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跟媽媽發脾氣,質問她為什麼不給我請假,為什麼不告訴我奶奶快S了。
媽媽打了我一巴掌。
讓我別發瘋。
自那之後,我就再也不奢求什麼母愛了。
我在奶奶墳前跪了好久,哭了好久。
直到被強行拽回去。
我自責、心虛、愧疚,所以後來我一直不敢回老家。
我沒臉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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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沒想到,多年後,奶奶會再救我一次。
奶奶,對不起。
還有,我愛你。
8
周青山等我哭夠了之後,遞給我一張紙巾:
「有時間回去看看吧。」
我點頭。
這時,從不遠處過來一個女人,氣鼓鼓的:
「周青山!」
周青山回頭,看到她時,眼神立刻變得柔軟:
「老婆。」
我一怔,下意識以為女人誤會了,擦擦眼淚站起來準備解釋。
結果女人噼裡啪啦開口:「我就不明白了,池宴是綁定了什麼系統嗎?他憑什麼跟陳清姿一起拍戲啊,他哪裡配得上我們姿姿!
「他就妥妥一渣男,怎麼就沒人看出來啊,大家都眼瞎了是吧,還立什麼守男德,深情人設。
「真深情你倒是把林暖保護好啊,讓一個普通人隔三差五上熱搜被網暴!真守男德就別進娛樂圈,別當明星,別說什麼都是工作沒辦法,辦法多的是!
「氣S我了!靠!」
女人氣得跺腳。
周青山連忙安撫:「不氣,不氣,小心寶寶。」
我下意識看向女人的小腹,微微隆起。
她也看了過來,突然瞪大了眼:
「林暖,我知道你。」
然後變得尷尬:「剛剛……咳咳,不好意思。」
我搖了搖頭:「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她瞬間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生氣就行。」
周青山介紹:「林暖,這是我老婆,夏明珠。
「老婆,林暖以前是我發小,現在是我病人,我們也幾十年沒見了。」
夏明珠敷衍地應了一聲,然後來到我面前,湊近,壓低了聲音:
「你以前是被什麼戀愛腦系統控制了嗎,都那樣了還不和池宴分手,他分明就是在吃你紅利啊。」
是啊,池宴吃了深情人設的紅利,卻沒有保護好我,任由我被辱罵,網暴。
但是被這麼直接地問出來,我難免有些難堪:
「以前……眼瞎。」
夏明珠「嘖」了一聲:「你眼光是不行。
「但幸好現在分手了。
「走吧我請你吃飯,恭喜你擺脫渣男!」
夏明珠直接拉著我走了,熱情如火。
我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周青山,他淺笑著:「我還要上班,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她,她是孕婦,不能太勞累。」
夏明珠輕哼:「就你事多,林暖咱不聽他的,走。」
我看著夏明珠抓著我的手,一時竟有些……不適應。
公開之後,我就逐漸和朋友們疏遠了。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和朋友攬著手臂逛著街,聊著八卦和感情。
夏明珠咬著吸管,問我:「能和我說說你和池宴的事嗎,我好好奇。」
我想了想,點頭。
我和池宴是在高中認識的。
已經十多年了。
那個時候流行一對一輔導,好學生帶壞學生。
班主任提出這個提議的時候,學委和班長強烈反對,說這樣反而會拖累成績好的學生,得不償失。
所以,改成了按名次組隊。
那時池宴是倒數第二,我是倒數第三。
本來輪不到我們倆組隊的。
可倒數第一轉學了,倒數第四請假了。
我們倆成績都差。
他差得坦坦蕩蕩。
我差得窩窩囊囊。
成了同桌之後,日常就是他膽大發言但經常錯誤,引得同學哄笑也不在意。
我是被點名但半天憋不出一個屁,最後隻能臉紅著羞恥地坐下。
他驚奇於我的膽小和懦弱,我羨慕著他的開朗和自信。
就這樣相處了一年,我們也逐漸能搭上幾句話了。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高二下學期。
那個時候已經分班,但我和池宴都選了文科,幸運地在同一個班。
暑假的時候爸爸給我找了輔導班,我成績好了一些,人也開朗了不少。
相反地,池宴變得沉默寡言。
在交學費的時候我偷聽到,他父母車禍走了,家裡的財產也被幾個叔伯瓜分了。
他現在連學費都交不起了。
許是念著高一那年,課堂上窘迫時他替我解的圍。
許是不想看到他臉上出現我熟悉的敏感和自卑。
我……很想像劇本裡那樣大手一揮,幫他把學費交上,安慰他不要擔心。
而實際卻是,我連個學費的零頭都沒有,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最後,我能做的,隻有鼓起勇氣向他剖開自己敏感的內心,以求換取他片刻的共鳴。
聽到我是因為突然來到大城市,融不進新環境,跟不上新課程,且因為口音而敏感自卑時,池宴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唇。
他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
他說:「不用撕開自己的傷疤來安慰我。」
然後說:「謝謝。」
池宴的叔伯最終還是給他交了學費,怕被詬病。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自那之後,池宴好似又和以前一樣了。
可又好像,不一樣。
他明明是笑著,可眼裡,卻有哀傷。
我們的關系因為我的剖白,更近了一步。
心底有什麼在悄然蔓延,瘋長。
我們心照不宣。
彼時唯一的目標就是,高考。
那是我們人生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高考前一晚,池宴約我出去。
坐在江邊,吹著江風。
池宴忽然問我:「林暖,你有把握嗎?」
我看著江面上的蜻蜓,「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能做的,隻有奮力一搏。」
其實我知道,池宴希望很渺茫。
他的叔伯給他交了學費,可全然不管他的日常生活。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了如何吃飽穿暖,哪裡還有時間去學習啊。
然而轉機往往發生在意想不到的時候。
池宴因為看開了,高考時不會,索性不浪費時間,第一個出考場,準備去打工掙錢。
而守在考場外的無數記者見他出來,一擁而上。
一段自嘲式的幽默採訪,讓他火爆全網。
有經紀公司看中了他,要籤他做藝人。
池宴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而我,是他的第一個粉絲。
9
夏明珠聽完後,嘖嘖搖頭:
「年少時的情感是真,如今的利用也是真,人心,最是難測。」
我望著窗外,也有些感慨:「真心,最是難得。
「辜負真心的人,遲早會遭報應。」
不知是老天有眼,還是夏明珠言出法隨。
池宴所在的劇組出事了。
導演要求實景拍攝,整個劇組和演員都去了山裡。
秋季多雨,路面湿滑,池宴拍打戲的時候,中間有個停頓沒踩穩,身體不受控制往後倒,直接摔下山坡。
工作人員當時就慌了,急忙下去救人。
池宴左腿骨折,不得不停了拍攝去醫院。
這事被狗仔拍到曝了出來。
剛開機就出意外,還是很忌諱的。
池宴又一一賠禮道歉。
可還是有部分陳清姿的粉絲要求換男主。
以池宴的咖位,根本不配和陳清姿合作。
更別提他連個簡單的武打動作都失手。
有一直盯著這個位置的人開始買熱度,這件事一下上了熱搜,討論度極高。
最終,池宴被換下來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和夏明珠逛街。
我替她拿著小甜水,她抱著手機飛快地打字,在陳清姿的粉絲群和大家一起熱烈慶祝,不時扭頭嗦一下吸管。
「群裡最新消息,關於池宴的負面新聞一下冒出好多,看來有人針對他。」
「我看看。」
我湊過去。
果然,一下多了很多池宴的黑稿。
我和他的事,不可避免地被拎出來說。
【剛分手就被換了,遭報應了吧。】
【我早就覺得池宴不是什麼好東西了,一直沒敢說,哪有人一邊立深情人設一邊拍甜蜜吻戲的啊。】
【代入一下林暖,自己天天被男朋友黑粉網暴,男朋友還天天和美豔女明星在一起各種貼貼,換誰誰不崩潰啊。】
【你們發現沒有,池宴許多出圈的角色都和林暖有關,他的首部爆劇,是為了和林暖官宣,那個吻手背的名場面,是為了不讓林暖吃醋,還有他的深情人設帶來的一系列代言和劇本。】
【這麼看來,林暖很旺他啊。】
【旺什麼啊,我看是他搶林暖氣運還不多。】
【我靠好有道理,不然怎麼解釋剛分手就被換男主啊。】
【前陣子我還偶遇林暖了,一整個精神煥發,光彩照人。】
後面的言論愈發神叨。
緊接著,又曝出了許多池宴的黑料。
在娛樂圈,沒有哪個是幹幹淨淨的。
池宴就好像系統消失一樣,突然變成萬人嫌了。
他來找我那天,是一個陰雨天。
起初我並不知道是他,毫無防備地開了門,因為今天夏明珠說來找我。
池宴渾身湿透了,站在門口,可憐巴巴:
「暖暖。」
他一開口,好似帶著無盡的委屈。
「有事嗎?」
他想進來,我沒讓開。
池宴臉色瞬間黯淡,萎靡地垂下了腦袋:
「那天在醫院裡,你的那句話,我想了很久。」
他又抬頭,眼神堅定:「我很愛你的,暖暖。
「你還記得嗎,我在劇組連熬幾個大夜,隻為抽出一點時間陪你看煙花。
「我找借口推掉重要的酒會,隻為了回來給你過生日。
「我知道你敏感多疑,會想方設法給你安全感,在我最火的時候公開戀情。
「甚至上次你生理期,我也是馬不停蹄趕回來。
「暖暖,這些,有哪個明星可以做到?」
池宴越說情緒越激動,捏住了我的肩膀:
「暖暖,我們在一起快十年了,我的愛難道你感受不到嗎?」
相反於他,我很平靜:
「那你還記得嗎,一開始你被哄騙籤了霸王合同當愛豆,所有收入歸公司,是我一直陪著你,求法務部的學長幫你,才找到合同漏洞,免了天價違約金。
「你說愛豆不能談戀愛,怕委屈我,要轉型做演員,是我用獎學金和兼職的工資供你上表演課,買大牌西服去試鏡。
「我以為你籤公司了,拍戲了,我們就能苦盡甘來了。
「可你知道嗎,我半夜下班回家打開電視,看到的是你和別人的吻戲時,我有多難受。
「進娛樂圈之後你身邊時刻都有各種各樣的美女,我會不擔心不害怕嗎?
「我要你官宣我,你一拖再拖,因為你要上綜藝, 要拍戲,要營業, 要讓粉絲嗑 CP, 要熱度。
「如果不是我情緒崩潰鬧那一出, 你會願意官宣嗎?
「而且就算官宣, 得利還是你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 由衷發問:「池宴,你真的愛我嗎?」
池宴回答得很快:「我愛你, 暖暖。」
我搖頭:「我感覺不到。」
當需要去尋找被愛的證據時,那就是已經不愛了。
池宴哽住, 眼淚滑落。
我關上了門:
「去當你的大明星吧。
「素人和明星, 就不該談戀愛。」
我背靠著門, 站了很久。
年少時的感情真摯熱烈,我相信那時池宴是愛我的。
可人, 總會變。
敲門聲再次響起。
我透過貓眼, 看到是夏明珠和周青山,才打開門。
夏明珠一臉八卦:「剛上樓我看到池宴了, 他來找你了?」
「嗯。」
「我和他, 徹底結束了。」
夏明珠嘿嘿笑著:「恭喜!恭喜!」
我也勾了下唇角, 「謝謝。」
那之後, 我就再沒留意過池宴的消息。
我把那套房子賣了, 回了老家。
這些年老家發展迅速,爺爺奶奶的地基還在,我在那裡重新蓋了座房子, 打算開個民宿。
爺爺奶奶喜歡熱鬧。
來年的時候,我的民宿裝修好了, 夏明珠也生了一個可愛的寶寶。
她打電話給我報喜,順帶提了一嘴池宴的消息。
娛樂圈已經查無此人了。
但周青山見過他, 在隔壁診室。
精神分裂。
我站在陽臺上, 遙遙看著奶奶的墓碑,說:「什麼時候帶我幹女兒過來?」
所以每個月他都算著時間,提前一周給我備下這些。
「(「」我一怔,立即跑下樓。
大門口,夏明珠抱著白白軟軟的女兒,周青山提著禮物。
「你們怎麼來了!」
夏明珠嘻嘻笑著:「驚喜吧。」
我接過她懷裡的小粥粥, 「太驚喜了。」
「先去周叔家, 這兒甲醛大, 可不能把我寶貝女兒給燻壞了。」
我抱著小粥粥往周青山家走, 這段時間我都住那兒。
捏了捏她的臉頰,我聲音都不自覺夾了起來:
「寶貝,幹媽用親身經歷告訴你哦, 安全感要自己給, 不能指望別人,尤其是男人。」
夏明珠追上來, 「是的, 是的,你幹媽親自驗證了。」
身後,周青山無辜地摸了摸鼻子。
我扭頭,奶奶墳前種的向日葵已經開了, 正迎風搖曳。
「還有,遵循本心,珍惜當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