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露出欣喜的神色,挽著賀則盛的胳膊,「今晚你設宴肯定勞累,不如我給你按摩按摩?」
賀則盛大笑著摟著她的肩,還不忘警告妹妹,「不想像你哥哥那樣,頭骨至今無人敢收,在皇城發臭,就好好討好朕。」
「說不定,朕還能幫你撿回幾塊骨頭。」
我虛虛地環住絕望的宋無憂,「哥哥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把忠心送回朝堂,身體便去浪跡天涯,快活得很。」
可我忘了,宋家世代,歸宿都是那片疆土。
11
柳南月確認身側的賀則盛睡下,悄悄起身去了宋無憂房裡。
宋無憂像隻被丟棄的布偶,雙目無神地盯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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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月咬著牙上前,「無憂妹妹……」
宋無憂聽見她的聲音,便閉了眼睛。
「無憂妹妹,你相信我,我是被賀則盛蒙騙,才……」
宋無憂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柳南月手足無措地為她拍著後背。
直到狠狠咳出一口淤血,無憂聲音嘶啞,「你不必……和我說這些……」
我仿佛劫後餘生一般——無憂還能說話!
吐幾個字,她就咳一口血,連柳南月表情都緊張起來,「我沒別的意思!我來就是和你道歉的,我會盡量不讓賀則盛來打擾你,你就安心養傷……」
「閉嘴!」
宋無憂額頭青筋暴起,我素來溫婉的妹妹,用斷臂將自己上身撐起來。
「柳南月,若不是你帶回了賀則盛,我還能像個正常人一般跑跳,說話!」
「可現在呢?」她袖裡伸出兩隻軟綿綿的手,跟著胳膊晃啊晃。
我眼眶一酸,宋無憂字字泣血,「我現在,甚至連抬手揍你都做不到!」
「錢、權、名,你想要什麼得不到?便宜全讓你一個人佔了,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
「我哥哥就是瞎了眼!才會撿你回來,還說你面慈心善!」
她憤怒得渾身顫抖,竟是又噴出一口血,渾身血色竟失,無力地倒回床上,「你走吧,我和哥哥,都不想見你。」
柳南月撲上床沿,「我是你哥哥唯一的夫人,他現在屍骨無人收斂,我怎麼放心得下你!」
宋無憂瞬間紅了眼,「你並未過門,除非讓哥哥親口說與我聽,我都不信。」
柳南月張了張嘴,無力地跪在原地,「我以為他是良善之人,他答應我會善待大梁子民……」
宋無憂:「滾出去。」
柳南月喃喃:「我真的想過和宋餘年廝守的,可是、、可是……」
門口的侍女都聽不下去了,紅著眼睛衝進來,拼命推搡著她,「你聽不懂話嗎!我們小姐讓你出去!」
柳南月的頭狠狠磕在桌角,血順著額角流下,她卻又爬回無憂床頭,「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求你,允我去做一件事……」
12
柳南月腳步虛浮地走出屋子,一道淚緩緩落下,正撞上尋出來的賀則盛。
「怎得哭成這樣?宋無憂欺負你了?」
柳南月哭得說不出話,搖搖頭,又點點頭。
賀則盛冷哼一聲,「真是毒婦!」
柳南月聞言竟然笑了,眼淚卻還止不住地向外湧,「是啊,真是毒婦……」
賀則盛一揮手,「朕的後宮可容不下這等心思歹毒之人,去S了。」
柳南月連淚都顧不上擦,驚惶地抓住他的手,「陛下,不可!」
「您要先讓您日後的子民意識到,追隨的君主是仁善寬厚之人……」
看她緊張得渾身發抖,賀則盛大笑起來,「這人啊,想通了就是好!」
「你對朕真心,朕自會看明白,可若你背叛朕……」
賀則盛陰森森地看向柳南月,看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除了陛下,我還能依賴誰呢?」
她這樣子我最熟悉,每次偷偷幹了壞事被我抓到,欺騙我的時候,她就是這幅表情。
非要柳南星挺著胸膛出來給她頂罪,她才敢悄悄對我比著鬼臉。
然後和柳南星一起被罰抄。
現在沒有給她頂罪的柳南星了,柳南星在她面前被一刀封喉。
也再沒有一眼能看穿她謊言的我了,賀則盛隻覺得她在拈酸吃醋。
她又一次撲進賀則盛懷裡,眼裡卻隻剩了恨意。
13
柳南月花了大把時間在梳妝上,美豔得如同皇後一般。
宮裡上上下下都被換成了賀則盛的人,我逐漸看不到一張熟面孔——包括宋無憂。
隻剩柳南月每日細細研磨著口脂,如同磨藥。
我忽然想起她是懂藥草的。
險些落入虎口那日,便是她拔了一旁的草,嚼幾下覆在傷口上,才保住了我的胳膊。
隨軍的大夫熱淚盈眶,「你真是將軍的小福星!就一直陪在將軍身邊如何?」
柳南月依舊不懂害羞,「我是將軍夫人,自然要一直陪在將軍身邊!」
上前兩步,可惜我不懂藥理,也看不懂她現在究竟在制些什麼。
可我看得懂賀則盛日漸痴迷的眼神,「這是什麼香料?南月,朕現在才知道,宋餘年為什麼這麼寵你一個平民。」
柳南月的眼淚將唇暈得更紅,將賀則盛推倒,又從懷裡摸出一把刀,架在賀則盛脖頸。
賀則盛輕蔑地笑笑,下一秒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渾身綿軟無力,費盡力氣,也隻不過抬起一根手指頭!
「柳南月!你這賤人!你對我做了什麼!」
柳南月痴痴地笑起來,直笑出了眼淚,「阿盛,我溜進你軍營,為你療傷那麼多次,你竟然都不知我懂藥!」
「我給你下了藥啊!」
她狠狠將刀插進了賀則盛胸膛!
賀則盛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憤怒地瞪著她,聲音卻軟綿無力,連呼救都做不到。
「朕、朕待你不薄……」
柳南月:「你曾S的那個少年,叫柳南星,他是我哥哥。」
賀則盛冷笑一聲,「他分明是來S你的,朕不過是為了保護你!」
「咱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我之前被宋無憂迷了心竅,你傳御醫來,等朕好起來,封你為皇後如何?」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柳南月神色有些迷茫,「那我的夫君……宋餘年呢?」
14
賀則盛額角流下一滴汗,整個人都虛弱起來,「宋餘年宋餘年,你們一個兩個都想著那個破宋餘年幹什麼!」
「朕才是天子!他的一切本都該是朕的!」
柳南月不滿地皺眉,抽刀再次捅進他身體,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陛下,管好你的嘴。」
賀則盛幹脆破罐破摔,「那些戰俘不是你S的?宋餘年不是你害S的?」
「現在又來和我裝什麼好人,你覺得宋餘年會信?」
柳南月搖搖頭,「……我不要他信,我要給他報仇,他們就負責恨我就好。」
「你說得越多,S得越快。」
賀則盛心中依舊不甘,「你S了我又如何!隻要明日,門口的侍衛就會衝進來S了你!」
「大梁群龍無首,到時候,這一切都會就此覆滅!」
柳南月擦幹淚笑了,「所以你隻適合當一個暴虐的將軍。」
「大梁的皇帝,你至今未抓到,猜猜他去哪了?」
賀則盛逐漸瞪大了眼睛,想說話卻又咳出一口血!
柳南月:「宋無憂寫了一封血書,他帶著赴往邊境,已經是一月前的事了。」
「我不敢寫,我的字是仿將軍的,他們都認得,斷不會承我的情的……所以我不能寫。」
「她沒手,是用牙咬著筆,一畫,一畫,蘸的是我的血。」
柳南月面色蒼白地看著腕上見血的繃帶,「你說,我算不算,也向他們賠罪了?」
賀則盛胸前的血跡越來越多,呼吸都急促起來,一雙眼珠瞪出眼眶。
「要S了?」柳南月站在床側,再次將刀拔出來,癲狂般反復捅進賀則盛的身體!
「宋餘年他……那樣痛苦,你怎麼敢這樣輕松就S去?!」
血跡、淚痕在她臉上交錯縱橫,直到我熟悉的副將闖進來,才終於救下床榻上那一團模糊的血肉。
柳南月還在瘋狂地咒罵著賀則盛,被帶著仇恨的副將拖出屋子都未曾停止。
被扔進夜幕裡, 她終於瘋了。
15
大梁的皇帝陛下, 終於在宋家軍隊的庇佑下歸朝, 順帶剿滅了群龍無首的敵國。
可無一人有絲毫笑意。
大家或多或少捧著幾塊腐朽的白骨。
宋無憂被扶出偏殿,秀美的少女二八年華, 鬢邊竟已添滿了白發。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宋無憂忽低朝我的方向看來, 「哥哥?」
一眾將士皆紅了眼眶, 以為她是傷心過了頭, 垂著腦袋不敢看她。
我快步走上前, 久違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卻是再一次穿透她!
宋無憂手足無措地瞪大了眼, 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委屈地看著我,「哥哥?」
我說:「我在,哥哥一直都在。」
這個十年前被迫撐起整座將軍府的姑娘, 終於在我面前嚎啕大哭。
她的淚一滴滴落下, 而我的身體也在一點點消失。
家國、子民,在她心裡全排在賀則盛這個敵將身後!
「作(」「宋……將軍……」
副將看到從狗洞裡鑽進來的她,眉頭皺起, 「宋將軍的葬禮,你怎好意思來?滾出去!」
柳南月再次被人拖出我的視線, 任憑她嘶吼、捶打、甚至用牙拼命撕咬將士們的皮膚,都無濟於事。
「我是……將軍夫人。」
可無人再理會她了。
無憂輕輕捧著我僅未消散的頭, 泣不成聲, 卻要像母親送別父親時一般穩重, 「哥哥……將軍。」
「歡迎回家。」
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我終於消散。
16
宋餘年將軍的屍骨安穩歸朝, 陛下垂淚合棺,卻發現少了一根手臂的骨頭。
從開春找到深秋,都沒人翻出來這塊骨頭。
直入冬, 人們漸漸忘了這一趣聞,又穿回了鮮豔服裝,曾全城默哀,如今熱鬧依舊。
隻一道瘦弱的身影忽然縱深躍入護城河, 在泥濘裡淌河。
所有人都攔著自家小孩, 「那是個瘋子,離她遠點。」
又不知哪年,河裡卷上一具屍骨, 奇怪的是它有三條手臂。
老師傅敲著徒弟的腦袋, 「混賬!她明明是抱了一根骨頭。」
一時奉為奇聞, 誰也猜不出緣由,隻道那骨頭上有一道傷痕,似是猛獸啃噬。
骨頭纏繞在一起, 老師傅做了主,「一起葬了吧。」
同年,城邊多了一具無名的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