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策馬斬桃花
三年了,他終於凱旋歸來。
我等著洞房花燭,他卻等著扶外室為正。
「她不是後宅婦人,不屑宅鬥。
「和離吧。」
祖傳長槍在手,她不是,我又何曾是。
1
「她為妻,那我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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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著淚意,期待蕭池墨能給我一個答案。
新婚當日,他隻來得及掀開我的紅蓋頭,交杯酒都顧不上喝,就帥軍出徵了。
今日他得勝還朝,一回城就直奔宮門,求娶他人。
「妾,最多貴妾。」
這是我盼了三年的夫君,給我說的第一句話。
府裡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廝靜若寒蟬,剛布置出來的洞房花燭,譏諷著我這三年的痴盼。
妾?自古正妻隻有休棄或者和離,怎能為妾?
縱使我百般阻攔,新夫人依舊在一個月後進了門。
婆母喜氣洋洋地喝了她敬的茶,摟著她好一頓感慨。
感慨蕭池墨光宗耀祖,感慨蕭家後繼有人。
我心下一驚,這才看見她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
我挺直脊背,等著新婦給我敬茶,她卻自顧自地坐下,嗤笑道:「收起你那骯髒心思,我與蕭兄是戰場上的生S之交,最不屑後宅陰私手段。」
我忍不住唾罵她的鮮廉寡恥:「那你不還是未婚先育,搶了別人夫君?」
新婦大怒,當即就要請婆母處置我,說我善妒,丟天下女子的臉。
老夫人戳戳我,要我不要多嘴。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不快去給清風居收拾出來,讓他們夫妻好好梳洗一番。」
不可思議,心涼如水。
這就是我剜心掏肺、兢兢業業伺候了三年的婆婆,盼了三年的夫君?
我徒手捻滅了喜燭,衣袖掃翻了桌上的合卺酒:「他們夫妻,與我何幹?」
胸中似憋了一股氣,憋得我心口撕裂般地疼痛。
合卺酒順著桌子蜿蜒,流到了蕭池墨腳邊,他低頭看著,眼裡的愧疚若隱若現。
他說:「知音不是尋常女子,她豪邁大氣,不會難為你的。」
「和離吧。」
留下這句話,我轉身離開。
我跟屋內的其樂融融並不相襯,不,我跟這將軍府,也格格不入。
我成了這個府裡的透明人。
清風居裡夜夜笙歌,歡聲笑語不斷,連府裡的下人都替我打抱不平。
他們讓那清風居一口熱茶都沒有,飯菜不是鹹了就是淡了,大冷的天,火盆裡燃的都是冒黑煙的湿炭。
這日夜半,滿臉黑青的蕭池墨踹開我的房門,立在了我的面前。
室內的蘇繡屏風轟然倒塌,我慌亂地扯過被子。
「果然最毒婦人心,知音懷著身子,你竟教唆下人欺負她。」
不等我開口,一盆涼水兜頭而下,澆透了我的棉被,他冷笑著端走了我房中的火盆。
我扭頭就斷了清風居的火龍,冷水灌進去,騰起的煙霧燻得屋內兩人涕泗漣漣。
我輕笑:「這才叫欺負。」
那一夜,涼透的又豈止是棉被。
窗外明月如我出嫁前夜那般皎潔,脖子上的爹爹親自給我戴上的玉佩,散著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想起爹爹說:「建功立業是男兒的事,爹爹的明珠,自然要被人放在心尖,捧在手上。」
他浴血沙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是他給我挑的蕭家,說他小門小戶,我下嫁過去,蕭家必定不敢怠慢。
他說得沒錯,可前提是,他得活著。
我,隻有我自己了。
2
大年三十那天,漫天大雪。
我按照習俗,祭拜先祖,香燭剛點燃,院門再一次被蕭池墨撞開。
他狀若瘋癲地掐著我的脖子:「我母親惡疾纏身,突然昏迷,這些年你怎麼伺候的?」
焚著的香燭燙在我手上,都不及心底的疼。
蕭池墨罰我去祠堂思過,我站得筆直,他氣急敗壞地對著我的膝窩就是一腳。
鶯兒哭著哀求:「我家小姐為給老夫人求藥,寒冬臘月跪在雪地裡傷了腿,不能跪啊!」
他不耐煩地掃過我慘白的臉:「這些年,讓你過得太好了!」
夜裡下起了凍雨,冰凌打在窗棂上,我的膝蓋陰疼得厲害。
鶯兒跑來給我送藥,卻被人攔下了。
「將軍吩咐了,要夫人痛定思痛。」
呵,那我還裝什麼和善。
我一腳踹開了祠堂大門揚長而去。
將軍府一個空殼子,老夫人又常年用寶物滋養著,為了維持體面,都是我的嫁妝在貼補著。
蕭家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我清點了嫁妝,吩咐我的隨嫁僕從們:「斷了貼補銀子,守好我們的院子。」
蕭池墨隻當我嚇唬他,龍驤虎步趕來。
「霍安寧,你三年無所出,善妒又不孝,我是可以休了你的,知不知道?」
蕭池墨焦灼地踱步,如困獸一般,我笑了:「你敢嗎?」
封賞遲遲未下,他不敢輕舉妄動,休了我霍家遺孤,朝臣口誅筆伐,也讓他招架不住。
他不敢,我也不想多費口舌。
他躲著不見我,絕口不提和離的事。
眼看著我跟蕭池墨又不對付,沈知音又大著肚子,婆母生怕委屈了蕭池墨,便動了收鶯兒為通房的心思。
這話她剛一提,我便一口回絕了,可還是傳到了沈知音的耳朵裡。
她陰仄仄地不讓蕭池墨進她的房門,委曲求全地收了諸多賠罪禮物後,才嗤笑道:「還是那句話,我不屑後宅鬥爭。」
蕭池墨被婆母押著送到我房裡,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和離吧。」
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我隻有這句話。
他咬咬牙,承認他錯了,讓我多擔待,許諾以後會尊我敬我,給我應有的榮耀。
我將他趕了出去。
沒多久,沈知音生了,是個男孩。
大病初愈的婆母高興地大宴賓客,流水席擺了三天,第四天時,婆母來找我要銀子給各處結賬。
「沒有。」
我翻著兵書,頭也沒抬。
「自己下不了蛋,就別嫉妒別人!」
婆母氣得破口大罵,雖說不在乎了,可我的心依舊抽痛。
蕭池墨面色極其難看:「算借的,待我的封賞下來,立馬還你。」
「不借。」
蕭池墨氣得直喘粗氣,我手中慢慢翻動書頁,完全忽視他的存在。
逼得沒法子,婆母做主,賣了幾間鋪子填補虧空。
鶯兒忍不住抱怨他們虛榮,恰被沈知音聽到。
我趕去救她時,沈知音正剝了她的衣衫,笑盈盈地說:「府裡何時輪到你說話了?你不過霍安寧固寵用的玩物,玩物,就得好好玩。」
「啪!」
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打得她唇角流血,發髻凌亂。
「蕭池墨什麼時候休了我,才輪得到你說話。」
3
家宅不寧,氣得婆母一日請三次郎中。
蕭池墨安撫好婆母,清風居的大門再次緊閉,想來他也沒有能用來賠罪的銀子了,轉頭就來尋我晦氣。
他喘著粗氣,將我按在地上。
「你一個絕戶,還能怎樣?」
是啊,我爹S了,我兄長也S了,S絕了,所以他們才敢肆無忌憚地磋磨我一個孤女。
「和離。」
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他愣愣審視著認真的我,突然瘋了般地撲上來,撕扯我的衣衫:「是不是給你個孩子你才安心?」
我心裡一驚。
「啪!」
這一掌,打得猝不及防,打得他同沈知音一樣,有一瞬的發蒙。
蕭池墨指著我怒吼一聲:「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了嗎?
一室靜謐中,凍雨砸在窗外樹上的聲音「」沙沙作響,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蕭兄……」
沈知音原本是來看我笑話的,可看到衣衫不整、膚白若脂的我,眼裡的嫉恨,可一點也不像個豪爽大氣的人啊。
她砸了清風居,抱著孩子就要回邊城去。
婆母拖著病體,又從她私庫裡取了無數好東西,這才堪堪地留她下來。
「我自然不會跟一個隻會鉤心鬥角的婦人一般見識,我隻是眼裡容不下髒東西。」
婆母忙誇她識大體,可她又不悅地皺眉:「我一武將,生生被一個孩子耽誤了。」
婆母還指望她再出謀劃策,讓蕭池墨立功呢,當即就把孩子抱回了她的院裡。
孩子在婆母那徹夜哭鬧,她不敢送回去,倒是給我送來了。
「府裡就你一個闲人,白日裡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照看孩子,晚上回去也多努力,早日給蕭家開枝散葉。」
呵,算盤珠子都蹦眼裡了。
「我既不會帶孩子,也不會伺候男人,您找別人吧。」
我不願意圓房的事,就是這時候被有心人傳到了婆母耳朵裡。
婆母臉色劇變,喊了她房中的婆子,強硬地來驗我的身。
「這三年我臥病在床,誰知道你還是不是幹淨的?」
這話,是真的觸怒了我,我日夜侍疾,深居簡出,她心裡沒數嗎?
我將她們掀翻在地。
見幾個婆子敵不過我,沈知音從蕭池墨手下要來了幾個士兵,說驗我清白。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
我若被幾個士兵驗了,還有何清白!
士可S,不可辱。
之前我看在一家子老弱病殘的份兒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都換來了什麼!
牆角豎著的紅纓槍,三年都沒有碰過了,今日又被我拿在手上。
長槍婉若遊龍,快若疾風,院子裡無風自起旋渦,落葉簌簌,遮天蔽日。
「霍安寧S人了!」
婆母慘叫一聲,臉色烏紫,如瀕S的魚般喘息著,儼然又犯病了。
臨昏迷前她還在交代:「發賣了她!賣了!我蕭家不能吃大虧,破了身再賣!」
那一天,雞飛狗跳。
府裡一片狼藉,沈知音用劍,蕭池墨用刀,二十餘人一同上陣,也沒有打贏我。
當我的長槍抵在他喉前時,他眼裡驚魂未定。
「你……你怎麼不早說你會功夫?你知道的,我向來欣賞武將。」
「我不需要你的欣賞。」
沈知音就是因為會點功夫,被他引以為知己,一邊鞍前馬後,一邊顛龍倒鳳吧。
「和離吧。」
人仰馬翻裡,我冷冷地收回了長槍。
這一家子牛蛇鬼神,讓我由衷地惡心。
「我的封賞就快下來了,霍安寧,你別後悔!」
我不悔。
今日之恥我記下了,來日不一定是誰悔。
4
我終於仰首挺胸地離開了蕭府。
蕭池墨捏著和離書的手,抖啊抖,猶豫不決。
堂堂七尺男兒,低下了一貫高傲的頭。
他求我別聲張。
他允我帶走嫁妝,打著回娘家小住的旗號搬回霍府,對外聲稱為父守孝,以示孝心。
他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
長槍策馬,風裡疾行,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身後是揚眉吐氣的鶯兒,拉著嫁妝的馬車看不到頭,「噠噠」的馬蹄聲,碾碎了蕭池墨不甘的目光。
我手持紅纓槍,故意繞城一圈,讓所有人都知道,我霍家獨女今日帶著嫁妝歸家了。
圍觀者眾多,人人竊竊私語,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有人嘆息,罵蕭家忘恩負義,寵妾滅妻。
有人譏笑,霍家徹底要絕戶了。
絕戶了嗎?我垂下眼,不露一絲一毫情緒。
鶯兒笑著抹淚:「小姐,咱們再也不受那委屈了。」
我淡淡地點頭,以後的日子會變好的。
霍府煥然一新,亭臺樓閣同從前一模一樣,可三年不曾有過人煙,處處都透著一股悽涼。
甚至每日夜半,我都能聽到嗚嗚咽咽的哭聲。
鶯兒害怕地縮在我的腳邊:「小姐,會不會是鬧鬼了?」
這世上哪有鬼,定是有人作祟。
我在府中布下埋伏,三日後那鬼便又來了。
他肩寬體長,拔地而起,我隻來得及看清楚他脖子連帶後背的燒傷疤痕,人就消失在夜空,尋不見了。
掉在地上的,是一枚白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