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的鳳冠做得太精巧,我用手扯用嘴咬,最後弄出滿手滿嘴的血,才將它毀了個大概。
等我回神時,這宮中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而我置身火海,形容狼狽又癲狂。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聲音嘶啞難聽,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長凌。
7
也許是我怨念太深,再睜眼,我竟回到了阿憬登基那日。
他坐在高堂之上,賜封我為南康長公主。
我從被火海吞噬的窒息感中清醒過來,抬手接過聖旨,對著高臺上的少年天子叩頭謝恩,三呼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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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滿意,而是驟然抬起頭,好看的眉頭緊緊擰起,眼中是掩蓋不住的茫然與不可置信。
「你可知,接了這聖旨,你與我,便隻能是姐弟?」
我沒有聽清他尾音裡的顫抖,隻是堅定點頭:「謝陛下隆恩。」
「你真的想清楚了,隻做長公主?」
我腦海中浮現前世種種,隻覺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連忙再次叩頭謝恩,生怕出現變故。
他愣怔了許久,最後還是一旁的太監提醒,他才回了神,繼續他的封賞禮。
等典禮結束,我退出宮門,隻見茫茫風雪中,長凌抱著一柄劍,正在等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車輪滾滾,我掀開轎簾,指揮著長凌給我買了一路的吃食。
上一世,剛出宮那幾年我養著阿憬,三餐尚不能果腹,更別提這些零食點心,後來阿憬長大,開始聯系前朝舊部,我們日子逐漸寬裕起來,可彼時的我們東躲西藏朝不保夕,更沒辦法出門採買。
阿憬倒是在出遠門回來後給我買過幾次,有時候是裹了餡的驢打滾,有時候是剝了殼的炒慄子,不過買得最多的,還是路上隨處可見的冰糖葫蘆。
我不大愛吃甜的,總嫌糖葫蘆外面那層糖衣太厚太黏,膩得發慌,可後來進了皇宮,懷了孩子,卻總翻來覆去地懷念這點甜。
我落水那日,長凌不在,便是因為當天早上,他被我央著出宮去買糖葫蘆了。
可惜我沒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糖葫蘆,也沒能安安穩穩地生下孩子。
思及此,我便有些傷懷。
隻是還沒傷懷上片刻,長凌就叩開了轎簾,遞進來一包裹著糖霜的山楂煎。
這山楂煎酸甜適中,比冰糖葫蘆好吃太多。
我掀開轎簾,用籤子插了幾顆山楂煎塞給長凌,而後,往回看了一眼逐漸遠去的皇宮。
上一世我困在這四方囚籠中不得善終,這一世,我終於擺脫了它,也擺脫了阿憬。
8
阿憬賜下的府邸還在修繕,故而,我還住在城郊的小院。
夜間的小院裡風聲簌簌,我籌謀著未來種種,直到午夜三更才有了睡意。
半夢半醒間,有一人推開我的房門,帶著一身寒意上了我的床。
他從後面抱住了我。
「阿姐,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微涼的嘴唇落在我的後頸,聲音有點悶,無奈中帶著點可憐。
「我知道是我對你不起,可你這次真的很任性。
「你賭氣接了封賞,做了長公主,那我們以後要怎麼辦?
「雲家是不同意我封你為後。
「但你對我有大恩,要是你強硬地朝我討要後位,我還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不給你嗎?」
他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圈在我腰上的手更緊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們以後的路有多難走?」
我早就醒過來,聽著他一句又一句的瘋話,隻覺得血液一寸寸地涼下來。
我不知他有怎樣的打算,對我又存有幾分情誼,隻知當初那個在雪山之巔對我許下承諾的赤誠少年,早已S在了這條奪權的路上。
他有他的帝王心術,愛恨嗔痴皆不能隨心,每時每刻都需要權衡利弊。
上一世我可憐這樣的他,這一世,我卻隻想可憐自己。
後宮不是好去處,做皇後也不是我該奔赴的前程。
我如今不過二十四歲,年華正好,我不應該為了個男人困在紅牆之中,而是應該縱馬馳騁,去見見江南的雨、塞外的風,去嘗試著活出另一番人生。
「阿憬。」
我起身,對上他被燭火映照得繾綣深情的目光。
「你我既成了姐弟,那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你要是喜歡雲家那位小姐,就盡早娶了她做妻子,免得又生出許多是非。
「我早年在宮中做差時,便常常聽聞後宮妃子為了爭風吃醋害人性命,你要是真心愛她,就隻娶她一個,別……」
他眼神轉冷,墨黑的瞳孔裡似乎藏著冰碴,連聲音都帶上寒意。
「別什麼?」
我被他看得一顫,但還是把話說了下去:「別禍害了別人家的姑娘。」
「你是怕我禍害你吧,阿姐?」
他聲音驀然一哽,眼眶泛紅。
「你不相信我能護住你,對不對?」
我看著他一臉的委屈模樣,隻覺得分外疲憊。
「你確信自己能護住我嗎?
「你如今剛剛登基,各方勢力虎視眈眈,這皇位你坐得並不穩當,最需要雲家這個橫跨百年的世家幫扶支持。
「雲家是不會接受我這樣一個平民女子和他家尊貴的女兒分寵的,隻要我進了後宮,就注定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要怎麼在我和雲柔中做選擇呢?」
況且,你又那麼喜歡雲柔,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想給我們之間,留下最後一點體面。
他發白的嘴唇動了動,可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最後起身離開了我的房間,那背影寂寥又可憐。
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負心人。
9
這世沒有我從中阻礙,雲柔順利進了後宮,成了葉憬唯一的女人。
隻是她雖住了進去,封後的典禮卻遲遲沒能舉行。
這事惹得大昭上下議論紛紛,甚至有大膽的說書人將葉憬的前半生杜撰成書,在街頭戲說起來。
身處市井的百姓無心分析朝堂政局,隻熱衷於挖掘這位新帝的宮闱秘事。
在他們的杜撰中,他遲遲不肯立後的原因,是為了給曾經生S與共的戀人,爭一個可以共享天下的名分。
我坐在人群外圍,聽到說書人信誓旦旦地說著葉憬是如何珍愛這位昔日戀人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眾人扭頭朝我看來,眼中流露出不滿。
我連忙搖開折扇擋住臉,說著抱歉,起身離開了這京城最火的說書攤子。
長凌大包小包地拎著我買的吃食和小玩意兒,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後,看模樣似乎很擔心我。
我看著他褶著的臉覺得好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腦殼。
「你也覺得皇上是放不下我,才不肯立雲柔為後的嗎?」
我輕笑一聲,「葉憬可不是這樣兒女情長的人。
「雲家本就根基深厚,再加上有從龍之功,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經是一家獨大。
「若是雲柔真的坐上後位,生下太子,那葉憬這皇位,就會變得岌岌可危。
「所以他要用我做幌子,演一出故劍情深的戲碼,讓雲柔坐不上後位,以此來平衡前朝後宮。」
上一世,他在封賞典禮上賜封我為長公主,是為了安撫雲家,可我三拒封賞,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就是要我成為皇後壓制雲家,畢竟我的身後,也站著一些早年跟隨他的老臣。
他籌謀得很好,可惜,這次我不想再做他的棋子了。
其實以他的心計能力也不是不能用別的方式制衡雲家,可他偏偏選了我,選了這條最輕松、最傷害我的方式。
我從不質疑他對我有過真心,可他的真心夾雜了太多的算計。
上一世我要不起,這一世,我也不打算要了。
10
三個月後公主府竣工,在喬遷宴上,我避無可避地,再一次見到了葉憬。
他穿了一身玄色便裝,如緞的長發高高束起,乍一眼看過去,仿佛還是那個會跟我撒嬌的少年。
隻是他到底當了皇帝,就算面貌再年輕,可眼角眉梢處,還是透露出身為一個帝王的威嚴肅穆。
我規規矩矩地將他迎進了府門,安排在了上座。
他心情似乎不佳,目光一次次地落在我的身上,酒也喝了一杯又一杯。
在場的大多都是陪著他一路走過來的舊臣,他們知道我與他那並不清白的曾經,眼神在我們身上來來回回地轉,最後都化作了嘆息。
這場喬遷宴生生被葉憬喝到了深夜,那些大臣看我們氣氛古怪,一個個地稱病稱醉回了府,最後隻餘我和他兩兩相望。
他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走下來,在寂靜無人的夜裡扯住了我的袖子。
「阿姐,我惹你生氣了對不對?」
他被酒氣燻染的眼睛裡泛著水光,用故作委屈的姿態,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隻可憐的小獸。
他知道我心軟,所以總抓著這點逼我心疼他。
可我那副軟心腸,早就S在了上一世。
他看我無動於衷,往前跨了一步,將腦袋抵在我的肩頭。
「是我不好,是我做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一點都不喜歡她,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念念不忘,都是假的,我隻想要你啊姐姐。
「你說過會嫁給我做妻子,一輩子對我好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嘗試著推開他,可他就算喝醉了,也是個比我高大許多的成年男人,推了幾次我也沒能推開。
後來還是長凌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將他扯開,往他後頸劈了一記手刀。
我看看倒在地上昏S過去的葉憬,又看看站在我面前目光凌厲的長凌,扶著額頭開口:
「你偷襲的可是當今聖上,等他明天醒來,要砍你腦袋怎麼辦?」
長凌低頭看他一眼,眉梢一挑,哼了一聲。
他顯然沒有知錯的意思,要不是我及時上去拽開他,我甚至懷疑他還要踹上一腳。
隻是我制止住了長凌,卻沒能制止住我自己。
我凝視著昏迷不醒的葉憬,隻覺得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狠狠踹了兩下。
媽的,天時地利人和,不踹白不踹。
11
葉憬回宮後,召見過我兩次。
我次次稱病不去,第三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帶著半個太醫院的太醫,親自來了我的公主府。
太醫輪番給我把脈,可我什麼病也沒有。
他們不好當著我的面對皇上說長公主是在裝病,隻能一個個地給我編由頭。
編到後面,葉憬茶杯一擲,冷笑出聲:
「阿姐的病既這樣古怪,想來是重症難醫,不如就隨我回宮,好讓我貼身照料。」
「這怎麼行?」
我掀開被子剛想拒絕,就被他從床裡抱了出來,裹著大氅一路抱出了公主府。
長凌握著長劍站在府門前,肅S得像是一尊門神。
「滾開!」
葉憬的聲音乍響在我的頭頂。
長凌當然不可能聽他的話,葉憬把他送到我身邊時,就對他說過我是他唯一的主人,此生隻能聽我一人號令。
長凌一直謹記在心。
他遲遲不肯讓開,葉憬隨身帶的隱衛也從各處蹿了出來,提著劍將他圍成一圈。
我見勢不妙,連忙朝長凌喊道:「讓開!」
他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側開身,讓開了一條路。
葉憬路過他身邊時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我抱進轎子後,臉色不愉,陰沉得簡直要滴水。
「我倒是送了你一條忠心的好狗……」
我冷聲打斷:「不要這麼說他。」
葉憬見我維護他,眼睛氣得都燒紅了,可嘴巴張張合合半天,還是忍住了。
12
進宮後,我被安排在了離他寢殿最近的梧桐宮。
他仗著照顧我的名義,一下朝就往我這兒跑,一連跑了兩個月。
雲柔當然看不過去,一次兩次地想來我的宮裡。
可葉憬這世倒是硬氣了起來,在我宮外圍了兩圈侍衛,別說雲柔了,一隻蒼蠅他也沒放進來過。
雲家也頗有微詞,可葉憬照顧我這個救命恩人名正言順,他們的微詞也攪不起大的風浪。
你看啊,其實葉憬強硬起來的時候,也是能護住我的。
所以上一世,他口中的萬般不得已,其實不過是借口罷了。
13
夜裡,葉憬帶著一身酒氣打開珠簾,迷離著一雙眼睛往我床上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