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衣服的朽味燻得想吐,肚子裡的孩子好似聽到父親的聲音跳動了一下。
我摸著肚子在心裡念道:「忍一忍,忍一忍娘親帶你回家,回我們自己的家。」
終於等到天黑散市,我混在出城的布衣中,這是守衛最放松的時候。
人太多,守衛不會一一查驗戶籍,特別是對乞兒打扮的,更是都不會多看一眼。
眼看快輪到我了。
一支長箭疾馳射向城門。
馬蹄奔騰,人未到聲先傳來:
「關城門!傳將軍令,朝中有要犯走失,全城戒嚴。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許動,拿出戶籍一一等待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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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眾將士開道,謝承恩御馬疾馳而來。
眾人被緊張的氣氛嚇得埋頭亂竄,我在人群中小心地護著肚子躲避。
謝承恩頭一次在外面失了分寸,目眦欲裂從馬背上跳下,一眼鎖定了人群中的我。
將士很快穩住了亂竄的人群,謝承恩疾步走過來,狠狠地拽住我的手兇道:
「你跑哪裡去了?我差點找不到你!」
謝承恩眼中的擔憂真真切切,我看著他,眼淚不由掉了下來:
「上京沒有阿朝,謝承恩,你放我回家吧。」
他止住我比畫的手勢,不顧我的髒臭,緊緊將我抱入懷中:
「穗穗,我的語氣有點兇,但我並不是指責你。
「你定是出來找我,迷路了。
「不怕,我帶你回家。」
他不顧我的掙扎,將我抱到馬車裡。
索性馬也不騎了,要上馬車和我同行,我掙不開他。
罵又罵不出來,我一比畫他就來牽我的手。
我氣得抽手出來,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謝承恩半晌沒說話。
我也沒想到打得這麼重,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有點嚇人,孩子在肚子裡跳了一下。
我強作鎮定地將手貼著肚子。
似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他俯下身子,將頭輕輕地貼向我肚子裡的孩子,語氣帶了些酸楚:
「沒事的,寶寶,爹爹一點都不痛。
「你娘親出了氣,就帶你跟爹爹回家了……」
不知為何,我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11
馬車停在將軍府正院處,謝承恩將我抱下馬車。
沒走幾步,就看到謝夫人的貼身嬤嬤拿著荊條帶著一群家丁,神色肅穆地堵在路上。
嬤嬤拿著荊條移步上前:
「少爺,夫人讓奴問您知不知錯:未得皇令擅自封城,借公徇私;調動兵權,當街縱馬,為了個女子有失身份體統。」
謝承恩的眼裡竟是淡漠,他召來兩個侍女要將我帶回院中:
「穗穗,你先回房等我。」
看這陣勢,謝承恩很難善了。
我看著嬤嬤手裡的荊條,有一尺厚。
察覺我的注視,嬤嬤眼神未動,聲音平淡:
「宋小姐,夫人說這是我謝家的事。
「縱你對我家少爺有救命之恩,但你尚未進門……」
言下之意我不是謝家人,沒資格參與謝家事。
我很早就清楚謝家不是我家了,此番要不是謝承恩強帶我回來,我早就離這謝家遠遠的了。
我神情未變,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謝承恩焦急的聲音:
「穗穗,走慢點,你先回房等我。」
侍女快速跟上,在她們的引路下,我又回了熟悉的院子。
院子不復之前的冷清,侍候的人變多了。
我去哪兒都有一群人圍著我。
煩得我隻能洗浴後上床躺著,侍候的人終於舒一口氣,我也舒了口氣。
12
迷迷糊糊中,我好似聽到一聲吸氣聲。
似有人在門外喊:
「將軍,讓屬下給您上藥吧。」
不一會兒,聲音消失了。
床鋪微微一陷,多了熟悉的氣息。
一雙大手緩緩地環繞我的腰身,似一聲嘆息:
「穗穗你可知,皇帝不仁,荒淫無道,逼S肱骨大臣。
「為奪我謝家軍權,十萬大軍全部命喪燕門。
「眼下哀鳴載道,四處戰亂。
「我們閩南的家也被倭賊襲擾。我自不放心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回去。」
他的聲音沉鬱:
「南安王答應助我。為成大業,寧平郡主進門以後不敢為難你。
「你要是不喜她,我們關著院門過自己的日子可好?」
黑夜中,自然沒人給他答話。
他翻身好似很困難,我聽到幾道悶哼聲,他好不容易轉身,卻是一片柔軟貼在我的唇上。
他隻是親了親我,並未要吵醒我的意思:
「我的穗穗,好夢!」
在他躺下呼吸平穩後,我睜開眼,眼眶中積攢的淚水瞬時流湿了枕頭。
他有他的大業,心裡卻有一角我的位置。
隻是這個位置太小,隻能讓我做妾。
哪怕他知道,我不願做妾!
13
謝承恩在祠堂挨了一百藤鞭,來不及休養,就要接受皇城司的各種調查。
畢竟私自下令關城門並不是什麼小事。
他每天早出晚歸,哪怕隻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也要來看看我。
不知謝承恩如何運作,皇上將這件事當成風月聽,大拿小放。
隻是皇上指明要見我,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讓謝承恩大亂方寸。
不僅是我,皇上下旨還邀請了寧平郡主,索性在皇宮大擺雲霆宴。
席上歌舞紛雜,酒肉交織,悶得我心口沉重。
謝承恩看我難受,讓人帶著我出去透氣。
引路宮女把我帶到湖邊,不想正撞到在湖邊投石頭子的寧平郡主。
我轉身想走,謝承恩派給我的兩名侍女上前一步擋住我,語含歉意:
「宋小姐,以後郡主就是將軍夫人了。我們的家人……」
這樣看來,我是走不了了。
寧平郡主丟掉手裡的石子,拍拍手:
「宋穗穗,聊聊吧。」
她輕嗤:
「我還是小看你了,謝承恩竟然為你做到這份上。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你這麼張狂,私關城門,當街調兵縱馬。」
說到這,她語帶狠意:
「看來留不得你了!」
我一直觀察著侍女的站位,尋了個空隙就要跑。
不想兩名侍女竟然會武,幾步逮住我把我押到湖邊。
寧平此時已將衣服扯亂,在侍女的幫助下反銬住我的手,押著我的肩。
一個眼神,侍女遠遠地退下了。
「意凝湖水從天泉引入,冰冷刺骨。你猜你去湖裡感受一遭,是不是馬上就要跟我永別了。
「放心,你先去湖裡撲騰著,就算你會遊水,我也不會讓你上岸的,直到冰冷的湖水將你淹透。
「真不知道這麼冷的天,你能堅持幾時。」
她饒有興趣地將我朝水面按:
「等你S透了,我會跟謝承恩說是你看我一人在湖邊,揮退他給的侍女,要謀害我。
「爭執中被推去湖裡自食惡果,也是你活該。」
她的雙手開始發力:
「謝承恩要謀大業,你說你要是S了,他是不是隻能信我?」
說實話,寧平郡主一個嬌生慣養的貴女其實沒什麼力氣。
哪怕在侍女的幫助下將我控制住了,但我在她發力的時候,借力往後一頂快速轉身,她反而失去平衡掉到了湖裡。
她顯然不會遊泳,在水中撲騰兩下,眼看就要沉下去。
眼看一條人命在眼前逝去,我會遊水但我也做不到跳到湖裡救她。
湖水冰冷,我要首先保護肚子裡的孩子。
但不管是從良心還是從現實考慮,我不得不救她。
湖邊恰巧有根長棍,我猜原是寧平準備在我落水後,驅打我離岸的棍子。
我拿起棍子,伸著身子往她那兒遞。
14
「大膽!」
「救人,快救人。請御醫,御醫。」
「我的女兒啊,我定要讓把你推下水的人償命!」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接著兩名侍女跳水,輕易地將寧平救了上來。
謝承恩走到我面前將我手裡的棍子抽走,上下檢查我有沒有事。
皇上醉意醺醺地笑著,等著一出好戲。
南安王黑著臉讓侍女照顧寧平,看我的眼神想將我活剝了。
我比畫著手勢告訴謝承恩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得認真,看懂了,溫聲安慰我。
在這緊張的氣氛中,我確實在他的安慰中冷靜下來。
寧平被送下去治療,皇上質問發生了什麼。
被寧平買通的兩名侍女跪地搶先哭道:
「宋小姐說想來湖邊散步,恰巧遇到在湖邊乘涼的寧平郡主。
「宋小姐揮退我們說想和寧平郡主聊天。
「我們雖覺得不對勁,但她是主子我們不敢不從。」
謝承恩冷著臉質問:
「郡主怎麼掉下湖裡的,你們看到了?」
一名侍女戰戰兢兢:
「雖沒看到,但我聽到這邊的救命聲。
「也是這聲求救我們才能趕過來救下郡主。
「這聲救命,我想……也隻能是郡主的求救聲。」
在場的眾人都知道,我是個啞巴,自然不能發聲。
不等謝承恩開口,南安王就朝皇上哭喊道:
「皇上,皇上啊。我的女兒好慘,你可要為她做主啊。
「這個女人這麼惡毒,她以為S了我女兒,她就可以做謝承恩的正妻了嗎?」
皇上若有所思:
「謝愛卿,你怎麼看。寧平畢竟是朕的堂妹,就算是你的女人,主意也不能打到皇家身上啊。」
謝承恩躬身抱拳:
「單聽侍女的一面之詞,尚不能定罪,請皇上給臣時間查明此事。
「來人,將兩名侍女帶下去嚴刑拷問。」
謝承恩示意謝毅上前擒人,聲音冰冷:
「護住不力,私加臆斷主人。這樣的人能說出什麼真話!」
15
南安王怒斥:
「事實就擺在眼前,皇家兒女還會誣陷你不成。
「謝承恩你一而再再而三推諉。是想包庇這個女人嗎?
「你這樣會讓我懷疑你對皇家的忠心,男子漢大丈夫,這點事都拎不清,這個親我想也不必結了。」
皇上摸摸胡子:
「謝愛卿,我皇家女兒的顏面……」
謝承恩緊緊地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目光如炬:
「依王爺的意思,要讓謝某如何?」
南安王嗤笑:
「我的要求自不會過分。他想要我女兒的命,那就讓她一命換一命。」
南安王繼續加碼:
「謝賢侄啊,拘泥於這點情情愛愛,人生的路是走不遠的。」
謝承恩苦笑著轉頭看向我,一行清淚從眼眶上流了下來。
他緩緩地走向我,聲音悲涼:
「一命換一命,好個一命換一命。
「穗穗,你聽到了?」
他來牽住我:
「我陪著你,不疼的。」
我紅著眼眶不斷地衝著謝承恩搖頭。
「不是我推的,是她要害我,自己掉了下去的。
「謝承恩,你相信我!」
我用力地比畫著。
謝承恩一手蒙住我的眼睛,幾步將我帶到河邊:
「穗穗,忍一忍。
「別怕,我陪著你。」
「撲通」一聲,他將我帶入水中。
正如寧平所說,湖水真冷啊,冷得刺骨。
正如寧平所說,謝承恩要謀大業。我還沒S,謝承恩就不信我了。
我覺得肚子一陣脹痛,無數次想遊向岸邊,都被謝承恩按在懷裡。
在冰冷的湖水中,我漸漸疼得麻木,感覺什麼東西從肚子裡急墜。
我想去看,血從裙底蔓延染紅了湖底。
我的眼裡一片紅色。
16
謝承恩已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他請了寺裡的高僧為孩子超度。
他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為孩子設了個靈堂替他點燈。
他說,這樣孩子就能原諒他,找到回家的路。
他會重新回到我們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