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還在教室上課,沈淵就背著一個包出現了。
他更高了,隻是看著也更瘦更黑了。
他站在窗口掃了一圈,目光尋到了我。
我慌亂地想要捂住被剪得雞窩一樣的頭發。
就是這個動作惹得那幾個霸凌我的同學指著我哈哈大笑。
沈淵就扔掉背包不顧我們還在上課一下子就衝了進來。
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拎起了笑得最大聲的那兩個同學。
「好笑嗎?」他稜角分明的臉一下黑了下來,更顯凌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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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巴掌落到那兩個女生臉上的時候,老師終於反應過來了。
「你是誰?」
沈淵把兩個女生甩到老師跟前:「這會知道問我是誰了?
「她們欺負沈嬋的時候你怎麼裝著看不見?」
沈淵一腳踩上書桌,把那兩個女生的桌子踢翻,又從身後拿出了一把剪刀扯過兩個女生的頭發一頓剪。
沒幾秒她們的頭發就跟我一樣了。
心虛的老師來不及阻止,也壓根不想多事,隻小聲地說了一句:
「同學之間打打鬧鬧很正常的事嘛!」
沈淵冷笑了一聲喊過了我,把那把剪刀塞到我手裡說:
「嬋兒,聽見了嗎?老師說同學之間打打鬧鬧是很正常的事,以後要是再有同學欺負你,你就給我把她們往S裡打!
「萬事有哥哥,哥哥這條命都能為了你豁出去!」
沈淵說完,教室裡鴉雀無聲,她們甚至連頭都不敢再抬起來。
我卻高高地昂起了頭,很大聲地應道:「好!」
18
沈淵帶我去修剪了頭發,帶我第一次吃了當時很流行的漢堡包。
他隻買了一個,自己卻不吃,我要分給他,他也S活都不肯要。
我小口小口吃著漢堡包的時候沈淵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我說:
「等你考上大學那天,我保證讓你天天吃漢堡包!」
我笑他:「誰能天天吃漢堡包啊!」
「我的嬋兒啊!」他笑,黝黑幹瘦的臉上滿是憧憬。
那天沈淵還給我買了兩套衣服,一個蝴蝶結的頭繩。
他把頭繩放在手心裡。
他的目光在頭繩上,我的目光卻停在了他幹裂粗糙的手上。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隻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我換上新衣服時,在鏡子前轉了幾個圈。
沈淵就看著我笑,然後說了一句,
「嬋兒長大了,哥哥不光要給你賺學費還得給你賺嫁妝才行了!」
一旁的店員恰好聽見,笑著搭了一句:「哪用這麼早準備嫁妝哦。」
不知道為什麼,沈淵的眉頭就皺緊了:「要的要的,不然會來不及的。」
19
我考上市裡重點高中那年,中考隻考了 200 分的小胖鬧著要出去打工。
牛嬸兒見攔不住,就喊沈淵帶著他出去打工了。
那年過年,小胖再回來時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人高了,沒那麼胖了,整個人看起來更精神了。
沈淵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明明才二十幾歲,整個人看起來卻毫無生氣。
甚至,比我以前見他的任何時候都更瘦了。
連牛嬸兒都說他:「阿淵啊,你怎麼一副病恹恹的S人樣?
「別玩命掙錢,錢哪裡掙得完啊!」
小胖接過話說:「你們都不知道,淵哥一天隻睡三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拼命掙錢!」
接著又打趣道:「淵哥肯定是想媳婦了,拼命攢錢娶媳婦嘍!」
沈淵就擰著他的耳朵:「說什麼呢!
「我那是在給我家嬋兒攢上大學的學費呢!我家嬋兒將來可是大學生!」
我勸沈淵說:「哥,別光顧著我,你也要好好注意身體……」
「我能有什麼事?」沈淵打斷我,「我牛都能打S一頭!」
以往過完年,沈淵都是準時年初七出去,年初八上班的。
那年,他卻陪我待到我開學那天。
「你上高中我都還沒送過你上學,今天送你一次吧。」
他提過我的行李衝我一笑:「剛好送你去學校我就去坐車。」
我們並排走在那條小時候他經常背著我走的小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小時候的事,時不時想起一些好笑的,兩個人就哈哈笑著。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眼,我們都長大了。」沈淵感嘆了一句。
「哎,是啊,哥。」我說,「想起來,我雖然出生就被親媽扔掉了,但是我有你,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幸福的!」
「你幸福就好啊,你幸福就是我幸福!」沈淵接過話說,「我還是挺厲害的,能把你養大供你上學!哈哈哈~」
是啊,當初盲婆走後,誰又能想到,兩個小娃兒相互撐著能走到現在呢?
走著走著,明明我的速度不快,沈淵卻慢慢落後了。
我停下等他,他就小跑著追上來笑著說:「嬋兒真是越走越快了呢。
「以後啊,說不定會跑了呢!
「你以後跑起來的時候可別回頭看哥哥呀,回頭看可是會摔跤的啊!
「好好好,我不回頭看你,我飛快地跑讓你追都追不上!」
就這樣鬥著嘴走到了學校。
到學校後,我接過行李,他還不忘叮囑我說:
「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以後找個好工作。
「哥哥不希望你以後像我一樣風吹日曬的,我的嬋兒應該坐在辦公室吹著空調賺錢的!」
我好好地應著,可不知怎的,那天心裡總是覺得有一根刺,在往我深處刺。
說完這些話,沈淵把我往校門口推。
我再回頭時,他揮著手說:「進去吧,我走了。」
20
高中學業繁重我很少回家。
難得回家一次,沈淵像是跟我心靈相通一樣,我剛放下行李,牛嬸就會喊我:「嬋兒,你哥的電話來了!」
電話裡,沈淵除了那些一如既往的叮囑外還會說一些有的沒的事。
比如說:「嬋兒以後嫁人可得好好找個好人家啊。
「男的一定要疼你愛你才行,最好沒公婆啊,這樣嬋兒就不用受公婆的氣了!
「生了娃兒嬋兒一定要好好養大啊,讓她吃好的喝好的,好好長大!
「嬋兒要是自己看不準可以讓牛嬸兒幫忙看看,牛嬸兒那個人就是嘴巴不好,心地還是不錯的!」
我在這邊聽著都紅了臉:「哥,你說什麼呢,再說,要看我也是帶給你看呀。」
那頭一陣沉默後,沈淵說:「我一個粗俗的鄉巴佬,眼神不好的嘞!
「好了好了,你趕緊去學習,電話費貴著呢!」
放下電話,牛嬸兒嘟囔了一句:「你哥還真是,每周這個時候不管你有沒有回來總會準時打個電話。」
我才知道,我以為的心靈相通,是他日日夜夜的惦記。
……
奇怪的是,沈淵已經兩年沒回家過年了。
每年他都託小胖帶回很多東西,可就是不見人。
問他,他就說工作忙走不開。
在我高考那年,他才終於說:「嬋兒高考完我就回家!
「我再多賺些錢,你成績出來就打電話喊我回家!」
我應允後開始全力備戰高考。
十七年了,沈淵用他的肩膀託起了我,我不能讓他失望。
兩年不見他了,我也很想很想他。
無數次,我想到他回來看見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場景。
那種苦盡甘來,那種久別重逢。
我想,我們都會很激動的吧。
21
高考完,沈淵給我打了個電話。
估計是怕我有壓力,他沒有問我考得怎麼樣。
而是不停地念叨說:「得空去給盲婆上炷香吧,這兩年清明我都沒回去,她墳前的草估計都兩米高了,你去把草鏟了。
「然後,再把土松一松,把盲婆的墳堆高些。」
「好好好,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問他。
「咱們不是說好了,等你成績出來你就打電話喊我回家啊。」他說,「等嬋兒考上大學,我要風風光光地回家。」
「好嘞!」
等待成績的日子裡,我聽沈淵的話,去給盲婆的墳鏟了草,然後恭敬地上了香。
告訴她我要上大學了,沈淵也要回來了。
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
到時候我上大學,沈淵再娶個媳婦,她就要有曾孫子了。
一輩子被人看不起的她,會有兩個很棒很棒的孫兒了。
……
復大的錄取通知書送到我手上時,我渾身都是軟的。
牛嬸兒把我扶起來時,我又哭又笑。
「考上了啊,考上了啊,我真的考上了啊!」
「真的真的,你考上了,快給你哥打電話!」牛嬸兒催促我說。
我緩了好一會,剛想拿電話,沈淵的電話就來了。
「嬋兒。」他聲音有些小地喊了我一聲。
「哥,我考上了,我考上復大了!哥,那可是名牌大學啊!
「我可是咱們村裡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人!
「哥,這會你回村可風光了!
「以後你就在家娶個媳婦生個娃兒,以後的日子就該到你享福啦!
「哥,你快回來啊!」
我迫不及待地說個沒完,沈淵那頭卻沒了聲響。
半晌,他才說:「好,我這就回家。」
22
等了好幾天,沈淵沒回來。
小胖拖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我問他:「我哥呢?」
他支支吾吾地說:「也回來了。」
他不敢看我,看向了後面的牛嬸兒。
牛嬸兒就紅了眼眶,過來扶著我說:「嬋兒,你得撐住啊。」
我腦子「嗡」地一下就炸了,什麼意思?
小胖從黑色的背包掏出了一個盒子放到桌子上。
「你哥回家了。」
看著那方小小的盒子,我不知道是笑了還是哭了,我揪著小胖的衣服問他,
「我哥呢,我問你,我哥呢?」
他看著小盒子:「你哥在裡面。」
我聽不見小胖後面的話,隻覺得眼前一黑, 整片天就壓了下來。
壓得我再沒了一絲一毫的知覺。
再醒來, 我盯著天花板,不哭不鬧也不動。
大喜。
大悲。
為什麼啊?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啊?
牛嬸兒跟我說話,我一句都聽不見。
直到小胖說, 沈淵病了好幾年了, 一直不肯去看, 拖著病恹恹的身子還想方設法去掙錢。
小胖還說,要不是因為我要高考, 他估計早就不行了。
小胖拿出一本存折遞給我:「你哥給你攢的學費。」
我木木地接過來,翻開來看。
0305,存入 380.00。
0315,存入 186.00。
0401, 存入 462.00。
0425, 存入 200.00。
0513,存入 128.00。
……
厚厚的一本存折翻完, 支出那一欄都是空白的。
翻到最後, 我看見了餘額:128357.31。
看見這個餘額, 我的心像被人用力捏住了,讓我連呼吸都是痛的。
128357.31 元,沈淵這是有多辛苦、多不要命才攢下的啊。
小胖又給我遞過了一張紙條。
上面是沈淵歪歪扭扭的字:
【嬋兒, 好好的,你肯定能懂我。】
23
我怎麼能不懂呢?
你想跟盲婆在一起。
你讓我先去給盲婆除草松土, 是怕到時候我一個人忙不贏吧。
你說你要風風光光地回家, 是讓我要振作起來操辦你的後事吧。
那會有所感覺的你讓我跑起來不要回頭看你, 是怕我不肯往前走對不對?
你簡簡單單給我留下幾個字和一本存折,就一走了之了。
可是你還沒享福啊。
我一個人怎麼能享兩個人的福啊!
抱著那本存折, 我哭到崩潰暈厥。
可是送沈淵上山那天,我不哭了。
沈淵說過,盲婆也說過。
送人上山哭的話, 那人會上不了天堂的。
我長大了,明明知道這是騙小孩的話,可我還是深信不疑。
還是那塊土地。
隻不過, 現在裡面埋著兩個人了。
我想起那時候沈淵在這裡拼命捶著土罵我:
「都是你這個害人精, 都是你媽媽要扔掉你才把我一起扔掉的!
「我本來不用過這樣的日子!都是你害的!都怪你!我不要你了!」
我在想, 如果那時候沈淵不要我了。
他是不是就不會S了呢?
可在沈淵的世界裡,我是他的全部。
隻要我好好的,他說的, 命都能為我豁出去。
沈淵。
我哭得臉色發紫。
「(他」你一路走好啊。
到那邊別賺錢了,我養你啊。
24
我去上了大學。
大學畢業後又考了研究生。
研究生畢業又進了外企。
如沈淵所希望的那樣,我坐在辦公室裡吹著空調賺錢。
我認識了我先生, 結了婚。
他也如沈淵希望的那樣,愛我疼我。
這一段時間我完成了很多事,但這段日子好像又是空白的。
直到,我生下了女兒。
我給她取名叫:「念煙。」
我開始整日跟她說舅舅的故事。
從我記事起開始說, 說到我高中時沈淵送我去學校我就不往下說了。
反反復復我都記不清說了多少遍。
說到小念煙都會說話了。
她問我:「媽媽, 你說的舅舅我都沒見過,他到底長什麼樣啊?
「你給我看的照片也看不清舅舅的樣子啊。」
是啊,沈淵那張第一代身份證上的照片都模糊得看不清了。
可念煙的這句話一落下, 沈淵黝黑幹瘦的笑臉就浮在我腦海中了。
他衝我笑,喊我:「嬋兒。」
他喊我:「別回頭看,往前走。」
我抱著小念煙笑出了眼淚。
照片看不清有什麼關系呢?
他永遠活在我心裡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