬥角。
原來在我的親生兒子眼裡,我便是這樣的品性。
我胯下所生,最終會變為一把利刃,扎得我血肉模糊。
好在我已經不再留戀了。
賀玄殷聽到我醒來的消息,很快就趕來。
他又悔恨又悲痛,直言是自己害苦了我。
他把陶淑君S前的慘狀告訴我,妄圖博得我一絲絲漣漪。
然而我聽後隻覺可悲。
賀玄殷父子可悲,陶淑君也可悲。
當然了,我最可悲。
我輕輕說:「賀玄殷,我們和離吧。」
賀玄殷愣住,用力攥住我的腕,目光決然:「不可能,元元,即便要我S,我也不會放你走。」
是嗎?
我嘲然看著他。
庭院驟然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
「聖旨到——」
我勾唇,終於來了。
16
陛下頒布了一道聖旨,言我和賀玄殷感情不順,賜旨和離。
除此外,陛下還封我為郡主,徹底斷了賀玄殷用強權威逼我的念頭。
我從順接了旨,心頭松快不少。
賀玄殷卻滿臉慘敗,臉色發白,企圖想拿賀問君牽絆住我:「元元,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如果你不願意,我自會去向陛下求情。」
我微微笑:「是我自己想和離的。」
賀問君煞白著臉,想上來牽我,卻不敢。
他們這些日子做過的事,但凡早一些做,我也不至於心S。
但晚了!
賀玄殷拿著劍直逼我時,賀問君為了陶淑君一次次頂撞我時,我便已經心S了。
他們又有什麼資格求得原諒?
我不再搭理他們,自顧自離去。
身後,賀問君再也控制不住,放肆大哭起來。
「母親,母親!」
我的心無波無瀾,再也不會因為他而傷心了。
他問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我頓足,努力地想從記憶裡扒拉出他偏向我,而不偏向陶淑君的片段,但好似,沒有呢。
我倒是想起他父親剛失憶時,我認真問他,真的不認我這個母親了嗎?
他說,是。
我對這個兒子揚起最後一個笑臉。
真誠、開心地笑。
「賀問君,如你所願,你再也不用認我這個母親了。」
父子二人剎住了足,隻餘驚慌失措。
他們終於懂了,我所說的一切都是認真的。
從非虛言。
回到熟悉的謝府,春桃顯然很開心。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小姐終於脫離苦海了。」
我摸著小丫頭,眼裡隱隱含淚。
是啊,終於脫離了苦海。
爹娘之前救過太後娘娘,故而太後許下一諾, 日後若我有難, 可刺繡告之,皇家的人自然會帶給太後。
那日我暈倒, 春桃趁著去請大夫的工夫, 把我的繡品傳入了市中。
上頭我繡的是梨。
即離。
好在太後娘娘懂我, 好在這份恩典仍然奏效。
一切都是爹娘留給我的禮物, 我把它拆開, 是我此生最好的禮物。
番外
我和恩陽侯夫人開了個慈幼堂, 接濟老人少年。
賀玄殷和賀問君常常來看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有一回, 賀玄殷當著眾人的面, 情不自禁地流淚, 問我能否原諒他。
我遞給他一把劍,冷漠道:「如果我把劍橫在你脖子上, 且動了S心, 你能否原諒我?」
賀玄殷嗫嚅著唇, 不說話了。
聽聞那日賀玄殷竟嘔出了血,請了半個月病假才能上朝。
可朝臣都不滿他的做派, 很快他就被彈劾革職。
因我的嚴苛,賀問君有學問底子,故而書念得很好。
但他從前偏幫陶淑君的事被眾多夫人看在眼裡, 皆是不滿賀問君。
何況我現在是郡主,多的是人巴結我。
我雖無意針對他,卻也不想勸別人善待他。
賀問君的妻子是一個民女,因他得罪了我, 所以娶不到家世太好的女子。
他成親那日,他求我去。
我沒去。
小小的孩兒長大了。
他想要的不隻是一個母親, 而是這個母親身為郡主帶來的榮耀。
可這是我爹娘掙給我的, 我憑什麼給他呢?
給一個白眼狼,不如我自兒個好好享受。
我五十歲時, 賀玄殷恢復了記憶。
他一邊喊著「元元」, 一邊喊著「淑娘」。
賀玄殷在雪地裡回望半生, 發現年少的摯愛被他逼走,另一位紅顏知己卻成了枯骨。
他不覺痛上心頭, 每走一步都如凌遲。
最後他悲怒交加,竟然直吐出一口鮮血,就這麼悄然離世。
挺好的, 也沒受什麼折磨。
陶淑君生得極美,一雙湿漉漉的眼,猶如霧蒙蒙的花,清麗又神秘。
「這他」賀問君氣得直抖,跑來找我問理。
他懇求我以郡主的身份出面, 治一治這些人。
我捧著茶,笑意恬淡。
「你知道嗎?我要和你父親和離時,你對我說過, 現在就想和離, 是不是早就找好了下家。
「你是我的親生兒子,都可以無緣無故誹謗我,他們為何不可以呢?」
賀問君訕訕,不再說話。
他沉穩了許多, 不像小時候容易惱怒又或者是難過。
但我仍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一分惱火。
他在怨我這個母親不作為。
這樣的話,那,我更開心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