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李清當年對我很好的。
我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了她當年教過我的東西。
她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惜我倆也是沒緣分的。
她對孫嬤嬤也很好。
據說這些年，她已經開始有些老糊塗了。
我把屍骨和遺物送來時，告訴她要改日下葬，問她可要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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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附和著說：「好呀，凌錦現在真厲害，北漠都打贏了。北漠人可不是東西啊……三公主是哪個宮裡的呀，送去給她母親看一看吧，我也不想做這個主，讓她親生母親來看看吧。」
我猶豫地看著她。
她身邊的嬤嬤對我搖了搖頭。
「好，馬上就，馬上就送去。」
我隻能這樣回答。
李清點了點頭，把那些東西放到了一邊，似乎已經沒有絲毫的感情和記憶。
「娘娘，你還記得五皇子嗎？」
李清看著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全不記得了。
「娘娘，我是誰呢？」
李清看著我，看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
她握著我的手就開始哭。
「哎呀，李妗妗，你在宮裡安分守己不好嗎？總是想著爭不該爭的。咱們姐妹倆，相依為命，不好嗎？妹妹，我當了太後，總會有你的一份，你別耍那些不該耍的聰明，我給你，我給你撐著，你什麼苦都別吃，不好嗎……」
我開始哭了。
其實我知道她當年對我好是為了什麼。
她當時確實被靜嫔氣得不輕。
我確實隨了李家人的一點長相。
她突然又拉著我，笑著拉著我去看畫。
她一張一張地把畫翻了出來。
我卻又震驚了。
「妹妹啊，這些年我眼睛不好，畫不了了，你看……顏晚月，她真好看，是不是？你總是說她不好，可是我不覺得，她跳舞的時候，總是那麼好看……陛下特別喜歡她，說她可愛，其實，我也喜歡她那股可愛驕縱勁……」
我看著李清傻傻地笑著，似乎是在回憶。
「顏晚月是個好姑娘……其實……也不好，她，她壞著呢，我知道她騙我，可是，是我心甘情願的，隻要能一直騙著我，別讓我發現就行……打S宮人什麼的，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行……隻要她，隻要她願意對我撒謊，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顏晚月答應過，她答應跟我，一起逃出宮外的。」
「她不愛皇帝，但是她從來沒有什麼情夫。沒有。」
我突然反應過來，李清究竟在對我說什麼。
這麼多張畫像，不是一天畫成的。
顏晚月S了之後，李清每天都在畫她的舞姿。
什麼樣的感情……才能一直畫下去……
我突然明白，陛下對顏晚月的懷疑，搜查找到的畫像，都是真的。
隻是陛下肯定懷疑錯了方向。
他有再好的腦子也想不到這一層。
顏晚月不愛他，李清也不愛他。
特別是顏晚月去世之後，李清一直穿素衣，她念著顏晚月，或者是……詛咒陛下，或者是，兩者皆有。
我一直驚愕地看著李清。
她還是一臉不解地看著我，繼續整理著畫像。
「顏晚月答應跟我一起出宮的，如果沒有那件事情，我們就可以出宮了。」
「咱們的兄長，我會恨他一輩子的。」
「李妗妗，你懂姐姐的意思嗎？當初李殷把我送進宮裡換榮華富貴……」
「顏晚月，顏晚月……顏晚月……她一開始真的是天真爛漫的姑娘，凌錦她根本不懂她母親……凌錦以前有個哥哥，二皇子被害S之後，顏晚月，變了一個人……」
可是我的孫嬤嬤就是活該嗎？
我不想再想了。
宮裡的女人都可憐，我知道的。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
我還是懷著一絲希望，握住了李清的手。
「娘娘，你還記得孫嬤嬤嗎？」
「嬤嬤？」
李清眨著茫然的眼睛。
「姓孫的……嬤嬤……宮裡的奴婢太多……記不清了……」
「會編頭發的……她手很巧的那個！」
我有些著急了。
李清搖了搖頭。
「她有養女，叫墨竹的！」
「墨竹？是誰？妹妹，你怎麼老是想聊這些奴婢的事……妹妹，這些奴婢，到底有什麼好聊的……」
我的眼睛徹底灰暗了下來。
李清又開始跟我自顧自講著顏晚月。
娘娘，你隻愛你同階層的女子嗎？
顏晚月是可憐人，可她也可恨。
我的孫嬤嬤就不可憐嗎？
被顏晚月打S的無數奴婢太監就活該嗎？
我問不出口。
所以在你眼裡，她的行為也隻是驕縱、可愛，對嗎？
我隻是灰暗地離開了宮室，外面又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
我的腳步突然有些不穩。
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突然扶住了我。
「對不起，朕不該讓你去的。」
我抬頭，愣愣地看著凌錦。
「墨竹，李清，她老了，是舊時代的人了，一陣風就會把她吹走了，墨竹，忘了她吧。」
凌錦已經和我一樣，臉上有了一些歲月的痕跡，一頭黑發上已經有了幾縷銀絲。
在雪夜裡，宮人在後面提著燈籠，我們互相攙扶著走遠，有一瞬間，我突然好像什麼都放下了。
「凌錦，她跟你母妃……」
「對，當初我也是查出來她這層關系，才敢放心投靠皇後，我想她會愛屋及烏照顧我的……凌錦，這等宮中秘辛，你一個字都不要講出去，傳出去不好。」
我點頭，算是答應了她。
「墨竹，不要再去想了，都過去了。孫嬤嬤因為你，也會在史書上一角留下自己的名字的。世人都知道，清正廉潔，一生致力於改革律法，廢除宮中奴婢S刑，促進人人平等的孫宰相，是什麼樣的人養育了她，是孫嬤嬤。」
我漸漸回過神來。
我做了那麼多嗎？我忘了。
因我一人修改律法，今後的奴婢，隻可被遣散回本家，可以扣月俸，不可被打S。
受生產力的限制，這個時代能像 21 世紀一樣做到人人平等還很難。
但我還是提出了「人人平等」這個口號。
哪怕這個口號還要喊很久很久才能實現。
但是播下一顆種子，那麼，種子早晚都會發芽的。
我隻能盡力做到平等，盡力讓有些人不再受我受過的苦。
我都忘了我有那麼偉大，甚至能夠在史書上留下名字。
「好了，快去歇著吧，你家那正夫說了，小廚房做了熱湯，讓你回去喝呢。那麼冷的天，辛苦你替我跑一趟了。」
凌錦揉了揉我的頭發。
「墨竹，這些年，我很感謝，你陪在我的身邊。」
她學著我曾經講過故事裡的最後一句臺詞，跟我說了一句話。
「走吧，墨竹，我們往前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還要活著，活很多很多年，我要看到司越和司瀾獨當一面，更好地建設這個時代。
我要等到自己頭發花白, 等到也認不清一堆年輕的面孔，稀裡糊塗地老掉。
然後我還要再次睜眼, 回到那個時代，又是年輕的身體, 我要恍惚地從溫暖明亮的屋子醒來。
我要擁抱我的家人, 點上一頓香噴噴的炸雞, 洗上一次舒服的熱水澡。
我還要去尋找桂香，等著我與她又一次重逢。
以前在那個時代, 我沒有太多機會了解她。
現在我要重新去認識她，知道她的過去，了解她的痛苦, 和她成為真正的朋友。
36
林遠書在宮門前接著我，上了馬車, 他嘟囔著陛下怎麼留了我那麼久。
我挽過他的手, 說。
「你不懂，君臣之間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的。」
林遠書仍然在抱怨著。
「那我當年跟李殷怎麼一句話都沒有？」
我笑著搖了搖頭, 告訴他不一樣。
突然發現, 他也不是我記憶裡年輕時的模樣了。
「林遠書，你也老了。」
他似乎有些生氣。
「林遠書，我們一起變老了。真好。」
他又不生氣了。
在馬車上, 他把熱湯端出來, 小聲嘟囔著說。
「哎, 墨竹，那天去和談的時候，我真的很怕自己S在那裡。當時我有想過要不要拉你私奔，你可能不知道吧, 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在你十幾歲那年, 我們有一次聊過天的……後來那次見你，誰知道你一直在聊你家主子……現在她是你的陛下了, 反正永遠都是她, 永遠都在圍著這個人轉。墨竹姐姐，有時候, 能不能……也看看我呀？」
「好了好了, 我從明天開始就圍著你轉, 行了吧？」
我讓他打住。
顏晚月身邊的小宮女不過十三四歲，此時正在高高在上地看著我。
「（還」她不是穿越者, 卻有超前於這個時代的思想和魄力, 她也有自私、陰暗、不擇手段的一面，卻也是一個優秀的帝王。
下了馬車, 司瀾和司越也來迎接我。
我們拼湊的一大家子人, 終究要在這個春節之前團聚了。
林遠書拉著我，說明天要帶我去放爆竹。
他向來是活潑的性子。
我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總不會覺得自己變老了。
我越發覺得, 凌錦對我婚事的安排是對的。
我看著玩鬧的司瀾和司越, 終究，我知道，我在這裡最後的人生，也不會是孤獨的。
我以後的人生也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對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還有很多新的改革，等著我這個孫宰相去落實。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