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厚著臉皮說出這番話的。
我平靜地回他：「好啊，我照顧也沒問題，我和大嫂輪著，一人一個月，你們是老大，你們先開始。」
「你大嫂都快跟我離婚了，你還讓她來照顧媽，你瘋了吧？」
「這不是還沒離嗎？」
老公這次出奇地鎮定，他提出來：「大嫂不來也行，要麼你找護工，反正咱們兩家輪流，從前小荷照顧了媽好多年，我也不跟你計較了。
「你要是不想費心也行，把錢給我，我給你辦得明明白白的。」
大哥這下是真的急眼了，他在醫院裡破口大罵，說我和老公不是東西，一點不顧及兄弟情分。
直到護士過來提醒他不能大聲喧哗，他像瘋了似的逃離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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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也沒關系，我們就照顧一個月，等著到了時間，我會找個救護車把婆婆給他打包送到家裡去。
11
在醫院住了幾天後，各項體徵平穩後醫生通知我們可以出院了，再住下去也就這樣了。
出院那天，婆婆昏黃的眼珠滾了幾下，在人群中尋找大哥的身影。
老公一邊給她喂水一邊說：「媽別找了，大哥沒來，您睜開眼睛看看我，是我，池雙，最後還是你這個最不喜歡的兒子來管你。」
婆婆發不出聲音，隻能SS地咬住吸管表示她的憤怒，隨即眼角的淚水滾落下來。
其實對於婆婆來說，她現在動不了遠比之前能動的時候好照顧多了，她不會說話不會動，我就算苛待她也絲毫沒有一點反抗的力氣。
可是本著良心，我還是花錢找了一個住家的護工伺候她翻身喂飯、喂藥，希望她能在最後的一段日子裡活得體面些。
婆婆偶爾想跟我說話，我過去後她的喉嚨咕嚕咕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猜她是想問大哥去哪裡了，為什麼從來沒有來看她。
我大聲地湊到婆婆耳邊說：「不知道大哥去哪了，等有了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我說的是真的，老公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上他了。
早就到了該他管婆婆的日子了，那天老公特意開車去了一趟市裡，發現他家裡大門緊閉，詢問鄰居也說家裡一直沒亮過燈，大概率戶主沒在這住。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大哥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老公也隱約擔心大哥會不會受不住打擊走上歧途，或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我在村裡見到人就問有沒有誰能聯系上大哥，我們很擔心他。
可是某天我刷到了平臺的視頻推送，大嫂注冊了一個全新的賬號，上面發了許多她和大哥旅行的日常碎片。
合著我們在家又出錢又出力地伺候著癱瘓老媽，你在外邊早就和大嫂和好如初，兩個人度起蜜月來了？
我向那個賬號發去私信質問，緊接著，這個賬號把我拉黑了。
12
婆婆的身體像是破敗的落葉，一日不如一日，漸漸地水和飯都喂不進去了。
老公坐在床前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說他和大哥小時候去下河摸魚，正趕上水庫放水，他差點被衝跑，婆婆做好了飯怎麼都等不到他倆回家，跑到水庫邊上才發現大哥光著膀子和他緊緊抱在一起在水裡撲騰，婆婆嚇得半S，連忙找人才把他們撈了上來。
「媽，你那會是擔心大哥多一點還是擔心我多一點？如果我衝跑了你會不會怨大哥？」
說他在三年級時把考了個十八分的卷子藏在書包裡不敢拿回家，大哥故意在飯桌上提起來自己又考了年級第一，那頓飯都沒吃完，婆婆拿著燒火棍把他的屁股揍開了花。
「媽，其實我也就是成績不好，論起做人這方面，我比大哥強不少呢！」
還說秋季收了新玉米，婆婆總是收上一籮筐去打爆米花，每次他哥倆總是搶著吃，搶到最後剩個底他拿起袋子就跑。
「媽，我怎麼會不知道，每次打完爆米花，你總是抓出來幾大把偷偷給大哥留下。」
說著說著，老公泣不成聲，每一件事，都是他不被愛的證據。
婆婆聽得很激動，她的手指動了又動，整個人使出了全身力氣想要辯解。
老公輕輕按住她的手：「媽，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隻愛大哥，沒關系，這麼多年我已經釋懷了。」
可是婆婆還是很狂躁，她面色極為痛苦，眼睛SS地盯住床前的櫃子。
我逐漸發現不對勁：「媽，你是說櫃子裡有什麼東西嗎？」
婆婆的眼神亮了起來。
我打開櫃子，把裡面的衣服全部翻出來，在櫃子底下，發現了一張存折。
是婆婆的名字，有整整三十萬。
是她和公公一輩子的家產。
13
老公問她：「你是說這錢留給大哥？」
婆婆看看錢，又看看老公，我突然明白，她終於幡然醒悟，想要用這筆錢彌補老公永遠沒有得到過愛的童年。
老公握著存折，像個孩子一樣哭得不能自己。
當天夜裡，婆婆走了。
走得很體面，身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點褥瘡，頭發一絲不苟，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見到她疼了一輩子的大兒子。
老公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炮仗點燃。
農村裡的習俗，有人去世，兩聲炮響，就是向全村街坊鄰居報喪了。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麼得知的消息，婆婆走了的第二天，他和大嫂終於一起露了面。
同時在沉靜許久的朋友圈更新一條狀態。
【門前有車不算富，家裡有娘才算福，陰陽兩隔，永失母親。】
聽說他是一路哭著回來的，見到誰都說：「我沒有娘了，最疼我的老娘走了。」
他好像知道眾人會對他議論紛紛，進來就跪在婆婆棺前：「媽啊，我來晚了。
「我去了北京、上海打聽了最好的專家想要給你治病，你怎麼不等等我啊……」
說著他拿出來一沓診斷報告，不斷地向眾人展示著。
我再清楚不過了，這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真是難為他還跑到婆婆手術的醫院把這些報告復印出來。
二嬸子向來心直口快：「池豐，你別假惺惺地了，你媽還不是你媳婦讓吃紅燒肉吃的，要不然呀，她還能多享幾天福。
「就你們兩口子還大學生呢，這點道理都不知道。」
二嬸子家有個糖尿病的老爺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食物帶來的不良反應有多嚴重。
14
送葬隊伍回來，老公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仰天嘶吼著喊了一聲「媽」，在場的所有人都湿了眼眶。
賓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哥才露出真面目。
他直接闖到婆婆生前的臥室，在櫃子裡就開始翻騰。
他一抬頭，正對上老公陰沉的目光。
「池雙，媽把錢給你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獻著殷勤在媽跟前伺候就沒安好心，我告訴你，媽早就許諾過我，這錢是給我兒子留的，你自己不爭氣，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怪誰？」
老公不緊不慢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大哥，這錢是在我這，但是我不可能給你。
「媽在臨S之前都想著能見你一面，可是你呢？為了逃避照顧咱媽，玩失蹤的那一套。」
大哥被戳到痛處，直接和老公就廝打到了一起，我也忍不住直接抡起一個凳子朝大哥頭上開了瓢。
吵鬧間，本姓的大爺爺被堂叔攙扶著進來了，一同來的還有村裡的李書記。
大爺爺是老公爺爺一母同胞的親大哥，他今年八十九歲高齡，在我們家裡的地位尤其高。
他拿著拐杖指著眾人：「你們的母親屍骨未寒，兄弟兩個為了點錢大打出手，真是丟人。
「池豐是老大，本該有個當大哥的樣子，這些年你母親生病的時候你在哪裡？
「自己家裡的爛事都處理不好，就惦記你媽手裡那點錢，還要不要臉？」
他話鋒一轉，指向大嫂：「池豐媳婦也是，你媽葬禮上你連跪拜都不肯，現在觍著臉來要錢？」
下葬那天，大嫂矜貴得不行跪拜禮，隻鞠躬送行。
大哥話裡話外好像平時我苛待了婆婆的意思。
「你我」她可能以為村裡的眾人都像婆婆一樣抬舉她的身份，可她沒注意到大爺爺臉色早就黑成了鍋底。
我早預料到還會有這場爭端，特意提前通知了大爺爺過來為我們主持公道。
15
「你媽是個拎不清的，糊塗了一輩子，偏心了一輩子，我們大家有目共睹，臨S了還得捅個大簍子，這麼一筆錢兩頭都許諾，這是存心讓你們兄弟倆打一架啊！」
大爺爺說得沒錯，婆婆這筆錢早就口頭承諾給大哥，卻在臨S前又給老公透了底。
憑大哥那個混賬勁，我們分他一半都覺得虧得慌，更別說他想全要了。
我和老公對視，都在對方眼睛裡看出來一股魚S網破的勁頭。
沒想到的是, 大爺爺在李書記和眾人的見證下掏出來一封泛黃的遺囑。
是公公找人寫下的親自籤字、按過手印的。
「你爸當年是吃了這個虧的, 臨S前都沒住上老大的新房，他後悔啊，他求著我找人給他立下這份遺囑, 就是怕你們兄弟兩個將來為了這事反目。」
遺囑上寫得特別清楚, 他和婆婆二老的房產、田地、存款等全部財產，兄弟二人間不分年長, 不論貧富, 哪個孩子出力最多, 孝順的最多, 就由哪個孩子繼承, 若是上天垂簾, 兩個孩子都盡心盡力, 則由二人平分，請本姓的家族兄弟共同見證。
這對我和老公來說是意外之喜，沒想到公公還留了這手。
大哥同樣意外，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任憑眾人的白眼在他身上一遍遍掃過。
大嫂索性也不裝了, 直接放言警告大哥：「你答應過我, 用你家老婆子的錢去堵上你的窟窿, 現在這錢要不過來, 咱倆也玩完了。
「我陪你來已經仁至義盡，池豐，我們結束了。」
後來大哥是在全村人的唾棄聲中灰溜溜地離開的, 他躲了許久, 要債的早就把他家裡的門檻踏破了。
那些要債的也來過我們家裡尋找大哥的下落，當時家裡隻有我和癱瘓的婆婆。
「各位大哥你們也看見了，池豐連癱瘓的老娘都不管, 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下落，倒是聽說大嫂家裡蠻殷實的。」
我拿出手機打電話「不小心」露出來大哥和大嫂遊玩的視頻。
這次他一回到市裡的家中, 就被要債的人暴揍了一頓。
他還打著婆婆這筆錢的主意，咨詢了幾個律師，發現勝訴的概率不大, 身上也實在沒錢, 最後連打官司的錢也付不起了，這事就不了了之。
他走投無路，隻能再去求著大嫂復合，大嫂這時候正好查出懷孕了，要債的上門,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搬了個空，大嫂動了胎氣流產了。
大嫂的爸爸知道自己不爭氣的女兒又吃了回頭草，氣得心梗進了醫院。
風水輪流轉，伺候老人的這活, 他們兩口子總要體驗一番。
我和老公把婆婆給的這些錢把家裡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 又包了幾畝果園，辛苦是真的，但是生活也越來越熱氣騰騰。
我們始終堅信,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你隻管善良，剩下的交給天意。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