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日大人們忙碌,我就在房間裡看電視玩玩具,偶爾用媽媽的平板玩一下遊戲,並不給旁人添亂。
大家都誇我懂事,說我真乖。
爸媽很是心疼,就拜託伯伯家的一個小姐姐帶我去鎮上的超市夾娃娃散散心,別總是悶在家。
這一吆喝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紛紛舉手,都吵著要去。
於是一帶二,二帶三地全都跟了過來,嗚嗚泱泱的好多小孩子。
奶奶自告奮勇說幫忙照看,拿著老頭樂的鑰匙要帶我們這幫小孩去。
爸爸沉默了一瞬看向她:「媽,你是真心的對吧,不是借口去打麻將。」
「嘿你這孩子!我還能騙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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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有些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特意在爸爸面前裝了一大把硬幣塞進口袋,以示自己的誠意。
但是爸爸還是那樣望著她,眼神裡充滿了不信任。
對此奶奶伸出三根指頭衝著天空發誓:「行了行了看你那鬼樣子。」
「我發誓好了吧,我要是偷摸著去打牌就把我的手剁了!這樣總行了吧!」
一說一白眼,奶奶都把這樣狠辣的話說了爸爸還能怎樣,他隻好放行,目送我們這伙孩子興致勃勃地衝向老頭樂,吵吵鬧鬧地往鎮中心的超市駛去。
隻是爸爸不知道的事,有些東西是戒不掉的,就像沒有敬畏之心的人發下的誓言一樣,牌癮不是一句發誓可以約束的。
6
車上的小孩嘰嘰喳喳,我有點暈車不是很精神,就沒有加入他們之間的聊天。
等到了超市姐姐們陸陸續續下了車,我還不是很精神就打算再眯一會。
奶奶沒有拒絕,指了指另一條街提議道:「那你陪我去買點明天要用的紅包吧,去前面的小賣部買,超市的東西貴。」
說罷,奶奶也不等我回答直接飚著車去了,車一鎖叫我等會她就徑直往小賣部裡走。
我沒有留神,閉著眼嗯了一聲權作回答,誰承想奶奶就這麼一去不返,十幾分鍾也沒回來。
正午的太陽特別熱,我掀開身上的外套想要打開車門去找她,卻沒想到車門上了鎖,推拉拽怎麼弄都打不開。
我有些慌了,連忙拍玻璃窗衝著車外大喊奶奶,想要她放我出去。
可是她沒有出現。
車輛川流不息,太陽高高掛起。
裙子上的紗湿漉漉地貼在身上,額頭的汗滴落時染痛了我的眼,我邊哭邊拍,車玻璃上全是我汗漬漬的手掌印,可還是沒有人注意到我。
到最後我哭不出聲了,緊緊地貼在玻璃上,透過那一絲沒有合攏嚴實的窗戶縫隙,貪婪地呼吸著外面清涼的空氣。
可是我太熱了,車內的溫度好高好高。
哪怕我不哭不動了,還是耗不過這蒸籠一樣的高溫。
我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心髒砰砰直跳,眼前全都是雪點一樣密密麻麻的黑色,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敲玻璃了……
「媽……嗚嗚嗚……媽媽……」
「媽媽……我要媽媽……」
嗚咽出聲,用最後一絲力氣我爬上了前座的駕駛室,趴在方向盤上,期許有人能透過擋風玻璃看到我。
可是沒有人。
「媽……」
渾濁的淚染的眼睛生痛,恍恍惚惚間我好像聽到有誰在瘋狂拍著玻璃窗。
是媽媽……
原本應該在家裡的媽媽……
「悅悅!!!」
7
「悅悅要是有什麼事,老娘就是坐牢也要把你砍S!」
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裡蔓延,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著頭頂的白熾燈一眨也不眨。
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又或者腦子一片糊塗,我呆呆的看著燈光,對身側的爭吵聲沒有一絲反應。
還是爸爸放東西時才發覺我已經醒了。
他驚喜萬分地撲了上來,仔細檢查了一遍我的體溫又摸了摸我的後頸:
「沒事了悅悅,沒事了悅悅,你已經安全了,你已經……」
話還未說完,爸爸就哽咽地哭了起來。
他的手粗糙且冰冷,像是從冰箱裡凍過一樣沒有絲毫溫度,拂過我額頭的碎發還不停地哆嗦。
媽媽也撲了上來,她那樣強硬的性格,往日吵架時能罵得旁人狗血淋頭,可她隻看了我一眼就哭得不能自已,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頭很暈,胃裡犯惡心不說整個人還沒什麼力氣。
可一看到媽媽,我忽然就想起了昏厥前透過車窗看到的那張滿是汗水和恐懼的臉。
我的媽媽……
她生生敲碎了玻璃,滿手鮮血地將我從S亡的懷抱裡搶了回來。
「媽……媽……媽媽!!!」
我嘶聲尖叫,後知後覺的恐懼和瀕S的絕望將我淹沒,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媽!!!」
握住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我哭成了瘋子。
媽媽也哭,她反手抱住我,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把我的肩膀打湿,哆哆嗦嗦的。
她抱住我的力氣很大很大,像是要把我重新揉回她的骨血裡再也不分離。
「悅悅……我的悅悅……要是沒有你媽媽也不活了……」
媽媽的哭聲裡夾雜著難掩的恐懼,她像是瘋狂又絕望的母獅,除了SS將我圈在保護圈裡以外,拒絕任何人的觸碰。
哪怕那個人是爸爸。
「玉珍……我……」
爸爸的聲音明顯幹澀了不少,他望著媽媽仇視的眼神狠狠閉上了雙眼,等再睜開時,他望向奶奶的目光冰冷透骨。
「媽,你還記得之前和我發的誓嗎,你說過,要是再打牌你就把手剁了。」
「哝。」
置物櫃上保溫壺被爸爸重重地拿起放下:「刀沒有,但是用這個砸也一樣。」
「媽,說到做到,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這……這……」
見爸爸來真的,奶奶連爭辯的話都說不出。
她眼珠子一翻,直接往地上一躺開始撒潑哭起來:
「老頭子诶!你把我也帶下去吧!」
「不孝啊!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居然生了個孽障!他還要對我動手!要砸我的手!」
「老頭子诶,我不活了,你快把我帶下去吧!」
邊哭邊罵,這是奶奶的拿手好戲。
我雖然和奶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這種場景已經見了好幾回,回回奶奶都拿不孝來壓爸爸。
壓得爸爸快要喘不過氣。
「夠了!」
見奶奶還要哭第二輪,爸爸的臉徹底黑了。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樣望著奶奶,嘴裡的話冰刀子一樣戳人:
「除了拿生我這事說你還有什麼可以提的,你不是個好母親,我也不是個好爸爸。」
「我這輩子做了很多愚孝的事,最蠢的一件就是覺得你會好好待我的孩子,會喜歡我的悅悅。」
「我錯了!我徹底錯了!你連我都不喜歡,怎麼可能會喜歡我的女兒!」
「三次了!三次了!你是恨不得把她這條命折騰沒是嗎!」
「一次拉肚子,一次食物中毒,一次高溫休克,你到底有多恨我才這樣對待悅悅!!!」
「我真是瘋了傻了,才會覺得你會愛她!!」
「媽……那是我的親骨肉啊……是你的孫女啊……」
爸爸的聲音顫抖起來:「打牌就那麼重要嗎,重要過你孫女的命……」
「我差點就見不到她了,我差一點就失去她了……媽……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8
「嘉慶,不是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爸爸的眼淚讓奶奶慌了起來。
她手足無措地從地上爬起連連擺手:「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打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打了。」
「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以後我都不會去打牌了。」
「我給你看小孩,我幫你帶悅悅,你……你別說這種話了,嘉慶。」
淚眼汪汪,此刻的奶奶慌了神一樣的恐懼,她想上去握爸爸的手,可還不等她走過來,爸爸就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代表著拒絕,也代表了徹底的否認。
苦笑一聲,爸爸搖搖頭:
「這話你說了太多遍了, 我從兒時起就聽得耳朵生了繭。」
「媽, 以後我不會讓你再見到悅悅了。」
「從今往後,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我對不起爸, 辜負了他臨終前的囑託。等我S了,我自己去向他賠罪。」
「以後, 我們不會回來了。」
輕輕地說完最後這句, 爸爸的身體擋在了我和媽媽面前, 就像從前一樣,他永遠都是我和媽媽的倚靠, 是保護我們的那把大傘。
風吹不破,雨打不湿,這把傘永遠穩穩地遮擋在我和媽媽頭上,牢牢地護著我們。
奶奶哭瘋了, 她扒拉著爸爸的胳膊一個勁地道歉, 向我賠罪,說以後再也不會了。
希望我們給她一個機會,她真的知道錯了。
誰也沒說話, 爸爸也沒有。
他緊緊地握著奶奶的手,堅定的將她帶出了病房,頭也不回的拉著她往外走。
一步都沒回頭。
就像他說的那樣, 永永遠遠,他都不會讓奶奶見到我。
我拉拉媽媽的手,有些心軟奶奶的哭聲, 可媽媽卻對我說:
「悅悅,牌癮和賭癮沒什麼區別, 永遠不要相信癮君子的話。」
「一而再再而三這個詞你爸爸已經聽倦了也傷透了,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奶奶和我們一起生活,他也愛奶奶。」
「可是啊……」
接下來的話媽媽沒有再說出口, 但她的眼神說盡了一切。
我不想相信媽媽的話。
可事實證明媽媽是對的。
因為我再次於牌場見到奶奶。
麻將聲和吆喝聲此起彼伏, 我看見奶奶通紅著眼笑眯眯地洗牌搓圈, 衝著牌友大聲笑罵。
她從未改過,也從未真心過。
就像媽媽所說, 癮君子的話不要相信, 因為那隻會讓你傷心。
「走吧, 爸爸買好東西了。」
我懵懵懂懂地點頭,拿著錢轉身就去買了辣條。
「(珍」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奶奶,也是我第一次理解牌癮的危害。
昏天黑地輸紅了眼的男男女女,打牌打得忘了時間忘了一切的老少婦孺。
那咕嚕滾了滿桌的麻將, 那泛起毛邊被人攥得緊緊的撲克,那滴溜轉滿是汗漬的骰子,全都盛滿了人的欲望。
妻離子散, 家破人亡, 親緣絕斷。
無論你是否通過此舉獲得金錢地位, 當你坐上牌桌的那刻,滿盤皆輸。
醒醒吧,回頭吧。
想想家人, 看看身後望著你的那一雙雙淚眼。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不要在無可挽回後再說對不起。
願世界無賭,願世界無【癮】。
珍惜當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