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家的外室,伺候老爺十五年,敬侍主母,生子連連。
可後來,夫人難產而S,老爺忘了把我扶正的承諾,另娶了二八年華的新佳人。
我抱著我家夫人給我留下的銀錢,突然覺得,這府裡不待也罷。
1
夫人S了。
她四十歲懷了頭胎,小心翼翼保了七個月,終於還是早產。
她S得太難看,血都流光了,青紫的胎兒露著一個腦袋,卡S在兩腿之間,連裝裹的衣裳都不好穿。
恍惚間讓我想起跟她的初見。
Advertisement
那時節,我還是青樓的花魁,她是宋家的夫人。
我的故事很俗套,好賭的爹,懦弱的娘,嗷嗷待哺的弟妹,眼閃金光的牙婆來村裡轉了一圈,我就和三兩老銀做了交換,尚在懵懂間,人就進了妓院。
她的故事也俗套,清正的爹,溫婉的娘,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喜氣洋洋的轎子在街上兜了一趟,她就和少女時代說了再見,規規矩矩的,成了人家的新婦。
就我倆這人生,本不該有交集,直到她儒雅的夫君走進了我所在的妓院。
後面的故事就更俗套了。
她的夫君對我一見鍾情,跟我歡好萬千,共同許下連理比翼的誓願,手牽著手,就要對抗全世界。
她的公婆當然不同意兒子納一個青樓女子為妾,太傷風化,羽翼未豐的年輕人熱血抗爭無果,隻能替我贖身,讓我當了外室。
當時,我十六歲,她二十一歲。
她是大家出身,很賢惠,得知此事後沒哭沒鬧,反而努力勸公婆接受我。
她說:「那星娘生而不幸,陷於泥中,是世道之過,豈與小小女子相幹?況且,如今彼身歸於我宋家,萬一將來懷孕產子,難道要咱們的骨肉流落在外嗎?」
那會兒公婆大約是沒料到老爺後來的子嗣艱難,咬S了不願,結果就讓她一語成谶,我很快懷孕,很快難產。還恰好趕上老爺出門趕考,三月不還。
我躺在床上,疼暈過去好幾回,隱約聽隔壁的穩婆說,胎位不正,是難產。
可我沒娘家,沒婆家,沒夫君,更要命的是,連錢都拿不出兩串。
正當以為此命休矣時,夫人來了。
2
夫人容貌其實平常,但養尊處優,肉皮兒白得喜人,一身好首飾這麼一陪襯,五分的美人變成八分。
再一開口,在我眼裡就是十二分的絕色。
她說:「這邊生產了,怎麼沒個人告知我?快去舅爺家裡借他的帖子,上城西請婦科聖手陳興川。」
陳興川,我知道,是宮裡出來的太醫,最擅長逆轉不正之胎。
但這人性子很喬,看人下菜碟,不是名人不出山。
夫人的兄長,是有名的書畫大家,若能借他的帖子去請,我活下來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半。
我知道我應該跟夫人說聲謝謝,給她磕幾個響頭,但是我當時太疼了,疼得我滿腦子都是「S了算了」,實在無暇顧及。
而等我好不容易生下了那個八斤三兩的孽障,夫人已經走了。
再然後,我們母子就被接進了宋府。
原來,那日夫人匆匆離去,就是為了向公婆告知我產子的喜訊。公婆大喜,再被她一慫恿,就松了口,同意把兒子連我都接回去照料。
我等於是兒子的一個添頭兒,這由不得我不懷疑,夫人要對我使手段,遲早把我去母留子。
但我很快就發現,我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夫人的確把兒子抱走撫養,我心裡難過,但沒意見,兒子記在她名下,比記在我名下強得多。
她對我也不賴。
好房子給我住,好飯菜給我吃,好衣裳給我穿,婆婆看我不順眼,她就笑著把話支開,逢年過節,娘家給她送來新鮮的果木布匹,她也專門給我留一份。
所以,等老爺趕考歸來,見我白白胖胖、恢復如初,都驚呆了,拉著夫人的手,慚愧得說不出話來。
嗯,我見慣了爾虞我詐,不由得又開始猜測,夫人這是準備兩面三刀、借刀S我。
所以我咬牙又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又被婆婆強行抱去養育,我正垂淚時,夫人卻借機說服了全家,花錢去府衙裡消了我的賤籍,給我辦了正正經經的納妾宴。
這下子,連宋家上下,都不能平白無故地賣我了。
我受寵若驚,歡天喜地地給夫人磕頭謝恩,她卻不要我跪,依然是那樣和顏悅色,叫我好好伺候老爺和公婆。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倆的關系,後來,老爺給我講了一句文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倆大概就是這種君子之交吧。
她客客氣氣地待我,不吃醋,不拈酸,心安理得地養著我的兒子。
我恭恭敬敬地待她,不過問,不打攪,本本分分地當我的姨娘。
這宋宅裡,隻有一件事讓我難受,那就是老夫人始終對我沒好臉色。
直到趙王哗變的那一天。
3
那一年,我二十七歲,她三十二歲。
宋家老太爺的喪期剛過,老爺守足了孝,又衣履光鮮地去府衙裡上卯。
家裡隻剩了我們三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子,照常閉門做針線。
突然,就聽外頭廝S聲震天,夫人連忙打發人出去瞧了瞧,那小廝回來時,嚇得鞋子都不見:
「老夫人,夫人,姨娘,出大事了,趙王叛軍進城了!」
我們彼時住在汝州,是江北的一座大城,自古的兵家必爭之地。
夫人穩重能幹,一身的大家風範,可她畢竟也是個沒出過門的女人,哪裡見過這種事,頓時就嚇得臉色慘白。
老夫人跟她差不多。她倆一人抱著一個我的兒子,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更要命的是,我們正發抖時,院門就被鐵騎踏破。
來人是趙王的副將,他挺客氣,要帶走宋翊的夫人。
宋翊是老爺的名字。
我們便立刻明白,這是要抓了人質去府衙,逼大小官員們不戰而降,交出汝州的控制權。
我第一次見夫人抖得那麼厲害。
全場雅雀無聲,那人見狀,鷹一樣的眼睛就在我們三個身上掃。
老夫人頭發都白了,她肯定不是夫人;夫人雖然是正主,但她一貫維持大家閨秀的風範,不肯濃妝,也不肯把頭上插滿簪子裝刺蝟;而我,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妾室,架不住夫人出手大方,我又好打扮,那一身珠光寶氣,確實惹眼。
我當時心思轉得極快。
如果夫人這一去,S了,老爺再娶一房,未必有她的良善,到時候,後娘磋磨S了兩個孩子,我也是活不成的。
倒不如,我去,我命賤,S了就S了,對旁人沒什麼影響。
想到這,我就站起來,對那個副將說:「好,我跟你去,你別傷了我家的女眷和孩子。」
我忘不了老夫人和夫人當時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了,兩個人四個眼,瞪得比燈籠還圓,往後餘生我想起來,都覺得怪好笑的。
4
後面的事比我想象中簡單,我跟著那副將出了門,才到府衙門口,援軍就到了,一番廝S後,我毫發無損,還撿了受傷的老爺,一路連扶帶拖地弄回家。
事實證明,幸好去的是我,身強力壯,有一把子力氣,要是嬌嬌弱弱的夫人來拖,恐怕身上被捅了個大窟窿的老爺還沒等到家,就流血S了。
縱使如此,他還是足足休養了三個月,才完全恢復。
我其實沒覺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在青樓裡那幾年,我的感官都被磨得鈍了,隻曉得活著比S了強。
可老夫人和夫人卻不這麼看,她們簡直快把我供起來了,吩咐下人們,不許再叫我姨娘,要叫我二夫人,吃穿用度,夫人有啥我有啥。
老夫人還想把我的二兒子還給我,我連連擺手,她和夫人都是名門閨秀,我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女孩子我還能教教繡花,男孩子給我幹什麼?沒得都耽誤了。
我其實也沒覺得自己說了多麼了不起的話,但是老夫人當場痛哭流涕,說她這個老太婆,眼光真的不如夫人,當初竟看走了眼,把我當成了那種狐媚的女人。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就摘掉了狐媚的帽子,以後,隻要老夫人出門,身邊哪怕不帶著夫人,也會帶著我,夫人也不生氣,還費心思教我各種禮儀。
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夫人的身體就每況愈下了。
所以,當老夫人高齡八十,壽終正寢時,對老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以後,萬一如環沒福,跟我去了,你把星兒那孩子扶正,那是個,好孩子啊……」
我本來不想哭的。
可是老夫人她,叫我孩子啊。
5
老夫人所剩私產不多,大都歸到了宋家。
獨獨給夫人留下了一隻螺鈿描金檀木盒。
我覺得那盒子八成是有些晦氣。
因為夫人拿到手後不久,就懷孕了
這一年,她四十歲,我三十五歲,都不算年輕了,我惜命,已經在偷偷吃寒涼的藥了。
但老爺、夫人娘家,甚至夫人自己,都特別高興,我也隻能跟著高興,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著主母。
但我的內心是很糾結的,既盼著她別出事,好好生下孩子,以後繼續罩著我和我的孩子們。
又盼著她生個女兒就好了,不然,還不知道她有了親兒子之後會生出什麼壞心思。
就在這樣的焦灼中,夫人早產了。
她直著嗓子叫了三天三夜,到最後,都叫不出聲音來。
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胎兒還隻是露出半個頭。
太醫說,她不成了,唯一能保孩子命的辦法,就是剖開她的肚皮,把孩子抱出來。
老爺和夫人的娘家商量了好久,點了頭。
夫人很幸運,那個太醫正用烈酒擦刀的時候,她斷氣了。
臨S之前,她把那隻螺鈿描金檀木盒,留給了我。
然後拉著老爺的手,說了跟老夫人一樣的話:
「我S後,你把星兒扶正,千萬、千萬不要娶其他女人……」
所有人都看著老爺,等他點頭。
畢竟,這麼多年來,大家有目共睹,我深受老夫人和夫人的信任,是家裡最有體面的二夫人。
夫人身體不好時,都是我當大半個家。
我還對老爺有救命之恩。
老爺也曾在老夫人的病床前,答應過同樣的話。
可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老爺他,猶豫了一瞬。
然後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嗯,再慮吧。」
6
夫人S了,一場風光大葬。
但日子還得過下去,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母。
我開始學著夫人的樣子,首飾不要插滿頭,衣服上不用過多的紋繡,一舉一動,不張不揚。
大家都說我學得像,從背影上看,跟夫人一模一樣。
我心想,等我被扶正,還是讓下人們叫我二夫人吧,我聽慣了。
再者,我還是覺得,夫人就是夫人,S了還是我的夫人。
可還沒等我將這事兒跟老爺說,他就宣布,他已經找好了續弦。
就是城東指揮使家的二小姐,貌若天仙,傲不可言,今年才十八歲,正經的黃花大閨女。
我知道她,還是因為城裡的傳言。
她原本與一秀才定親,後來秀才高中舉人,就成了高門的東床快婿,跟她退了親。
她於是發誓要嫁給比舉人更高一級的進士,還是做了官的進士,正好老爺符合要求,雖然年紀是她的兩倍。
我默然。
正經人家的小姐,的確比我這個J女出身的體面。
十八歲的佳人,也比我這三十五的老菜幫子吃得爽口。
可我受不了的是,夫人剛S一個月,老爺就這麼迫不及待囫囵個地往下咽。
但我的反對當然是無效的,又過了一個月,新人進門,我還是那個二夫人。
這位小姐姓趙,大名趙瑞珠,從她行事來看,就知道她是個潑辣有主見的女人。
所以,她剛剛進門,就大刀闊斧地對院子進行改建。
平心而論,她沒克扣我什麼,拆了我的院子,又補了我一棟繡樓,雖然上下樓不太方便。
可她拆了老夫人親手種的葡萄架,夫人悉心打理的薔薇叢。
老爺對她有種對女兒般的寵溺,笑眯眯任她施為。
於是,她越發膽大了,某日早飯間,直接說,夫人素日禮佛的那個小佛堂,看著瘆人,她要拆了,蓋個大大的戲臺。
老爺說,好啊,隨你。
我當時正站在她身邊,低眉順眼地給她布菜,聞言手一抖,差點砸了碗。
7
趙瑞珠哎喲地叫了一聲:「星姨娘,你嚇S我了。」
「你幹什麼?一大把年紀了,布菜也做不來。」老爺蹙眉,「還不如年輕的時候了。」
我胸口因憤怒起伏:「誰也不許拆夫人的小佛堂!老爺,她才走了一個月,新夫人都快把她的家拆完了!」
趙瑞珠一聽這話,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扭頭就走了。
「你發什麼瘋!」老爺也吹胡子瞪眼,「這事兒沒得商量,瑞珠說拆,就立刻拆!」
他說到做到,第二天,趙瑞珠就找了人來,昂首挺胸地把正在禮佛的我趕出去,一通稀裡哗啦,把夫人每天擦三遍的小佛堂拆成了一堆廢墟。
我抱著金佛嚎啕大哭,趙瑞珠就笑著看我:「星姨娘,你還以為你是這個家裡耀武揚威的二夫人啊?睜開眼睛看看吧,這府裡早就是我趙瑞珠的天下了。」
我要是那麼輕易地就認輸,那一年哗變時,就不可能面不改色地拖著老爺,穿過槍林箭雨、斧钺刀叉,帶他回家。
我和趙瑞珠的戰爭就此打響。
她心心念念的大戲臺落成那日,我帶著夫人身邊的舊人們,跑到她屋裡,砸了個稀巴爛。
大家都跟我統一戰線,跟我的腰板一樣硬,他們嘰嘰喳喳地表示:
「二夫人怕什麼,你是老夫人和夫人一手培養的,還生了府裡僅有的兩位公子,強龍他還不壓地頭蛇呢!」
我也很得意,自以為報了仇,老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頂多罵我兩句不懂事。
可我們都錯了,錯得離譜。
老爺回家後,趙瑞珠哭哭啼啼地告狀,他勃然大怒,命兩個管事婆子把我按住,當眾打了四十個耳光。
在我救了他的命,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曾給我無上體面之後。
當著所有下人的面,打了我四十個耳光。
「都看著,誰再敢不敬夫人,興風作浪,就是這個下場!」
8
我懷疑我是被老夫人和夫人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以前在妓院,接不到客的時節,哪天不被剝了衣裳打通堂。
那可是光溜溜白花花的肉露著,客人們人來人往,一個個笑得像S了有錢的爹娘。
可那日,婆子們不敢下重手的四十個耳光,竟打得我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S了。
我雙頰腫得吃不下飯,老爺也沒來看我一眼,隻有兩個兒子,做賊似的跑來,期期艾艾:
「姨娘,爹娶新婦是天經地義,總不能真的把你這樣出身的女子扶正吧?奶奶和娘都已經去了,咱們都該往前看。您要是真有手段,別拆她屋子啊,悄悄的,讓她生不下孩子是正經,這宋家不遲早是咱們娘三個的天下。」
我承認,他們說的話,我以前也偷偷想過。
夫人生不出孩子,這宋家遲早是我們娘三的天下。
可是今天,夫人和老夫人親手撫養的孩子吐出這樣的狗話,甚至慫恿我給趙瑞珠下藥,我卻氣得全身打戰:「滾!滾!我和夫人都不是你們的娘!」
他倆對視一眼,很無奈的模樣:「哎,你真是被奶奶和娘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