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啊,這麼一個皇親貴胄的小王爺,背著魔星轉世一樣的紈绔名聲。結果想要張帖子,還要花銀子求人才能得來。
我前世到底是怎麼瞎了眼,才會覺得常相思不可救藥呢?
7
我本想叫常相思不要再和徐不群來往。
但是第二天,此人便找上了門。
天陰沉沉的,即將落雨。
常相思不在,便是我出面招待客人。
徐不群來前並未下拜帖,事發突然,等我收拾完畢到了正廳時,他已經等了快半個時辰。
Advertisement
眼見著他面色有些陰鬱,我隻開口:「徐郎君前來,所為何事?」
徐不群握著拳頭:「常相思在哪裡?」
我皺起眉:「徐郎君還未有功名在身吧?你一介草民,該尊稱他為安王殿下。」
徐不群霍地起身,幾步來到我面前,面色鐵青:「常相思在哪裡?他昨夜竟然派人取走了所有銀子,我的詩會該怎麼辦?!帖子全都放出去了,他怎麼能釜底抽薪!!」
說到最後,他已經咆哮起來。
身邊的丫鬟全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徐不群,生怕他暴起傷人。
「你最初根本沒想給他詩會的帖子,對不對?」我忽然開口。
徐不群面色猛然一變,青白交接:「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我冷笑了一下,「你覺得讓安王這樣不通詩書的人去了詩會,是在辱沒其他參加的人。橫豎他隻是個紈绔,哪怕你反悔不讓他參加了,傳出去都隻會是他的不好。」
看到徐不群難看的臉色,我便知道,我根據上一世的流言蜚語忖度的話,猜對了。
但我卻沒有什麼喜悅,心口微微一窒,傳來陣陣陌生的疼痛。
上一世,本想拿著詩帖來讓我們開心的常相思,在聽到徐不群的惡語時、在看到我的冷臉時,他是什麼心情?
我眼前好像浮現了少年的身影——他落寞得像隻無家可歸的小狗。
「行止,我會很努力的。你……你別走。」
心口的疼痛越發強烈,我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越發不想和徐不群多說什麼。
徐不群卻忽然說道:「安王殿下拿走的銀子,王妃可以補給我。」
他冷笑了一下。
「昔日同窗告訴我,這樁親事是個交易。王府幫你救父,你嫁給王府扶持王爺!幾年之後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徐不群狀若瘋狂,「你說,如果常相思知道真相會如何?他日日在我耳邊念叨你們有多舉案齊眉,若是他知道這一切都隻是騙局又該如何?」
我猛地皺起了眉頭。
徐不群陰狠地笑了一下:「給我銀子,我就能保守秘密。」
這事確實有些棘手,我既不想讓常相思知道真相,怕他傷心,又不想饒了徐不群這起子小人。
正在僵持之時,正廳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徐不群,你要是還要臉的話,就趕緊滾出我王府的大門!」
是常相思!
不知道他到底聽見了多少,我心跳動得更快了幾分。
8
常相思大步走進門,他揮了揮手,身後幾人立刻上前抓住了徐不群的胳膊,當即就要把人往外拖。
「徐不群,本王從前敬你有幾分才學,才如此客氣。」常相思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淡漠,「你竟然如此不知廉恥,尊卑不分,還企圖威脅安王妃。本王已經通知了京兆尹,讓他來裁奪。」
徐不群驚恐地被拖走了,大廳裡下人跑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我與他。
若是舉子受訓,今年考試的資格便沒了。我有些恍惚,常相思比我想得要果決太多,上一世將他名聲敗壞到底的一樁案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解決了。
常相思看著我,忽然問:「在想什麼?」
「我原本以為,你會狠狠揍他一頓出氣的……」我喃喃地說。
「他?還需要我親自動手嗎?」常相思冷哼了一聲,忽然逼近我,話鋒一轉,「倒是你,王妃。」
我心道不好,他應該是聽見徐不群的話了。
果不其然,常相思皺著眉問道:「他說你與我成親,是場交易?」
「……是。」
我艱澀地答了一字。
常相思緊緊地盯著我:「祖母告訴我,她為我擇了個御史家的小姐,說那位小姐蘭心蕙質、冰雪聰明,對我也有意。祖母希望我成家後能定下心性,與那位小姐舉案齊眉,多聽她的教導。」
「婚後,我真的以為我在變好,我期待著自己能讓你和祖母覺得開心和驕傲。」
常相思說著說著,忽然露出個無可奈何的笑:「原來隻是你和祖母的一場交易,原來你還是要走的。」
外面轟隆一聲雷響,大雨終於傾瀉而下。
他走進了雨中,沒有回頭。
9
「夫人,王爺深夜未歸。需要我們著人去尋嗎?」管家看了眼天色,有些著急。
我搖了搖頭,披上件外衣,拿了傘:「我自己去吧,你們不知道他在哪裡。」
屋外雨勢越來越大,似是要把今年夏天沒下的雨全都補齊一般,寒氣順著薄薄的鞋底直鑽入身體。
我撐開了傘,慢慢走向花園。
在花園的最深處,有座湖石堆出的假山。孔洞處露出了半塊瑰麗的紅色衣料。
大雨掩蓋了一切聲音,孔洞裡的身影抱著膝蓋坐著。
十足的孩子模樣。
我走近,輕輕問:「你哭了?」
「!!」少年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臉,「我才沒哭!」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圈和鼻尖上還掛著的淚珠,沉默了一瞬,擠進了那小小的洞。
我們兩個人肩並著肩,一起聽著外面的雨聲。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常相思吸了吸鼻子,忽然問道。
我:「找了一圈,碰巧找到了這裡。」
其實我早就知道,這裡是常相思的秘密。上一世的時候,他隻要一不高興,就會像隻貓一樣鑽進這狹小的地方。
少年又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輕問:「我是不是真的很蠢?看不破你們的交易、看不破徐不群的陽奉陰違,活得像個痴兒。」
他苦笑了一下:「現在想想,路御史是朝中清流大臣,他的嫡女無論如何也該嫁給個品行才學俱佳的人。你嫁給我,是被救父一事逼的吧?」
他明明眉目豔麗,個子高挑,此時卻蜷縮在一起,可憐巴巴地像隻小狗。
「行止,你……是不是很後悔嫁給我?」
10
這個問題,上一世的常相思也問過。
就在他選了個武官,臨上戰場前特意前來找我告別。
彼時我已完成答應太夫人的事,太夫人也如約求聖上放了我父親。
我寫下了和離書,隻待常相思籤字後,我便可以和父親一起歸家了。
可常相思忽然的到來,打亂了一切。
「行止。」男人站在門外,低低喚著我的名字,「我能進來嗎?」
他的影子投在門口,身量颀長。
「恭喜你們團聚。」常相思坐在我的對面,猶豫半天,「路御史身體還好嗎?」
我一邊給手下香囊的繡線打結,一邊隨意道:「還好,沒受什麼苦。」
他過了一會兒,又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若有的話,一定要同我講……」
我客氣地搖頭。
常相思最終沒有話可說了,我們就這樣坐著,看桌上的蠟燭燃燒得嗶啵作響。
我繡完了最後一針,將香囊遞給了他。
常相思睜大了雙眼,雙唇微張,露出了裡面血一樣的胎記。
像隻蝴蝶,我忽然想著。
我點了點頭,盡力平靜地說:「裡面裝了張平安符,繡的也是獅子滾繡球紋。本來是大婚時就該給你的,但現在給你……大概也不晚。我的女紅並不好,如果不喜歡,就扔——」
我的話還沒說完,迎來的卻是一個熾熱的擁抱。
「行止……」他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我總想問你,你會不會後悔嫁給我。可我總也不敢問,等我回來吧……等我回來,告訴我答案好嗎?」
我心中莫名其妙地一動,抬起手抱住了他。
然後頭一次知道了,常相思唇間的胎記是什麼味道。
上戰場後,我從未收到過他寫的家書。
隻有太夫人那裡有幾封,但裡面隻字沒有提到我。
我在失落之外,忽然又感到一絲慶幸。
我們隻是假夫妻,談什麼真感情?
可是我也騙不了自己。
如果沒有真感情的話,為什麼他臨S前懷裡藏著的是我送他的香囊?
如果沒有真感情的話,為什麼我會在被吻的時候心跳如擂鼓?
但一切都遲了。
大戰告捷,但安王府等來的卻是安王那具千瘡百孔的屍身。得知消息時,太夫人當場暈厥,醒來嘔血不止。
我白天料理後事,晚上的時候便會待在靈堂。
撫摸著那個沾滿血跡的香囊,我的淚水不斷地流了下來。
我太想告訴常相思。
「我不後悔的,我……很愛你。」
……
「夫人醒了!」
我睜開眼,額角還陣陣刺痛,身上卻沒有半點力氣。
常相思緊緊抱著我,帶著哭腔說道:「嚇S我了。」
「你淋雨後發燒了,竟然一下子暈了過去。」
我猛地醒來,還有些懵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你選官了嗎?!」
常相思搖了搖頭,他選官在下個月。因著名聲和學識都有所好轉,這次選官大概會比上一世要順利許多。
我慢慢躺了回去,心裡松了口氣,還沒選就好。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做武官上戰場了。
「行止,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常相思忽然輕輕開口,他仔細看著我的反應,「這次選官,我想選武官。」
我撫著胸口咳嗽了好幾下:「你、你為什麼……!」
常相思立馬拍了拍我的背:「選官事關重大。安王府不比從前了。我如果做文官,可能一輩子都被圈到京城了,隻有武官能夠搏一下——」
我忽然打斷他:「這些話,是誰說給你聽的?」
常相思愣了一下,乖乖應答:「兵部侍郎衛家的三郎。」
我心中忽然生出了無限的戾氣。
衛無!
11
上一世悲痛過後,我覺得常相思的S極其蹊蹺。
官家給的緣由是有流寇延誤糧草運送,才導致安王這一支軍隊被圍困致S的。
但我特意去查探過,一個流寇的影子都沒發現。那批糧草就是莫名其妙地遲了十天,誰也抓不出為什麼。
此時安王已去,王府徹底成了空殼子。我用太夫人的人脈查了當時糧草的押運官,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人。
衛無。
若說世上我最厭惡的人,那必然是此人。
原本衛無與我已交換了庚帖,隻差下訂。但一朝我父親獲罪入獄,衛家第一件事便是撇清幹系不說,衛無甚至三番五次進言要求嚴懲我父親。
我嫁入王府時聽聞,衛無尚了公主,成了官家的女婿。
但他尚了公主後卻還不時遞給我書信,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迫無奈,想與我重歸舊好。
這是何等低劣的人品!
現在此人出現在常相思身邊,立馬讓我警惕了起來。
「行止,你不希望我做武官嗎?」常相思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張了張嘴巴,我很想說不希望,我害怕你會S在戰場上,連全屍都沒有,連我喜歡你都不知道。
但他好像看穿了我心中的話,笑了起來:「我做文官吧,也很好的。」
常相思說到做到,他每天不再去練武,而是專心致志地聽我講課。
太夫人對他的決定很欣慰,她一直擔心常相思重蹈了他父王的覆轍。
所有人都很高興。
可我卻知道,常相思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他仿佛一夜間長大了,收起了以前看的稀奇古怪的兵書,每日都勤勉地為即將到來的選官做準備。
隻是在很偶爾的時候,我看到他捏著劍穗發呆的身影時會在想,我這樣到底是對是錯?
12
選官之日很快到來。
受選的官宦子弟要在太學參加統一考校,然後再由聖上指去處。
常相思去了太學考校。
我則去了鋪子上查賬,結果卻被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攔了下來。
「夫人留步,我家主人有請。」
他話說得客氣,但身後幾個卻堵住了家丁,帶著我上了一旁的茶樓。
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看到二樓雅間裡的人時,我還是握緊了拳頭。
果然是衛無。
「行止,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衛無坐在案後,攬著一個歌姬,笑嘻嘻地說道,「故人相見,難道不是應該先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