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無端多日不朝,他遍請天下名醫為我診治。
得到的結果令他絕望。
我注定此生再也無緣子嗣。
他幾次偷偷哭泣,我都知道,我隻覺得高興。
陛下跟前的小公公來宣了幾次要他帶我進宮,他都稱病拒絕。
如今,他不再是當初那個舉目無親的孤兒,在宮中受人欺凌。
他現在是執掌大軍有赫赫戰功在身的祁將軍。
終於,朝華在太後宮中哭暈過去後,陛下親自來請祁無端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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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為朝雲設宴,她為大燕和親,是功臣。」
祁無端無法拒絕:「臣會帶她前去。」
陛下嘆了一聲,手掌拍在祁無端的肩上:「朕知你心中苦楚,當年的事情,你和朝雲都受了委屈,帶朕去看看朝雲吧。」
皇兄曾待我好過的。
那時,我在外已經乞討五年,受盡白眼打罵。
好在,是奶奶收留了我。
一場災荒,奶奶重病,我隻能再次乞討。
皇兄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紅著眼睛,不顧我手上的髒汙,拉住我。
他說他是我的哥哥。
他說我是公主。
這與我簡直是天方夜譚。
母後得知我有過幾年乞討的經歷,嫌我丟人,便不願意認我。
盡管朝華不是她的孩子,她還是對外宣稱,當初她生下的是雙胞胎,我不慎被歹人擄走,這才離宮幾年。
宮內人見母後待我冷淡,便知我不受寵,人前的表面功夫做得都好,人後的拜高踩低層出不窮。
好在還有皇兄為我撐腰。
可皇兄,終究是喜歡朝華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多一些。
但凡我和朝華發生爭執,哪怕次次都是朝華挑釁。
皇兄也隻會板著臉訓誡我,讓我讓著朝華。
我不明白,我滿腹委屈,我曾哭著問他。
「哥哥,我不是公主嗎?為什麼我這個真公主還要讓著她這個假公主,為什麼啊?」
那是皇兄第一次對我發火,也是皇兄第一次動手打我。
我的臉被他一巴掌扇腫,他冷冷地看著我,那一眼冰冷刺骨,好似冰霜刀劍。
「朝華就是大燕的公主,你沒有資格置喙,她就是金尊玉貴的大公主,朝雲,你侮辱長姐,大逆不道,兄長罰你去護國寺思過一年。」
就是那一年,我明白了,我不如朝華。
哪怕她不是真公主,卻有著真公主沒有的寵愛。
我若是想要在宮中好好活下去,那便要在朝華手下做小伏低,永遠也不要讓她生氣。
因為,整座宮裡,沒有人會站在我這一邊。
後來,皇兄為那一巴掌送了我許多金銀珠寶安慰我,更是不止一次和我道歉。
可我,總是懼怕他的。
我怕他的突然變臉,也怕他突如其來的巴掌。
真的好疼。
8
祁無端帶著皇兄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和小丫鬟們一起踢毽子。
我聽見祁無端和皇兄說:「她在姜國被那些人折磨得已經瘋了。」
皇兄驚愕道:「什麼?」
祁無端微微訝異:「朝華不曾告訴你嗎?我早已經寫了折子讓宮人交給你。」
皇兄沉了沉臉色:「這事我會去查。」
我的餘光瞥見皇兄,毽子掉在了地上,我臉色慘白地和他對視。
皇兄眼裡浮現疼惜,他溫柔地朝我笑,向我招手:「朝雲,到哥哥這裡來。」
我搖頭,躲在院子裡的大水缸後面:「你和他們那些人一樣打我,我不去,我討厭你。」
皇兄眼眶瞬間紅了,他仰起頭,逼退眼淚。
祁無端走過來扶起我:「朝雲,那是你哥哥啊。」
我搖頭,依偎在祁無端懷裡,害怕防備地看著皇兄。
「他不是我哥哥,哥哥怎麼會舍得打我?他把我關在籠子裡,那些和尚都欺負我,他們給我吃餿臭的飯菜,他們說了,是太子吩咐的,他是太子,他不是我哥哥!」
祁無端拳頭不由自主地捏緊,卻還是放軟聲音哄著我:「朝雲,太子就是你的哥哥啊。」
皇兄已經是面無血色,他嘴裡喃喃:「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我大聲哭喊:「不是不是!他不是我哥哥,他是壞人!就是他讓那些和尚欺負我!就是他!」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昏厥,祁無端強忍怒火看著皇兄:「陛下,您先請回吧,大夫說了,朝雲不能大哭,否則病情會加重。」
皇兄愧疚地閉了閉眼,幾乎是落荒而逃。
沒一會兒,宮裡的太醫都被請了過來。
小公公對祁無端說:「陛下已經下令嚴查當初的護國寺一事,二公主所受的委屈,那些人一個都跑不了。」
祁無端冷冷道:「傷害已經造成,他們都S光了,難道朝雲就能完好無損嗎?自欺欺人,何況罪魁禍首是誰,心知肚明!」
小公公訕笑一聲,這話他不敢接。
畢竟,朝華是太後心尖上的人。
聽說,為著護國寺一事,朝華對皇兄哭了好幾回。
往日都是順著她的兄長,這次破天荒地沒有站在她這一邊,按照她的話行事。
朝華氣急敗壞地大哭:「為什麼要接她回來!她為什麼要回來啊?她回來了,祁無端不要我了,連皇兄你都不寵我了。」
以前每一次她這麼說的時候,皇兄都會為了她冷落我。
好像這樣,就能表明他一碗水端平了似的。
其實,偏心的那個人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偏心。
這一次,面對朝華的哭聲,皇兄隻是失望地看著她。
「朝華,她才是大燕真正的長公主,錦衣玉食的那個人本該是她。可她現在瘋了,因為你,她瘋了。」
朝華難以置信這話是從皇兄嘴裡說出來的。
比起震驚,她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皇兄,你變了。」
這些話,探子說給祁無端聽的時候,我就在一旁。
變了嗎?
其實從來沒有變過,不過是見到我瘋癲的模樣多了幾絲內疚而已。
他心裡最在意的,還是朝華這個沒有血親的妹妹。
因為,他愛朝華,超乎兄妹之親的愛,所以才縱容她,給她優於公主待遇的一切。
這份感情不能見天日,他慶幸朝華喜歡的人是祁無端。
因為他心知肚明,祁無端永遠不可能和朝華在一起。
因為他們之間隔著一個瘋了的我。
9
宮中為我設了接風宴,祁無端笑著同我說:「你皇兄是花了心思的,京中的貴女都會去參加,這場宴會盛大,你是主人公。」
我還不曾裝作害怕恐懼的樣子,祁無端撫摸著我的臉,溫柔的神色裡潛藏瘋狂的恨意。
「朝雲,你別害怕,很快,朝華就不能再欺負你了。
「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皇宮外,並無貴女的馬車,祁無端眼裡的笑意凝滯。
他安慰我:「今日的宴會不小,她們梳妝打扮耽誤時間也是常事,我們來得太早了。」
宮裡一路上都很安靜,太監宮女路過我們時,都低著頭。
祁無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終於在看見青雲臺上,隻有皇兄和太後朝華三人時沉到谷底。
皇兄的臉色也不好看。
朝華錦衣華服,一身天香錦的緞子,讓我想起往日。
公主每月的定例銀子我是沒有的,就連衣料我也是最差的。
按照分例,我一年該有十匹的天香錦的緞子,可是都被朝華拿走了。
冬日裡我冷得很,給母後請安的時候,她說她最見不得我這樣做作虛假。
明明內務府每年給我準備了錦裘衣緞,我還穿著去年的薄衫前來裝可憐。
我告訴她,屬於我的一切都被朝華明目張膽地拿走了。
她不信,她憎惡地羞辱我,說我攀汙朝華。
她罰我在深冬裡跪在雪上向朝華認錯。
我不認,那是我第一次違拗她。
我們爭執起來,她打傷了我,鬧到父皇跟前,查明此事,朝華被訓誡。
我以為事實擺在眼前,母親就會知道她錯怪了我。
可她卻說是我汙蔑朝華,她說我歹毒,竟然想用這樣的法子趕走朝華。
她說她就算是S了我,也不會讓我傷害她的寶貝女兒。
那一刻,我心如S灰。
從入宮後,我知道她是我的母親,我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討好她。
我知道那些妃嫔用我曾做過乞丐的事情笑她。
我便更加拼了命地學習禮儀,學習琴棋書畫,屢次奪得魁首。
我希望自己能為她爭光,我希望母親疼愛我一些。
可她隻是冷臉說我招搖賣弄。
我以為她喜歡安靜的,我便學著韜晦內斂,可朝華好不容易奪魁一次,她高興地為她舉辦宴會,還在望仙樓為她點燃煙火,與民同歡。
原來,她隻是不喜歡我,她隻是厭惡我。
就像現在,她知我在姜國受辱七年,知道我備受折磨,知道我被敲斷腿骨掀掉指甲,可她依然厭惡地打量我。
「陛下瘋了般不聽勸要辦這場接風宴,也不想想一個共侍二夫的女子,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恥辱,誰會願意與她同在一席用飯。」
朝華眼裡勾起笑,朝我挑釁地翹了翹下巴。
祁無端擁著我落座:「太後不必擔心,臣已派御林軍前往各位大臣家中相邀,相信很快青雲臺上會坐滿人。」
太後動怒道:「你瘋了是不是?陛下也不管嗎?」
皇兄沉鬱的臉色因為祁無端的話緩和了些:「兒臣覺得祁將軍做得很對。」
朝華抽泣不止:「皇兄!」
太後看向祁無端:「朝雲既然從姜國接回,就該住到宮裡來,宿在祁將軍的府上算什麼?更何況你和朝華已經定下婚事。」
慢慢地,席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太後的話也傳到了眾人耳朵裡。
祁無端為我剝蝦,聞言輕笑道。
「一個宮女與侍衛廝混生下的卑賤之女,也配嫁我嗎?
「太後莫不是忘記了,我父親安王是先皇的親哥哥,安王府再落魄,也容不得他人混淆血脈。」
滿室寂靜,太後身軀搖搖欲墜,朝華愣在當場,高傲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拾就已經碎裂。
變故就在一瞬間發生,皇兄從短暫的驚愕中回神,接著便默許了祁無端的做法。
他亦有他的私心,一旦朝華的身份公之於眾,她便不再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和他也沒有名義上的兄妹關系了。
卑賤落魄的處境,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朝華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敗在她一直賴以生存的兄長手中。
皇兄躲過朝華求救的眼神,祁無端慢條斯理地敘述,場中一開始被朝華安排的來羞辱我的貴女們此刻都鴉雀無聲。
誰也不曾想到,一場打著名為接風宴實則羞辱我的宴會,會在頃刻之間,變成審判朝華的斷頭臺。
太後恨恨地看了皇兄一眼,出言阻止祁無端。
「祁將軍莫不是喝醉了酒,胡言亂語,朝華是我所生,也是大燕的長公主,如何配不上你一個王爺之子。」
這一句話已經是威脅。
祁無端勾唇,接過婢女遞上來的帕子擦幹淨手指,拍了拍手。
不一會兒,中郎將就提了幾個年老的婦人上來。
其中一個,一見到朝華,就撲了過去喊女兒。
細看,朝華與她眉眼頗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都是一雙桃花眼。
朝華大驚失色,甩開她的手,大喊道:「快把她拖下去S了!快!」
「慢著,」皇兄在這個時候開口,「朝華,你連你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認了嗎?」
這一句話,如同S刑。
太後豁然起身:「皇帝,你是瘋了嗎!」
皇兄冷聲道:「祁將軍帶來人證物證,母後還想包庇她嗎?當初為了她將朝雲送到姜國抵罪,這一樁樁一件件,她何曾無辜。
「母後別忘了,下面那個被折磨瘋了的傻子才是你的親生女兒,才是我大燕的長公主。
「朝華,跟你母親回去吧,那裡才是屬於你自己的生活。」
10
朝華被打暈帶走了,太後氣暈了過去。
而我也在太醫的診斷下漸漸「恢復」神智。
祁無端欣喜若狂,我怯怯地含淚看他:「三郎。」
他泣不成聲,我們相擁而泣。
看他哭到失聲的模樣,我的眼神一片冷漠。
我的報復才剛剛開始。
以前,朝華帶人欺辱他,京中勳貴子弟都笑話他,是我一次次護下他。
也是我踢掉他面前的殘羹冷炙,將自己的膳食分給他一半。
可他呢,他是怎麼對我的?
在姜國的七年裡,每一個痛苦的夜裡,我都是依靠仇恨才能活下去。
我被母後召入宮中侍疾。
太醫說,她因為朝華離開,相思成疾,這才生了病。
她不肯見我,要我跪在院子裡抄寫佛經,為她祈福。
一頂孝道的帽子壓過來,就連皇兄也不能為我求情,祁無端更是被太後下令不許進宮。
跪到第二個時辰時,我已經昏了過去。
冰冷的涼水將我澆醒,上方是母後充滿仇恨的面容。
是的,我的親生母親,因為別人的孩子,憎恨我。
「母親可知道我的腿,曾被姜後一寸一寸敲斷,她說那樣的聲音悅耳好聽,母親可聽過?」
我喊她母親,而不是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