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也高興不了太久了,因為高蘭又有了新的計劃。
沒過幾天,高蘭就給他報名了一個少兒節目,那裡在招小主持人,有兩輪面試。
高蘭帶著侄子去做了個自我介紹,就過了初試。
但欣喜之餘,評委說侄子仍有很多地方有不足,建議她報名參加電視臺裡的小主持人培訓。
一聽說又要掏錢,我哥有點不樂意,高蘭也有點猶豫了,她覺得她兒子不培訓也沒問題。
「嫂子,這可是電視臺裡辦的培訓,比外頭的專業多了,這錢該花咱就得花。」
「等子豪過了復試就成了小主持人,還能上電視,這錢花得多實在。」
聽我這麼說,高蘭也下了決心,狠狠心又交了一萬塊培訓費。
Advertisement
這一次的培訓倒也有點效果,侄子順利通過了復試,拿到了少兒節目主持的名額。
說是節目主持,其實就是放動畫片的空隙裡,找三個素人小朋友來報報幕,聊聊天,而且每個小朋友隻能參加一期。
不過,在這次節目錄制中,侄子第一次有了好幾分鍾的露臉機會。
節目播出當日,高蘭把親戚朋友通知了一個遍,要求大家都守在電視機前看她兒子,還在朋友圈實時更新她兒子的鏡頭。
她給侄子申請的社交賬號認證裡,又多了一條:主持人。
「嫂子,子豪表現可真不錯,落落大方,有主持人的派頭,我就說這錢沒白花吧。」
「可不是嘛!我就說我兒子是當明星的料,你看我這評論裡,都在誇子豪呢。」
的確,經過高蘭這一宣傳,大家也都不好意思不露個臉,紛紛在評論下面點贊評論。
高蘭還特地把所有點贊評論的人拉了一個群,群名:子豪全球粉絲後援會。
我帶著頭在群裡誇誇,其他人也都紛紛發了表情包點贊捧場。
見狀,高蘭勁頭更足了,反手又給侄子報名了另外一個節目。
初試再次順利通過,到了復試又要交錢培訓。
「你們搞錯了吧,我兒子之前都培訓過了。」
「你看我兒子上次的表現,多好。」
高蘭拿著視頻給人家,人家看都不看。
「不同節目的要求不同,培訓內容也不同。如果不培訓的話,復試通過的概率可能不會太高。」
高蘭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就是沒交這個培訓費。
果不其然,侄子到了復試就被刷了下來。
「你們這是黑幕啊!是不是就是隻有交錢培訓才給通過!」
她倒難得清醒這一回。
她打電話跟李哥控訴這個事,李哥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現在都是這樣的,想出名的孩子這麼多,咱不花點錢怎麼給孩子出人頭地的機會?」
「咱家孩子這麼優秀,沒有表現機會多可惜。」
「其實就是一點錢的事,我們當父母的苦點沒事,但不能委屈了孩子啊。」
7.
這個李哥可真是個 PUA 大師,他的三兩句話就打消了高蘭的疑慮。
不過他也怕高蘭鬧事,又給高蘭介紹了幾個交錢少的節目。
這類節目隻需要交上幾百塊的坑位費,就可以上臺表演幾分鍾,不過大多數是群體表演。
高蘭跟我們說起這事的時候,仿佛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電視臺少兒春晚你們知道吧?隻需要交八百塊,就可以讓我家子豪上去表演!」
我也跟著捧場道:
「真的嗎?那可是春晚啊!子豪真厲害!」
「別說八百了,八千也值了啊!」
我哥卻有些不理解:
「可是我們去表演不應該給我們發點錢嗎?為什麼還要交錢啊?」
高蘭翻了個白眼。
「你懂什麼,這費用是使用場地和燈光音響的費用,那麼大場景,已經很便宜了。」
「再說了,那些大明星上春晚不也都是義務出演嗎?你看他們誰拿報酬了?」
我表示贊成,點頭附和道:
「可不是嘛,能有演出機會就已經很厲害了!」
這個李哥的話術還真是可以,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他們的套路,都差點兒信以為真了。
高蘭終於找到了性價比最高的出演方式,為了方便起見,還直接在李哥的推薦下又報了一個專門對接電視臺的舞蹈機構。
他們每逢節假日就會排群舞,隻要交點錢,就能在電視臺各個節目裡表演。
這樣一來,倒是省去了高蘭挨個報名的麻煩。
馬上就到了少兒春晚登臺演出的時候,侄子開始學校和舞蹈機構兩頭跑。
高強度的訓練讓他有些吃力,他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也漸漸大了起來。
沒多久,侄子的小臉就日益圓潤起來了。
「兒子,你不能再吃這麼多了,吃胖了上鏡就不好看了!」
高蘭一把搶過侄子的飯碗,不許他再吃了。
侄子撇嘴就要哭,說他還沒吃飽。
我哥有點心疼,又給侄子遞了個雞腿:
「那補充點蛋白質總行了吧。」
高蘭又一把搶過雞腿:
「你懂什麼,蛋白質攝入也不能過量。」
侄子的小臉立刻就垮了,哇哇大哭起來。
但高蘭不為所動,立馬收拾了餐桌。
自此,高蘭每天都會給侄子規定飯量,營養倒是豐富,就是量少了點。
因為吃得少,侄子的小臉也一天天清瘦下來。
「哎喲喲,我兒子瘦了更帥了!」
侄子餓出了瓜子臉,高蘭反倒像發現了新大陸,又帶著侄子赤巨資拍了一套新的模卡。
到了演出那天,高蘭在粉絲群和朋友圈更新了十幾條視頻,介紹她明星兒子的「春晚」之行。
粉絲群裡不明真相的親朋好友們紛紛捧場評論:
「咱家孩子也太優秀了,小小年紀又是當主持,又是上春晚的。」
「小蘭,你這是怎麼培養的這麼優秀的孩子啊?傳授傳授經驗唄。」
「咱孩子以後出了名,可別忘了他二姨。」
高蘭看著滿屏吹捧她的評論,嘴巴咧到耳根子。
到了節目播出的當天,高蘭又在群裡提醒大家,別忘了觀看他兒子的演出。
看著臺上烏泱泱的一群小朋友,我還沒找到侄子在哪兒,就有個膽子大的在群裡發問了:
「這麼多孩子,哪一個是咱家子豪啊?」
喲,沒想到還真有人看呢。
高蘭有點不高興,拍了張照片,在幾十個孩子裡圈出一個臉都看不清的人影:
「這不就是嘛!」
群裡沉默了。
8.
自從侄子加入了這個舞蹈機構,他課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排練和演出上。
到了小升初那年,便有些吃力,跟不上了。
雖然現在初中是直升,不用考試,但跟不上課程可能直接影響初中的學習,進而影響中考。
老師跟我哥溝通,建議讓侄子留級一年。
沒想到第二天,侄子就因為跟人家打架,被叫了家長。
原來他在學校裡被同學笑話了,說堂堂大明星竟然在小學就留級了。
還說他以後再跟不上課程,恐怕真的要去做小乞丐沿街乞討了。
侄子自尊心受挫,跟人家大打出手,但因為吃得少身體弱,被人家打得鼻青臉腫。
高蘭去了,跟對方不拉倒。
「我兒子這張臉可是要出鏡的,你給我們打成這樣我們還怎麼演出!」
「賠錢!必須賠錢!」
但這次畢竟是侄子先動的手,且對方鼻子也被他打破了,最後雙方誰也沒賠償誰。
高蘭一氣之下,撺掇著我哥給侄子辦轉學,要轉到隔壁的私立小學。
私立小學開銷大,而且隻剩下一年了,我哥不願意折騰,終究沒轉成。
其他同學升初中走了,侄子卻留在小學又讀了一年六年級。
他成了同級老師和學生茶前飯後的笑話,這給他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也是從那一年起,他更不愛說話了,對於高蘭安排的活動更是提不起興趣。
我哥見侄子學習落了那麼大一截,連性格都變了不少,讓高蘭暫停了一切商務活動。
高蘭不樂意,卻也不得不照辦。
誰知道等上了初中,侄子還是跟不上課程。
不僅如此,因為長時間控制飲食,導致他個子偏矮,在班裡總被欺負。
再加上他演戲的視頻不知道怎麼又被同學傳播開來,他就又被新同學嘲諷了三年。
後來,侄子中考失利,保底的學校都沒考上,把我哥氣得不輕。
高蘭卻不以為然:
「我兒子本來就不是學習的料,要不是看著是義務教育,這學我們早就不想上了。」
「我早就跟李哥打聽好了,這個年紀進娛樂圈演戲剛剛好,角色多,下個月我就帶著兒子正式進軍影視圈。」
從那之後,高蘭就帶著侄子常駐影視城了,我也很少再見到他們。
在高蘭傳回的視頻裡,我看到,他依然在演沒有臺詞的小角色。
他的長相和演技都不出眾,身高都要比同齡人矮上一投,在臥虎藏龍的影視城裡的確很難出頭。
高蘭闲著也是闲著,自己也加入群演的隊伍。
母子兩個每天吃著盒飯,穿著劇組的舊衣服,不管嚴寒酷暑,都在現場熬著。
視頻裡侄子的眼睛裡再也沒了光,他現在應該知道,相對於演戲,坐在冬暖夏涼的教室裡學習有多幸福了吧。
不過高蘭對現狀好像很滿意,總炫耀她兒子小小年紀就已經能賺錢養家了。
她還時不時地在群裡直播,今天又見了幾個大明星,拍了幾場戲。
漸漸的,群裡的人也發現他們娘倆隻是在影視城跑龍套,雖然不好意思點破,但很少有人再跟著互動了。
重活一世,我彌補了許多上一世的遺憾,並不想過多幹涉他們一家的生活。
我一心專注自己的事業,很少再關注他們。
等我再見到侄子的時候,已經是他的第一批同學高考完的暑假。
他現在又黑又瘦又矮,要不是我剛在高蘭的視頻裡見過他,還真認不出來是他。
他見到我,怯怯地喊了我一聲:
「姑姑。」
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寒暄寒暄近況,他又開口:
「當初那個星探找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攔著我媽了。」
9.
他看我的眼神很復雜,那裡頭似乎有期待,有恐懼,有不甘,有怨恨,有後悔。
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裡閃過,莫非,他也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我假裝聽不懂,插科打诨道:
「子豪,這話是什麼意思呀?」
「是演戲演得不開心嗎?你媽可都是為你好啊,我為什麼要攔啊?」
「等你以後紅了,可別忘了給姑姑籤名啊!」
侄子SS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
見我沒什麼別的反應,他又嘆了一口氣:
「算了。」
聽我哥說,他是跟高蘭大吵了一架,把高蘭撇在劇組,自己回來的。
看著當年的同學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紛紛在曬錄取通知書,他也想重回校園。
他的確可以再重新學習,再參加高考。
可是初中課程就沒跟上,又接近三年沒接觸學業,想要從新拾起可就幾乎從零開始了。
我知道,他也沒那個魄力。
他開始四處投簡歷,找工作,還託我和我哥幫他一起找。
我嘴上答應得痛快,心裡卻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他好歹是個正經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努努力還能進國企,可是現在呢?
社會發展的那麼卷,就連超市收銀員都要高中以上的學歷了,他卻隻拿到個初中畢業證。
但他不S心,看著眼下直播行業正火,又打起了直播帶貨的主意。
可惜他演了那麼多年戲,臺詞都沒有幾句。
面對鏡頭,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直播間裡鮮少有人駐足。
直播了一整天,隻賣出去一組垃圾袋。
就這樣, 他在家折騰了兩個月月,最終還是一事無成。
高蘭也回家來了,勸他回影視城繼續演戲, 他卻堅決不再回去。
他說他受夠了,那裡的盒飯,他要吃吐了。
10.
見侄子的態度堅決,我哥隻是沉默, 高蘭卻S活不願意。
「這麼多年小二十萬都投進去了, 你說放棄就放棄了?不行, 我不同意!」
「兒子,我們這已經開了個很好的頭了啊,你可不能半途而廢啊!」
高蘭軟硬兼施,妄圖打動侄子, 但聽完高蘭的話,侄子更加憤怒了:
「是我逼著你們花錢的嗎?是我自己非要當明星的嗎?你們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什麼好頭?好頭就是演了好幾年的戲, 依然要演屍體演乞丐嗎?我演夠了!」
「你們給過我選擇的機會嗎?你們從一開始就剝奪了我選擇學習的權利!」
「姑姑,你評評理, 如果我好好學習, 現在是不是早就找到一份好工作了!」
說著說著, 他又把話茬引向了我。
我沒有答話,生怕這場血雨腥風波及到我。
看吧, 人總是會美化自己沒有選擇的路。
也許他真的想起上一世,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然後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或者說, 上一世的他也是如此美化了如果沒有我的阻攔,自己早早進入娛樂圈的路。
後來這場鬧劇還是以高蘭被氣到中風收了場,這下她也不用急著回影視城了。
侄子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一邊在家照顧她, 一邊做起了在夜市擺攤的小生意。
高蘭的中風慢慢恢復過來,卻留下了面癱的後遺症,想要再去演戲是不可能了。
見侄子心意已決,她也不再折騰了。
後來某一天,我突然發現,「子豪全球粉絲後援會」也悄悄解散了。
再見到侄子時, 是個冬天。
他裹著件黑色的破棉袄,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正推著個三輪車在賣冰糖葫蘆。
見了我, 他摘下口罩,胡子拉碴不修邊幅, 看起來老了不止十歲。
他給我遞了串糖葫蘆,跟我念叨著這些年做各種小攤的不易。
說不僅天天風吹日曬,還要被城管撵來撵去。
「我就說我兒子這長相是萬裡挑一,這不就被星探給看上了,要包裝我兒子做童星呢。」
「(「」「收著吧, 都不容易。」
臨走時, 他又跟我叨叨起從前:
「姑姑,當初你真應該攔著我媽的。」
「如果我當初好好學習,說不定現在都進了國企了,你說是不是。」
我走出去兩步, 又回過頭來,衝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
「可惜沒有如果啊。」
「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我沒攔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