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不敢相信,兩條龍竟然真的生出了一條龍。
不是鳳凰,不是蛆,也不是其他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竟然,是一條龍。
1
自從地府的六道輪回司被砸了之後,三界就經常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比如說隔壁鳳凰一族的少族長是隻蝙蝠,喜歡伏地而飛,對面麒麟夫婦生了一隻白虎,當場離婚。
這樣一比,我大哥是條亞馬遜森蚺,二哥是隻揚子鱷就顯得合理許多了,畢竟再怎麼說,也都是爬行動物。
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千年了,兩條龍竟然真的能生出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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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久沒有正常的龍子龍女出生,他們都快忘了真正的幼龍長什麼樣了。
當我吭哧吭哧從龍蛋裡爬出來的時候,就聽到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
「這個顏色……是傳說中的黃金蟒嗎?」
「不對啊,你看這條蛇頭上怎麼有角?」
「不僅頭上有角,身下也有腳呢!你看這小家伙爬得可真快,跟她二哥小時候有的一比。」
我被他們吵得耳朵嗡嗡的,仰起頭,不耐煩地發出惡龍咆哮,但聲音細小又微弱,隻是意外地從我口中噴薄出一團淡淡的雲霧。
周圍沉默幾秒,猛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議論聲。
「吞雲吐霧,這他媽是龍啊!龍啊!」
「不可能!兩條龍這麼可能生出龍?」
「我看你是瘋了!一千年前,就是龍生龍鳳生鳳,沒想到這世界終於正常了!」
我父母匆匆忙忙趕來,父親抱起我喜極而泣:「天啊!我們金龍一族終於有後了!」
2
父母給我取名敖純,意思我的血統很純。
在我出生後不久,我見到了我的兩個兄長。
大哥敖讓姿態慵懶,看著像是時刻會睡著的樣子,絲毫沒有攻擊性,我對他吐了一口雲,大哥馬上變成一條龐大無比的巨蟒將我盤起來,皮光水滑的,讓我非常羨慕。
二哥敖揚一邊啃著旺旺雪餅,臉上帶著淡淡的憂鬱,我想啃一口雪餅,但二哥不給我。
從他們的談話間我知道了,我的出生對於四海八荒的神族來說實乃一件振奮人心的大事,他們認為我證明了擾亂天下一千年的亂投胎事件得到了糾正,不會再導致夫妻為了孩子血統的事吵架了。
但一個時辰後,九尾狐族的新生兒降生無情地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一個青丘白狐,一個塗山紅狐,竟然生出了一隻薩摩耶。
圍觀群眾哭著說:「蒼天無眼啊!」
我心想,能生出一個同為犬科的孩子你們就偷著樂吧,薩摩耶多好啊,哈基米可愛捏!
我爹娘答應我,隻要我化形成功,就帶我去看薩摩耶。
化形瞬間就有動力了呢!
3
沒想到化形竟然是件這麼困難的事。
我去請教兩位兄長,他們不約而同地告訴我,我得去人間近距離接觸人類才有成功的可能。
大哥在雨林裡不小心睡了整整二十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當地的野人燉在鍋裡,差點就被扒了皮做衣服,情急之下當場表演了一個大變活人。
二哥在揚子江樂不思蜀,因為在江邊浣衣的婦人總是會喂他吃的,還是父親發現他一直在摸魚,忍無可忍用一根洗衣服的棒槌把他打成人形。
至於我嘛,身為金龍,可能得跟族裡的前輩那樣,在人間選中一個頭頂有紫氣之人,擁有了暫時化形的條件後再下界以人類身份助他稱帝,這樣才能一直以人形生活。
而且萬一我最後失敗的話,等於是與真龍天子對著幹,不僅會被打成原形,還會受到雷劫。
憑什麼到我這裡就變成了地獄難度?
我想放棄了,但就在這時,我爹聽聞鳳凰族的那隻S蝙蝠,麒麟族疑似為私生子的白虎少君,還有我心心念念的薩摩耶都下界歷劫了。
作為千年來唯一一隻純種金龍,我絕不能被他們比下去,於是我爹就毫不猶豫地踹我下界了。
可是我化形才學了一半,頭上的犄角都沒能藏好呢!
大哥說:「那到時候你就說你是鹿妖好了,反正你們的角都長一樣,而且兩條龍生出鹿很正常。」
我大為震撼:「到底哪裡正常了?!」
但下一秒就被踹到人間。
4
大梁末年,正逢亂世。
當今聖上年幼,還未到親政的年紀,把持朝政的分別是司禮監九千歲蕭景逸和攝政王楊衝。
和宦官相比,毫無疑問,未來謀權篡位的隻能是攝政王。
我對著鏡子搗鼓了半天,按著我大哥敖讓的模樣捏了一張臉,誰見了不誇一聲英俊少年郎。
好不容易把犄角憋了回去,尾巴又出來了,還好,尾巴藏在裙下也不容易被發現。
收拾完自己,我自信地走向攝政王府,剛想和門人表演一個「三年之期已到,龍王歸來」,就聽見馬蹄聲響起,一個紅衣青年策馬高高躍過門檻,絕塵而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看見他仿佛冰雪雕成的側臉,轉頭淡漠而輕慢地瞥了我一眼,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撞進我的視線。
我的眼珠子瞬間就盯著他不轉了。
要是照著他的臉化形,回去後我不就是三界第一美人了嗎,還要什麼薩摩耶。
幾個穿著飛魚服的男子跟隨而出,我立即搶了匹馬跟上。
「王爺!王爺你帶我走吧!沒有你我怎麼活啊王爺!」
可能是我的聲音過於悽厲,他立馬停下,嘲諷地問:「你想跟著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攝政王長得這麼好看,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這就是我的善惡觀,美人。
我點點頭,真誠地說:「純飄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棄,純願拜為義父!」
他意味不明地看著我冷笑一聲:「我看你還是不明白,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罷了,把馬還給他,你上來。」
我自然是不肯放過與他共乘一騎的機會,無視了下屬看S人的目光,美滋滋地坐到了他的身前。
但沒走幾步就發現不對了,我的尾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怎麼就蹭到人家腹肌上了?
我們兩個都僵硬了,他聲音幹澀:「……這是什麼?」
我也竭力保持平靜地反問:「盤腰上的,沒見過?」
蕭景逸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你可知我胯下是何等兇險之地,敢這樣挑逗我?」
「神金!」
蕭景逸移開視線。
後來的路程我們誰也沒敢動一下,直到目的地,我看著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司禮監」三個字,和周圍講起話來仿佛鴨子叫的男人們。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這是什麼?」
九千歲蕭景逸扯了扯嘴角:「太監,沒見過?」
這我還真沒見過。
怪不得他說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對於一個盤到腰上的「男人」來說,這地方才是真正的兇險之地啊!
5
「放開我!我不要變成太監!救命啊!義父你說句話啊!」
四個太監按住我,也沒能阻止我像砧板上的鲇魚一樣努力彈跳,發出S豬般的慘叫。
一個面目猙獰ţŭⁱ的老太監一邊磨刀一邊接近我,安慰道:「小伙子別害怕,咱家已經切過幾百根了,下手很快的。」
我掙扎得更激烈了。
「蕭景逸你騙我!你根本不是攝政王!你騙我過來隻是想把我變成太監,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唧唧S手!」
蕭景逸冰冷的表情都快繃不住了,冷笑一聲:「我可從沒承認過我是楊衝。不知道等你變成了太監,楊衝還要不要你效忠!」
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美男子!
眼看著那把骟豬刀快碰到我了,我終於忍不住說出自己的身份。
「停停停!其實我是女子!我叫敖純,原型是三界最後一條金龍,你剛才碰到的是我的尾巴。」
對著蕭景逸不信任的眼神,我決定變回原形,憋個大的給他看看。
但好像在凡界化形出了什麼意外,我一用力,變形到一半就卡住了。
按住我的四個太監看著碩大的龍頭和纖細的下半人身,默默地放開我往後退了幾步。
我捧著沉重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了幾步,被重量帶得一頭栽倒在地,Ṭṻ⁶順便拱倒了震驚的蕭景逸。
看著相距咫尺的俊臉,我驕傲地笑起來:「現在信了吧?看我給你吞雲吐霧、霧……蕪湖!」
我鼓起腮幫子深吸一口氣,用力吐出。
蕭景逸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鎮定地問:「你是什麼妖怪?揚子鱷?」
「我是龍。」
「豬婆龍。」
我急了:「你怎麼就不信呢?我再給你吐個霧……」
「停!」
蕭景逸推開我站起來,眉眼含霜:「方才被當眾奪馬的是哪位?」
錦衣衛指揮使一臉晦氣地走出來跪下。
蕭景逸用「就是你把鬼子引到這兒」的目光靜靜地凝視了他幾秒,咬牙切齒地說:「Ţū⁽林指揮使,杖責三十!以後都給我看好自己的馬!」
他一甩衣袖,憤怒地離開了,我往地上狂蹬了好幾下才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跟上去:「義父,你等等我!」
我聽見下屬含淚問蕭景逸為何要收我這個妖怪進司禮監。
蕭景逸疲憊地說:「S了可惜,用了丟臉,放了缺德。」
6
入職司禮監的這幾日,我簡直是樂不思蜀。
雖然這裡都是太監,但他們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裡的。
而且經我觀察,即使蕭景逸把他的野心藏得很好,但依然沒能瞞過我的眼睛。
他是蘭陵蕭氏出身,為報母仇,叛出家族,入宮成為先帝最寵信的太監總管,結果沒過兩年先帝就駕崩了,這不是陰謀是什麼?
而且那天在馬上我已經確認過了,他是個假太監。
費盡心思隱瞞這件事,不就是為了降低外界對他的警惕心嗎?
他明明早就看出我是金龍,卻擔心皇帝發現他私藏祥瑞,所以故意把我認成揚子鱷。
蕭景逸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啊!
這一日蕭景逸召集下屬,商議被御史臺攻訐該如何應對。
初遇時他怒氣衝衝地從攝政王府出來,就是因為和楊衝談崩了。
文官認為他排除異己,專斷國政,害S了好幾個忠心為國的宗室,還針對小皇帝的叔父攝政王,於是派御史彈劾,逼他辭官放權。
放權是不可能放權的,要是蕭景逸辭官,朝政大權不就全落到楊衝手上了嗎?
敵人來勢洶洶,所以即使蕭景逸沒叫我,我也帶著板凳和吃的興衝衝地加入了。
大概是看我吃得太香,大家都停下來看我,蕭景逸點名我:「敖純,計將安出?」
我瞬間就精神了,剛要開口,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遲疑地說:「義父,此計毒辣,可能會影響後世對您的評價……」
蕭景逸淡然道:「無妨,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了,我又怎麼會在乎青史評說。」
行,那下面我就簡單地講兩句。
「先找個領頭的,往他家院子裡埋巫蠱人偶,模仿他的字跡寫陛下的生辰八字,再收買他府上的下人揭舉他行巫蠱之術,詛咒陛下。」
「等錦衣衛抓了他九族後,再告訴他可以放過他妻兒,隻要他舉報攝政王謀反。」
「這樣錦衣衛就有借口搜查攝政王府了,到時候你們再整點龍袍啊兵器甲胄之類的,偽造些和手下官員的書信,人證物證ṭűₙ俱在,必要那楊衝S無葬身之地!」
我一口氣說完,發現整個議事堂已經安靜了半晌。
每個人都臉色蒼白,低著頭不敢看我,好像我是什麼很壞的人一樣。
蕭景逸嘴唇顫了顫,虛弱地說:「也不能這麼不在乎青史評說……」
「但是……」
剛被打完三十杖的林指揮使拍案而起:「敖純,你真是腦後反骨,毫無底線!你這樣做到底有沒有為大人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