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間月》, 本章共3965字, 更新于: 2025-04-14 16:14:59

父親被貶為庶民,我從金尊玉貴的大小姐變成了城郊的貧苦民女。


 


往日親近之人全都避之不及,與我們劃清界限。


 


沒有謀生的手段,我先賣起了八卦,拿著銅盆在大街上一邊敲一邊喊:「皇家秘聞,買一送一啦。」


 


長街那頭站著我那清貴雋秀的未婚夫,四目相對那一刻,我吹了吹額前的碎發,這回,連婚事也要沒有嘍。


 


1


 


父親不知得罪了什麼人,在聖上面前被狀告勾結敵國。


 


侍衛把我們家翻了個底朝天,也隻是翻出來一本他寫的詩集。


 


父親因此獲罪,從禮部尚書被貶為庶民,一夜之間,盛極一時的尚書府幾近破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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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都說知識無國界嗎?


 


我和父親被趕出尚書府的時候,身上沒有分文,我們住在城郊一處破敗院子,院內長滿荒草。


 


「爹,我不懂,聖上為什麼不把我們流放寧古塔,好歹包吃包住,現在怎麼辦?我長這麼大可沒幹過活,我不會收拾啊。」


 


我爹彈了一下我的頭:「你沒幹過難道我就幹過嗎?你是靖康侯世子的未婚妻,待在京城才能等著完婚。」


 


我仰起頭看了看,月亮高懸在蒼穹之上,清貴無雙。


 


沈玉便是如同月亮一般的人。


 


皑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他母親與我母親是閨中密友,母親難產去世之際定下了這份娃娃親,否則這門親事是輪不上我的。


 


沈玉實在是太過耀眼奪目,五歲能文八歲能武,連中三元狀元及第,性子和順,又生得清貴出塵,是這京城頂頂好的兒郎。


 


偏偏,卻不喜歡我。


 


如今我隻是平頭百姓,這門親事恐怕作不得數了。


 


我甩甩頭,別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撸起袖子,拿上鋤頭和抹布,開始整理這破敗小院。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推開門,爹正在院子裡用青草編小玩意,青蛙、兔子、小狗,栩栩如生。


 


「哎呀爹,你還有這等手藝呢?」


 


我爹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瞬又看向遠方:「都是為了哄你娘開心學的,如今竟然成了你我父女謀生的手段。」


 


提到娘,我心裡酸澀得厲害,和父親爭執一番,攬了去街上售賣的差事。


 


我背著背簍一路來到街上,在一堆小販中間找了一小塊地,攤開布單,擺上我爹精心編制的小玩意。


 


「手工細做,手編玩偶,買一送一啦。」


 


我很是放得開,旁邊小販的叫賣聲都沒我大。


 


再端著架子,我和我爹都要餓S了。


 


也許是因為我貌美,也許是因為爹手巧,也可能是因為我喊的聲音最大,很快我的攤前就圍了一堆人,不一會兒就賣得隻剩幾個。


 


我樂呵呵地數著錢,招呼著我的顧客們,沒看到一群衣著華麗的小姐們停在了我的攤前。


 


安陽公主瞥了我一眼,面露譏笑,她身後的世家小姐們也是一臉嫌棄。


 


「聞聲,你竟然淪落到了如此境地,我再三確認,才敢認你。」


 


「我美貌逼人,還需要再三確認?」


 


安陽公主或許是沒想到我不僅不羞惱,竟還如往日般口齒伶俐,一下惹火了她。


 


「你如今不過是一介粗鄙的市井平民,淪落在街頭售賣玩意,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尚書千金麼,空有美貌又如何,如今的你,根本配不上沈玉!」


 


安陽公主痴戀沈玉多年,早就視我為眼中釘,如今我家遭難,想必她是最得意的。


 


我無暇與她起爭執:「你買不買,不買起開,別耽誤我做生意。」


 


安陽嘴角掛著淡淡的嘲諷,往我攤子上扔下幾顆金瓜子,紅唇輕啟:「我買。」


 


看著那幾顆金燦燦的瓜子,我心下大喜,你爹貶了我爹,我拿你點錢不算過分。


 


我笑嘻嘻地把最後一隻兔子放在她手裡,她卻反手扔下,狠狠地用腳踩碾著。


 


青菜兔子從翠青變成土黃,再支離破碎,最後和泥土混為一體。


 


我突然很想知道,我父親以前是怎樣用這青草兔子哄我母親開心的,如果母親還在,她會不會很難過。


 


2


 


我盯著安陽嗤笑一聲,拿起隔壁小販賣的銅盆站到了大街中央,一邊敲一邊喊:「皇家秘聞,公主秘事,買一送一嘍。」


 


安陽愣了一下,臉色變得通紅:「大膽!聞聲,你還有沒有廉恥之心!」


 


我一邊敲一邊喊:「你的秘事又不是我的,我要羞恥心幹……」


 


視線不經意間落在長街對面的二樓上,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玉不知何時出現在那的,他穿著月白的長袍,姿容絕豔,周身氣度如華,而此時眉眼深遠,讓人探不得究竟。


 


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無所謂,我可以在爹面前插科打诨,可以不顧臉面和安陽當街抗爭,但是在沈玉面前,我不行。


 


今日我所有的難堪都被他看了個徹底,抄家以來我第一次覺得羞恥。


 


我吹了吹額前飄起的碎發,這門親事,也要沒有嘍。


 


安陽順著我的視線望向了沈玉的方向,驚喜出聲:「表哥!」


 


沈玉從二樓下來,往我們這邊走來。


 


「臣見過公主。」


 


「表哥,這是在宮外,你喚我表妹就好。」


 


「表妹私自出宮,聖上會怪罪,我派人送你回去。」


 


「安陽謝過表哥。」


 


我低著頭想了想,我和沈玉,還是沒必要寒暄了吧。


 


以往他對我冷淡,他那樣一個喜靜不染纖塵的人,卻總是被我搞得一團亂,他作畫時我想學著紅袖添香卻打翻砚臺,他讀書時我在一旁睡著說著夢話,他外出踏春時被我一個趔趄拉進泥潭,他想必是厭極了我的。


 


我抬起頭剛好撞上沈玉的視線,他往前一步,我便下意識後退一步。


 


沈玉眉心微蹙,卻也停下了腳步,還未等他開口,我留下一句告辭便落荒而逃。


 


回到小院,我爹正在喂鴿子。


 


「你還有錢買鴿子?」


 


我爹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這是野斑鳩。」


 


我怏怏地坐下來,「哦」了一聲。


 


我爹大概是看出來我情緒不對,看了看我鼓囊囊的錢袋又覺得不解。


 


「東西不是都賣出去了,是受委屈了嗎,以後你不要去了,爹去。」


 


我使勁搖搖頭,搖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爹,我不要嫁給沈玉了。」


 


我爹蹲下來,捧著我的臉,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慈愛,溫柔出聲:「不嫁了,沈家那小子有什麼好,我這麼好看一閨女,他還不待見,爹明天就去侯府退親。」


 


我撲進爹懷裡,哭著笑,笑著哭。


 


沈玉,我喜歡了你好多好多年,你知不知道。


 


從前我任性,覺得我總會嫁給你的,強扭的瓜不甜,但合我口味。


 


可如今,這不甜的瓜我不想扭了。


 


夜間我睡得昏沉,夢裡光怪陸離,卻都跟沈玉有關。


 


窗戶被打開,一陣冷風吹來,把我驚醒,我狐疑地走出門,看到窗下的一個血人尖叫出聲。


 


我爹披著外衣從屋裡出來,擋在我身前,蹲下身去看那人。


 


「別叫了,再叫把S他的人引過來,咱倆也得S。」


 


我閉上嘴咽了咽口水,和爹一起把人抬了進去。


 


撥開湿淋淋的頭發,露出一張男人的臉,還挺俊俏。


 


「他S了沒?」


 


「沒有,他隻是虛弱昏了過去,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


 


「啊,那豈不是他S人了,爹,把他扔出去吧。」


 


我爹皺著眉一直看著那人:「先留下,現在扔出去不知會惹出什麼禍端。」


 


我爹讓我燒了水喂給那人,他佔著我的床我又不能去佔我爹的床,隻能在床邊趴了一夜。


 


第二天我是被咳聲驚醒的。


 


待看清床上的人,我猛地後退,用手捂著嘴:「你怕不是一個痨病鬼吧。」


 


那人望著我,輕輕地笑出了聲,然後掙扎著從床上起來,朝我一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隻是落水感染風寒,並非痨病。」


 


「我家隻是平民小戶,不願惹上麻煩,你既已醒來,就請離開吧。」


 


想起爹從他身上脫掉的那一身血衣,我不由得心裡發怵。


 


我話音剛落,他就猛然咳嗽了起來,面色蒼白,咳得快要站不住。


 


「那,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唉,我就是太心善。


 


我出門去找爹,商量一下這個人該怎麼辦,卻到處找不到他。


 


突然想到他昨天說的話,他今天要去侯府退親的。


 


想到這,我一下子蔫了下來。


 


如今我們身份地位早已是雲泥之別,他也不喜歡我,由我爹去退親,反而全了兩家的體面,侯府是一定會同意的。


 


沈玉,從今以後,你我就真的形同陌路了。


 


可我喜歡你的這些年,要怎麼算。


 


3


 


父親回來的時候我還呆坐在門前。


 


「阿聲。」


 


我抬起頭,看到父親站在門前,陽光在他身後傾瀉下來,稀疏破碎。


 


他很少喚我名字的。


 


「為父把定親玉佩還給了侯府,沈玉受皇命外出,我沒有見到他。」


 


我嗯了一聲,沒關系,等到他回來,把我的玉佩還給我,這婚約也就算作罷了。


 


我站起來拍了拍裙子:「爹,那個人怎麼辦?」


 


我爹進了房間,那人咳嗽得愈加厲害了,爹望了他良久,嘆了口氣,讓我從今天起多準備一副碗筷就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久久回不來神,什麼意思,本來就舉步維艱了,現在還多了一張嘴。


 


我拉了條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上下打量著。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有何手藝,因何被打,速速報上,否則把你扔出去。」


 


那人又咳了一陣,抬眸看向我,他的眼珠烏黑,眉眼生得極為好看。


 


「宋簡,淮安人士,會醫術,因父親病重,大哥為爭奪家產暗害於我,把我賣進春風樓,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


 


唉,也是一個苦命人。


 


我輕咳一聲:「雖然你很慘,但是咱們家可不養闲人,我爹說了收留你,你也不能白吃白住,你會醫術,等你好起來就出門看診掙錢去。」


 


宋簡點點頭,問我要清水,我扶著他到院中,把他留在水井邊就走了。


 


父親尋了個說書的差事,我也找了個修補瓷器的活。


 


生活忙忙碌碌,誰都無暇顧及太多。


 


我自小就喜歡瓷器,鑽研多年,還跟著大師學過修補的方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隻是修繕工作屬匠人,不符合我大小姐的身份,沈玉也不喜歡。


 


所以這麼多年我從未在外顯露過。


 


仔細想想,為了沈玉,我倒是壓抑了自己許多許多年,被迫去學那些我不喜歡的東西,被迫去摒棄那些我熱愛的東西。


 


到頭來,竟也是一場空。


 


「掌櫃的,我來了。」


 


胡子發白的老掌櫃抱著一瓷瓶交到我手裡:「這白瓷乃珍品,可惜被摔碎了壺嘴,你看看能不能補上,客人酬金給得很高。」


 


白瓷最難修補,著實要費好些工夫。


 


從早上到傍晚,我終於從桌子旁站了起來,看著幾乎看不到裂痕的白瓷瓶,心下滿足。


 


「貴人您來了,瓷瓶正在修補,我領您去看看。」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抱起瓷瓶轉過身去,待看清來人,笑容就這麼僵在了嘴角。


 


沈玉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一身月白色錦緞,腰間束著一塊墨玉,隻用一根玉簪束起頭冠,面如冠玉,清貴出塵,一雙寒星似的雙眸望著我,眉頭微微皺起。


 


我低下頭,把白瓷瓶放在桌上,一邊對掌櫃說:「我明日過來結算工錢。」一邊趕緊離開。


 


擦肩而過那一刻,沈玉淡淡開口:


 


「聞聲。」


 


我一下就走不動了,仰著頭去看他,他轉過身與我四目相對,眉目如畫,郎豔獨絕,還是我最喜歡的那個樣子。


 


抄家有幾日了,我總是想著沈玉即便不喜歡我也會因這麼多年的情分來看一看我,而他卻從未找過我。


 


「有事嗎?」


 


我的語氣冷淡,沈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你怎麼會在博古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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