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餘十九不會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吧?
兄長藏在書房裡的畫冊我也是看過的。
隻是我不知道為何村裡的夫妻非要去地裡幹那事兒。
餘十九耐不住我一直問,最後隻說:「說不定隻是一夜的夫妻呢。」
我聽得雲裡霧裡的。
12
晚上不知為何有些燥熱。
我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都是那白花花的大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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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餘十九也翻了幾次身。
昨日那輕微的鼾聲聽不見了,他的呼吸很輕,似乎也沒有睡著。
我又想到他那炙熱的身軀,被子上的皂角氣息包裹著我,和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我一瞬間漲紅了臉,半夜掀開被子坐起來怒罵:「田舍奴!」
餘十九半晌工夫才說話:「小祖宗,半夜睡醒了也要罵我一句嗎?」
坐起來有些冷,我裹好被子又躺下了:「哼。」
餘十九見我沒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著:「那慄子糕你吃慢些,那可是我攢了多年的娶媳婦的錢。過幾日我去打獵賣些野味,攢了錢再帶你去鎮上。」
「哼哼。」
攢了這麼久才攢了兩百多文,怪不得他娶不上媳婦。
13
第二日一早,他便扛著鋤頭去了地裡。
雖未到農忙時刻,可他還是得時不時去看看。
起床我便犯了愁。
昨夜天黑沒注意,今天天色大亮才發現我的鞋上沾的都是泥。
髒兮兮的。
我在屋子裡找了塊破布,穿著那雙鞋就往溪流邊去了。
村裡的嬸子們都在這裡洗衣服。
來這裡擦洗一下我的鞋總是沒錯的。
14
嬸子們熱情。
我剛坐下,用手上的破布沾湿了水,她們便聊開了。
從村頭張寡婦到村尾王麻子,我鞋擦了一點,故事倒是聽了一籮筐。
聊到後面不知怎麼的聊到我頭上了。
嬸子甲一把就掐在我腰上,然後驚喊:「喔吼,好細的腰!」
我嚇得跳起來,連忙躲遠了一些。
嬸子乙邊漿洗衣服邊笑:「你看她那白嫩小臉,十裡八鄉都沒見過這麼嫩的,餘十九也不知是從哪裡找的漂亮媳婦,跟大戶人家的嬌嬌小姐一樣嫩呢!」
我緊握著髒布,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我也不是餘十九的……啊。
嬸子丙擠眉弄眼,對著我若有所指地笑:「妹妹,你男人那麼壯,晚上挺遭罪的吧?」
我的臉噌地一下漲紅了。
這些嬸子說話怎的如此直白!
我鞋都沒刷完,拿著破布就跑了。
這鄉野之地民風太過剽悍了!
身後是嬸子們的哄笑聲。
「怎的還害臊了!」
15
晚間餘十九扛著一頭麂子回來了。
我見他就罵:「田舍奴!」
餘十九一愣,問道:「小祖宗,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我又想到溪流邊那些嬸子的虎狼之詞,臉又漲紅了。
但是我說不出口。
隻能一臉硬氣地回他:「本小姐想罵你就罵你了,還看時辰?」
餘十九啞然失笑。
他將麂子肉放在院子裡,又從懷裡掏出一小包收攏好的野山菇。
餘十九說:「小祖宗別生氣了,晚上給你烤麂子肉,還有野山菇做的湯。」
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我冷哼了一聲:「那就嘗嘗。」
餘十九聽著我肚子響聲大笑,那大手直接朝我頭上的小揪揪揉了一把。
我大驚失色:「餘十九!你未曾淨手!!」
16
餘十九的手藝還不錯。
炙烤的麂子肉外酥裡嫩,就是油汪汪的,我隻吃了幾口。那野山菇做的湯我倒是喝了不少,還吃了一個他從田間挖出的白薯。
吃得有些飽了,我甚至有些困意,打了個哈欠。
哈欠打得淚水都流下來了。
淚水朦朧之間,我仿佛憶起之前在家中用膳的日子。
我爹愛酌酒,桌上的醬菜滷菜總是放在他面前下酒的。
娘口味清淡,總是吃著清粥或是素面。
兄長倒是不挑食,不過偏愛一些肉食。
而我最好甜食,廚房裡的糕點總是少不了我的。
心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也不知父母兄長現今如何了。
又何時能來接我。
不過很快我擦幹淨哈欠流下的眼淚,一掃陰鬱心情。
我爹說過,人總是要朝前看的。
眼前餘十九在收拾碗筷,我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十九,我想沐浴了。」
17
這院子裡沒有打井。
餘十九說:「我平日裡都是去河裡洗的,你等天色黑一些我帶你去,到時候我在旁邊給你把風,你隻顧洗便是。」
我當然不依:「野人才去河裡洗澡!我要是去河裡洗,肯定是要生病的!」
餘十九的眉毛又皺了起來,配上那雙豹眼,頗有幾分兇意。
我縮了縮脖子,還是小聲說:「會生病的喲!你要給我看病得花更多更多錢!」
餘十九一聽這話便妥協了:「我去打水。」
哼,早該如此嘛。
餘十九跑了幾趟,才將家中的大水缸盛滿了。
我又說:「你不會要讓我洗涼水吧?會生病的喲!」
餘十九:「……」
然後他認命地去砍柴燒水。
好不容易熱水燒好了,木槿葉放好了。
餘十九:「我汗巾呢?我也順便擦擦身子。」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片刻後,拿起我鞋邊的一塊沾滿泥土的破布。
正是我去溪邊洗鞋隨手拿的那塊。
他望了望我。
我也一臉無辜地望了望他。
本小姐怎能知道他的汗巾竟然像塊破布呢。
……
18
第二日一早,我是被屋子外的讀書聲吵醒的。
似乎是從院子外傳來的。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餘十九早已坐在院子裡劈柴。
見我起來了,他說:「我早晨掏了兩個鳥蛋,蒸好的蛋羹放在鍋裡了。你去梳洗,我去給你端出來。」
我用楊柳枝潔幹淨牙齒,又洗幹淨臉和手。
然後頂著一頭雞窩般的亂發端坐在院子裡享用本小姐的早茶。
我舀著蛋羹吃得香。
餘十九站在身後幫我梳發髻。
隻院子外的讀書聲實在擾人。
不知是哪家的書生,背書背得磕磕巴巴的。
「……如保赤子之心。心誠求之,心誠求之,心誠……」
我被這聲音擾煩了,大聲喊著:「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
院子外的聲音一頓,驚嘆了一聲:「是何人?」
19
院門被輕輕叩響。
餘十九站起來去開門。
門一打開,隻見一位書生站在門口。
他手持書卷,身材瘦削,頭發倒是已經斑白了,像個落魄小老頭。
書生看到人高馬大的餘十九,嚇了一跳:「喝!是你!餘十九!」
餘十九點點頭,喊了聲:「衍叔。」
衍叔?
餘十九告訴我:「村裡就三個大姓,都沾親帶故的,這從輩分上算是我的堂叔。」
我從餘十九寬闊的背後探出腦袋,試探著喊:「衍叔?」
那小老頭書生笑得眼角皺紋眯起來,應了一聲:「哎,原來是侄媳。村口的神算子說了,你就是我的貴人!」
我漲紅了臉,不知道怎麼解釋我不是餘十九的媳婦,卻又被勾起好奇心:「神算子怎麼說的?」
20
小老頭書生三兩句解釋清楚了。
他是村裡唯一的秀才。
少時考學也算是個小神童,童試、院試名次都不錯。
待到了鄉試了,考了十餘年都未考上。
小老頭秀才眼睛亮亮:「神算子說了,我是缺些氣運。而他掐指一算,說今日第一個和我搭話的就是我的貴人!那就是侄媳你啊!這鄉野之地會背書的,定不是凡人啊!」
嗚呼!
本小姐還挺厲害。
不過四書五經我都是聽我兄長背的時候學的。
名句倒是會一些,但是總是背了上句也不知下句,這小老頭背的那句我恰好知道罷了。
餘十九繼續盤我散亂的發髻,聞言嗤笑:「她連自己的命都改不了,還改別人?」
我猛地回頭瞪他,誰說本小姐不行!
可我的頭發還在他手裡呢,這一回頭拉扯,我疼得直吸冷氣:「嗚嗚,疼!」
餘十九立馬松了手,在那扯疼的地方揉了兩下。
然後他對小老頭秀才說:「衍叔,都知道你求功名心切,但是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啊。你看她像個貴人嗎?」
我撓了撓扎完依舊蓬散的發髻,捧著蛋羹又吃了一勺。
腮幫子鼓鼓地看著小老頭秀才,給了他一個友善的笑。
小老頭秀才捂著胸口退了半步:「這清澈的眼神……罷了,罷了,小老兒馬齒徒增十餘年。山河已秋,人生忽晚,唉……」
奇怪的小老頭。
他走到門口了,又咬牙回頭說了一句:「我還是信一些的!侄媳兒,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盡可來找我!」
我能有什麼需要的?
他走後,餘十九有些豔羨地說:「他家在村裡算富戶,父母妻兒耕種紡織隻供養他一人讀書。」
我看出餘十九眼中的豔羨,站在臺階上摸了摸他的頭:「十九要是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餘十九一愣,然後笑得那雙豹眼都和藹起來。他輕聲說:「好。」
21
過了些日子,慄子糕吃了小半,我卻已經膩了。
我拉著餘十九又去了鎮上。
幾個時辰後,我看著糖人驚呼:「喲呵——」
餘十九拎著大包小包,捂緊腰側:「實在是沒有銀錢了。」
「……」
我有些氣惱,這餘十九也忒小氣了,本小姐不過才買了十幾樣東西。
我氣鼓鼓地悶頭往前走,卻一頭撞上了一個人。
餘十九連忙趕過來拉開我:「小祖宗,沒撞壞吧?」
我倒是沒事,另外那人卻被我的腦袋頂得老遠。
那人坐在地上,懷裡的書掉落出來:「哎喲撞壞小生了!哎,撞得——好啊!竟然是十九和侄媳,這不是緣分是什麼呢!」
被我撞到的正是餘十九的堂叔——小老頭秀才餘衍。
22
小老頭秀才非要請我們去吃東西。
他說:「是小生撞壞了侄媳的腦袋,得賠罪,賠罪!」
我點點頭,讓他前面帶路。
走了一會兒我又反應過來:「誰的腦袋撞壞了?!」
餘十九拎著東西在身後直樂。
小老頭秀才帶我們去了一家酒館。
我看著小老頭秀才懷裡的書問:「你要去趕考?」
小老頭秀才點點頭,將懷裡的書視若珍寶:「這可是京裡傳出的備考書呢,有了它我一定能中!」
這書看著有些眼熟,名叫《朱子集注之集注》。
這書我在兄長書房見過,當時我還以為書名印錯了,但是兄長說這書就是專門講朱子集注的。
23
幾杯酒下來,話匣子便打開了。
我問小老頭秀才:「十九說你考了十幾年功名,你考這個做什麼?」
小老頭秀才侃侃而談:「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餘十九嗤笑一聲。
小老頭秀才泄了氣,說:「沒那麼高志向,我就想當官。當官可以讓我的父母妻兒都過上好日子!」
我指了指他懷裡那本書:「可這本書是好多年前的了,看這個能考上嗎?」
小老頭秀才一愣,隨即苦笑:「剛才我還覺得這書好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沒想到人家早就讀過了。怪不得,怪不得我怎麼都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