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會有人幫我了。
我抬起頭,隻看到無數的鏡頭衝過來。
「李小姐請問你昨夜經歷了什麼狀況?是否已經失身?」
「李小姐你認為做情婦和做脫星的區別是什麼?是不是做脫星會更安全一點?」
「李小姐,你是否有離開這裡的打算?還是說你在借此炒作?」
「又捂又露當街立牌坊,請問你的目標客戶是誰?」
……
漫天蜚語,我體無完膚。
我怨恨地盯著他們,沒有得到一份寬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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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站起來,好似一生都要待在這裡。
他們,都想要看我赤身裸體地在這裡待到幾時罷了。
我索性就這樣站了起來,任由他們拍照,任由他們好奇地盯住。
我不僅和香港小姐無緣了,也和夢裡的衣食無憂無緣了。
那又怎樣呢?
人命很賤的,賤到半步登天還會被隨意踹進泥地裡,吃泥也能活。
不會有人來救我,我隻能自救。
一路上,我被人群圍住,指指點點、咒罵侮辱、拍照嬉笑跟了我一路。
直到一陣刺耳的汽笛聲逼近,一個人騎著摩託怒橫在我面前。
眾目睽睽,他遞給我大衣頭盔。
我知道,他是何火點。
我接過大衣頭盔,穿在身上,坐上他的摩託車,抱住了他的身體。
他狠狠地給油,狠狠地帶著我衝出人群。
9
何火點帶我回了魚塘街。
跟著我進了我家的棚屋。
阿媽賣蝦沒回來,弟弟上學沒回來。
家裡一貧如洗,滿是紅色油漆,是三個月以前被債主搶砸之後的樣子。
因為欠債,阿爸差點把我拉去賣。
現在一切回到了原點。
我沒有和何火點說一句話。
我脫掉大衣頭盔,撿起一件睡裙去了洗澡的瓦棚。
何火點一直沒有抬起眼睛。
他跟在我身後,守在了瓦棚外面。
我在洗澡的時候,他突然對我說:
「我考上大學了。」
「恭喜你呀。」
我真的為他高興。
「老大還說要供我讀書。」
他說完就開始笑。
「你老大也真好。」
讀了大學,有了體面工作,再也不用吃苦挨打了。
「以後,你有事就去找蛇尾,他現在聽我的……讓他去找我。」
我淡淡答應他:「好。」
其實我期望,何火點能越走越遠,離開魚塘街,甚至離開我。
這裡沒什麼好的,我想。
我洗完出來,看見何火點面對著我。
他眼眶上有了深深的傷疤,眉眼分明,冷靜冷毅,瘦削高大。
仿若已經換了一個人。
又完完全全是何火點。
他說:「你不要到處去,錢我有辦法。」
他離開了。
我沒有理由叫住他。
我甚至希望他就這樣逃離,再也不要回來,不用和這樣的我有糾葛。
10
晚上,李卓良就拿著最新的一沓報紙進了門,狠狠地甩在桌子上,然後瞪著我一言不發。
報紙的頭版都是我的赤裸照片。
【李文音無懼正妻警告,裸身遊行以示抗議】
【李文音大露三點,未畢業先做脫星】
【李文音裸身挨打,街頭展示叫囂正妻】
……甚至還有各種三流小報,沒有打上馬賽克。
阿媽把報紙拿去生火做飯,嫌惡地背對著我說:「怎麼不直接去賣?家裡能開張嗎?」
家裡隻有一間屋子,我們三個人吃飯睡覺都在這裡。
我們彼此怨恨,彼此可憐,彼此無法逃避。
我知道,李文音在全港都盡人皆知了,名聲比脫星都無恥。
但更賤的是,脫星賺錢,李文音白白展示。
凌晨兩點我都還沒睡,甚至有想要不要去賣。
不然下次債主來搶,我拿什麼抵債?
這個世界上,可能最反對我去賣的,除了我自己,就是何火點。
不會有別人了。
我好一陣心酸可笑。
餘光掃到窗外一個黑影,我竟然看到何火點從爛窗戶裡往我家倒錢。
他看到我就朝我抖了抖裝錢的口袋,然後跳下窗戶跑了。
我到窗戶底下把錢撿起來,發現全是一捆捆的「大金牛」。
這個傻小子一定是瘋了。
現在,就算是真的把我賣了也還不起他。
要是他以後想請保姆的話,我一定願意去。
11
第二天,阿媽和李卓良都早起。
等他們罵罵咧咧離開後,我起來喝水,才看見了桌子上的早報。
赫然醒目的頭版讓我瞬間清醒:
【鴻天賭場半夜炸毀,小賭王廖興夫婦雙雙殒命,亡命徒年僅 17】
放大的版頭是賭場監控拍下的照片,何火點站在賭場外面反手叉著腰,望著大火熊熊心滿意足地笑。
昨晚的錢,都是賭場裡的。
他真的瘋了。
他不是要上大學嗎?
我跨了兩條街找,找到了和一群古惑仔正在吃早飯的蛇尾。
他們用異樣的眼神盯著我,窸窸窣窣地猥瑣交流。
我顧不上這些無恥的人,抓住他問:「何火點呢?」
「不知道。」
「他說讓我有事找你,你能找到他!」
蛇尾卻無賴地說:「他為了你去炸了人家賭場哎!這時候被阿 Sir 抓到都最好了,要是被報仇肯定S得很難看,誰要知道他在哪兒?殉情啊?」
「江湖懸賞火點哥哎,五百萬,隻要活的!龍盛和義和都肯出錢!我要是知道肯定拿去換錢!」
「火點哥早晚要被扣嗒,不是被阿 Sir 扣,就是被社團扣,看他命嘍!」
「大不了你籌錢保他嘛,去做脫星試試看嘍!」
滿堂隻有嬉笑無賴,他們也好似隨時能把何火點出賣。
我知道我一定會備受侮辱,但是不知道何火點已經一夜之間被江湖通緝。
在這裡,警察找人很難,黑社會找人卻容易。
香港隻有這麼大,他能躲到哪裡去?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擔心他的S活了。
我發了瘋一樣地去找。
我跑到學校、跑到河蟹姨的店裡,跑到他租住的地方,甚至跑到他老大的卡拉 OK、鴻天賭場的廢墟……全都找不到何火點。
他好似人間蒸發了。
我等到大學也開學,再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沒消息就是沒S,沒S就是好消息。
12
我用何火點給的錢在魚塘街租了個像樣的房子,搞起了店面,賣蒸汽海鮮。
我怕何火點找不到我,沒敢搬離魚塘街。
四個月之後的某天,我的店被古惑仔砸了。
因為外面都在傳,我是何火點的女人。
他們找我要人,沒人就砸店。
這件事越傳越真,「真」到上了報紙,上了電視臺新聞。
還是法制新聞。
就在我的店裡,時隔四個月,我又上了電視。
「目前,炸毀鴻天賭場的犯罪嫌疑人尚未抓捕成功。但是根據在社團中的臥底記者消息,該犯罪嫌疑人何火點與小賭王廖興的情婦李文音是情侶關系。」
「據可靠推測,當日李文音裸身遊行,開機車將其半路截走的飛車仔正是何火點。」
「因李文音做情婦受辱,導致何火點一怒為紅顏……」
我給電視換了臺,客人們私下眼神交匯。
這個消息是在社團裡傳出去的,就肯定是蛇頭幫的人在傳。
他們知道我找不到人,卻在外面胡說八道。
外面的人來砸店,他們就來自己的地盤護店,然後白白搜刮我的海鮮吃。
後來我幹脆不開張了,每天和蛇頭幫的人在店裡幹坐。
我沒等來何火點,等來了一個送我見到何火點的男人。
13
那天,一個幹淨清凜的穿著西裝眼鏡的斯文男人,帶著幾個隨從進了我的店。
他不知道這裡不開張,也不排斥這裡有一群臭烘烘的古惑仔。
他甚至就在店面正中間坐下。
他還有兩個隨從腰間別著槍。
我沒開張,他就喝了幾口茶。
蛇頭幫的人全體起立自覺地站著。
蛇尾告訴我:「這人就是胡兆晏,拿下了這裡半個島。豪門的嘛,要建大廈。」
胡兆晏離開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張名片,告訴我:
「生意不好的話,你可以來找我。」
他認出了我是李文音,「臭名遠揚」的李文音。
我開不了張,等的人也杳無音信,還有無盡的流言蜚語欺辱咒罵……
從他遞給我名片的那一刻,我就想好要去找他。
我知道,要付出代價。
14
我做了胡兆晏的情婦,胡兆晏捧我做電影明星。
兩年之久,李文音爆紅全港,魚塘街半島高樓林立,蛇頭幫老大周洪琛被S社團四散……
物是人非。
我時常看到「疑似何火點S亡」的消息傳出來。
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在《巨龍出海》的發布會,我居然看到了那個讓我心跳加速的身影。
他穿一身黑西裝,戴著墨鏡,剃了一個利落的寸頭,站在角落裡靠在牆上,時不時跟著鼓掌偷笑。
他的墨鏡沒有遮住眉骨上的疤,人還是很白,白得很幹淨。
他化成灰我都認得,他是何火點。
他不炸賭場,就沒有我的今天,他炸了賭場,我們就回不去了。
對我這樣重要的人,我們甚至不能當面大方地問一聲好。
發布會結束,我在後臺磨蹭到所有人都離開。
臺前關了燈,臺後隻剩下我和助理。
我覺得他會等我。
我借口去衛生間,在樓道裡被一隻胳膊拉進了道具房。
我差一點栽進何火點的懷裡,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護我站好,然後摘了墨鏡,靠在了牆上,似乎是望著自己女兒那樣滿意地看著我:
「好紅啊,李文音。」
「你沒S啊!」我嘆道。
竹馬生離,我再高興,也不能像他那樣笑得開心。
他沒S,卻不找我,讓我在冷嘲熱諷欺辱咒罵中幹熬,我難過且怨恨。
何火點滿不在乎:「我S不S的有什麼關系?」
是啊,他無牽無掛,S了有什麼關系?
沒了他,我自己也能活,他S了有什麼關系?他沒說過要我,我沒說過跟他。
可他活著,天底下沒人比我更高興也更難過。
「你真能藏,藏了快三年,三年連個影子都沒有。」
「我哪裡藏啊?我幫老大管碼頭,去菲律賓,再回維多利亞港,每天在海上飄來飄去,好忙啊,忙到要S。」
「老大?」
「我老大啊,周洪琛。」
周洪琛,就在兩天前被S了。
我想到那幾年蛇頭幫在我的店裡鎮店,何火點也全然放心我的安危從未回來看我一眼,原來根本不是巧合。
蛇頭幫的人不知道何火點的下落,還會來幫我,隻能是周洪琛的意思。
何火點淡淡失落道:「可惜,他S了。是龍盛那幫狗做的。」
「你沒地方去了嗎?我可以幫你……」
他癲癲地笑起來打斷我:「我就回來看看你,我還有事做,不需要你來管。你……他對你好吧?」
「還好。」我知道他在說胡兆晏,我不敢跟他多提。
他說:「我給魚塘街捐了錢,讓大家重新修了房子。這個胡兆晏真是渾蛋,佔了地不施工高價租,想讓魚塘街的大家都餓S。你不能說說他?」
我抱歉地點頭,但我根本左右不了胡兆晏。
我感覺對不起魚塘街的老街坊,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他點點頭:「我到時去看你電影。」
「阿音!電話來催了,趕快……」
助理喚我,像是要破了我的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