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心皺起眉,她嗔怒地看著我:「你咒誰呢?」
我沉默了一瞬,抹了一把臉:「許小姐,口水。」
許心像是被我不同尋常的招數給震住,她僵硬了一瞬。
片刻後,她又冷笑:「果然是裝病!宋舟說你失憶了,記不得這六年的事情,我看你倒是記得牢牢的。
「這不還認得出我嗎?」
我嘆氣,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醫生說我沒傷到腦子,隻是暫時性失憶。
「退一步來說,就算我恢復記憶。我的生活這樣簡單,突然一個陌生女性來找茬,我難道還不猜不到嗎?
「況且。」我又嘆氣,「你那天裝中暑進醫院的時候,我見過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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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心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壓著聲音憤憤開口:「你到底想做什麼?阿舟跟我分明已經關系轉好,他卻突然要跟我斷了聯系!
「就連宋子軒!那個吃裡爬外的小東西!」她深吸一口氣,「我對他那樣好!他卻吵著鬧著不願見我,說我是壞女人,說我惡毒。」
許心怨懟開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做得難道還不夠好嗎?」
說到後面,她的情緒激動起來,「當初你怎麼就沒被撞S——」
「許心!」一道厲呵響起,有人大步走來,一把將許心推開。
是宋舟,他冷眼看著許心:「你來這裡做什麼?」
宋子軒跟宋舟形影不離,也從走廊外邁著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了進來。
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不敢靠近。
但又按捺不住內心想親近的欲望,挪著小步子看著我的臉色一點點蹭到我身旁。
他小聲開口:「媽媽……」
許心被宋舟推了一把,險些撞在牆上。
她哈哈冷笑一聲,帶著惱意開口:「宋舟,到現在,你還想遮掩這件事?
「你以為你算什麼好人?
「你瞞了喬音六年,跟她結了婚,你難道從來不曾愧疚過嗎?」
我察覺到這個爭吵的局面並不適合孩子觀看。
蹲下身,伸手捂住了宋子軒的耳朵和眼睛。
宋舟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想讓許心閉嘴。
但許心倒退一步,躲開宋舟,她慘笑一聲,直言不諱地開口。
「當初在墓園撞倒喬音的人,害她一輩子拿不起手術刀的人,不就是你嗎?宋舟。」
瞬間。
宋舟渾身僵住,他臉色變得慘白。
他驚惶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喬音,你……」
我嘆氣。
「我不是蠢貨。
「猜得到。」
14
六年前的宋舟,跟許心愛得S去活來。
我去墓園的那天,是爸媽的忌日。
日頭正盛,曬得人頭腦發昏。
或許,這是宋舟那天一怒之下,又被曬得眼花,沒注意到路旁有人的原因。
最開始,他告訴我。
墓園旁缺少監控,沒能找到那輛肇事逃逸的車輛。
其實是他馬上就要跟許心出國,他把這件事瞞了下來,不想受到牽連。
隻是他沒想到。
我會因此而拿不起手術刀。
我的職業生涯,因大少爺一時不痛快的心情而徹底毀掉。
他在醫院會那樣體貼地照顧我,也是因為愧疚。
可是宋舟。
你跟我結婚之後,日日夜夜同床共枕,難道就沒有一次覺得愧疚?
其實也算我太傻。
我是在許心回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
可飲冰六年,我的心已經被宋舟折磨得千瘡百孔。
當你以為的救命稻草,你生活中唯一的救贖,其實是那個壓S你的最後一根稻草時。
經歷長達六年的糾葛後,愛與恨混為一談。
你其實很難再有勇氣去挑開這道遮醜的幕布。
所以在宋舟心一動,提出離婚的時候。
我竟然覺得解脫。
剛巧,宋子軒因我訓誡他不許吃太多糖,而哭著鬧著推搡我。
說討厭我這個媽媽,我這個媽媽是個惡毒女人,難怪爸爸不喜歡你。
我垂眸看著宋子軒,怔然出神片刻,才對著宋舟輕聲笑了笑:「好。
「離婚。」
15
宋舟是宋家的大少爺,風光無限。
但此刻,他的脊背卻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
他此刻的模樣看起來狼狽又痛苦。
他額上青筋跳動,胸口不斷起伏。
宋舟的嗓音沙啞又幹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緊緊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雙目猩紅。
「我那個時候,太年輕,太張狂。
「我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最後那樣……
「我對不起你,喬音。」
他祈求般望著我,似乎想得到我的原諒。
我歪了歪頭,看著乞哀告憐的宋舟,困惑開口:「你既然要道歉,為什麼不早點道歉?
「現在的我不記得所有事情。
「你道歉,有什麼用?」
聽到我的回答。
宋舟身形踉跄了下,他像是瀕S的蝦。
弓著腰,捂著唇,不斷地咳嗽著。
我沒理他,將宋子軒往他的方向輕輕一推,漠然起身。
謝書白正從樓上下來,他要領我去找胡醫生。
我迎上謝書白,彎著眼眸甜甜一笑:「師兄,專門下樓接我的嗎?」
謝書白視線掃過我身後,他揉了揉我的發頂,溫聲開口。
「是。
「半天不見,我很想你。」
16
或許是因為多年夙願得以滿足。
我求而不得的謝書白終於能留在我身邊。
我的心理防御機制逐漸消解,失憶的一年後,我逐漸記起了所有儲存在大腦深處的過去。
但不論如何,如今的我,經過這一遭後,已經不會再因為那糟糕的過去而觸動。
胡醫生診斷我完全康復的那天,她欣慰地伸手擁抱了我。
「喬音。
「你要記住,你不需要依賴別人,也無須移情他人。
「你永遠擁有獨立自主的權力。」
我釋然地站起身,回抱了她:「心理咨詢的這一年,麻煩您了。」
謝書白原本是等在診室外的,但中途遇見患者,被留在了病房。
他給我發消息,讓我出來時去辦公室等他。
我從診室出來,就遇見了蹲在門口的一大一小。
父子倆像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顏值出色。
病房外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側目。
宋舟局促地站直了身體,訕訕開口:「喬音,你……還好嗎?」
宋子軒穿著正式,頭發像是特意打理過,看起來精致又可愛。
這一年來,宋子軒總是偷摸跑來找我,但都被我以不怎麼記得的緣由客氣地送回了宋家。
現在,聽聞我的心理治療結束。
這對父子居然又跑來了醫院,
宋子軒從長凳上跳了下來,幾步蹭到我面前。仰起頭,充滿期待地問我:「媽媽……你恢復記憶了嗎?你記得我嗎?」
我垂眸看著他,點頭:「嗯,記得。」
宋子軒看起來像是很緊張,他哽咽了一下:「媽媽,我……我好想你。」
宋舟聽到我的回答,他走了過來, 站在我面前。
宋舟低頭看著我, 躑躅片刻:「喬音,之前的事情, 我很抱歉。」
他沒有明說是哪件事情, 或許是關於過去所有。
他看起來很愧疚,一雙深邃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我:「子軒很愛你這個媽媽。
「我……我也愛你。
「喬音,你要不要,跟我復婚?」
17
我隱約聽說了一點消息,這一年, 宋舟跟許心鬧翻了臉。
當初的白月光朱砂痣, 變成了眼前的蚊子血。
宋舟身邊想上位的女人不斷,但他一直保持單身。
我笑了。
「宋舟, 別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
宋舟的眼眸縮了縮,他狼狽地低下頭:「我一直都很後悔, 但你不記得過去的事情, 我不敢逼你太緊。」
也是, 這一年來。
我用不記得這個借口打發過他們父子無數次。
「我也很後悔, 之前一直沒機會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退後兩步, 看著宋舟。
我嘲諷地笑笑:「宋舟, 你是個爛人。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遇見你。」
之前的喬音, 把宋舟當成她懸崖下的吊橋,牢牢抓住不肯放手。
現在,我意識到了, 把誰當作移情對象都沒有辦法拯救自己。
不管是宋舟,還是謝書白。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我終於意識到。
即使掉進懸崖谷底, 還可以靠自己的雙手爬上谷頂。
不必拉著那最後的鋼絲不肯松手。
我車禍失憶,忘記了過去整整六年的時光。
「天走」「我已經申請了卡羅琳斯卡的醫學研究生, 下個月就會入學。」
我跟謝書白討論過這件事。
他說他會跟樂樂一起等我。
他不忙時, 會帶著樂樂去瑞典找我。
我對宋舟下了最後的通牒。
「之後,請你們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抱歉地對宋子軒笑笑,揉了揉他的發頂,「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媽媽。
「現在, 就讓我們正式地道別。
「宋子軒,祝你日後,諸事順利。」
宋舟臉色煞白, 他垂下頭, 看不清神色:「抱歉。」
抱歉你這一生順遂,最後卻遇到我這樣的爛人。
「恭喜。」
恭喜你得償所願, 自由翱翔。
我禮貌地點頭, 一根根掰開宋子軒抓著我衣角的手。
「再也不見。」
我穿過醫院的長廊,餘光處,似乎注意到宋舟佇立在原地。
他抬手捂住眼眶,身形寂寥而落寞。
孩子的悲傷比成年人更為純粹坦誠。
宋子軒望著我離開的方向, 跌跌撞撞地往我離開的方向跑。
可惜醫院人來人往,他撞上人摔倒了幾次,最後崩潰地趴在地上號啕大哭:「媽媽,我要媽媽——」
但。
我沒再回過頭。
18
我朝著出口走去。
謝書白站在走廊的盡頭等我。
我牽住他的手, 笑了起來:「師兄,好久不見。」
走出大門。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