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十歲時,謝知蘊的白月光回來了。
她一下轎,便身形不穩暈倒在他懷裡。
謝知蘊不顧男女大防,當眾抱起她去了醫館。
我成了京城所有人的笑柄。
就連我兒子也笑我年老色衰,不得男人寵愛。
後來謝知蘊給了我一紙和離書。
當夜,我便被皇上親自接回了宮。
父子倆再見到我時,宮中正舉辦我的四十大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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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跪伏在地,眼眶通紅,恭恭敬敬喊我——太後娘娘。
1
我早就知道,謝知蘊有個愛得深沉的白月光。
成婚多年,他隻有洞房花燭夜碰過我。
他說,我平日裡舞刀弄劍,哪裡有蘇綿綿溫柔小意。
蘇綿綿又生得那樣絕色,他自然念念不忘。
可惜,蘇綿綿終究還是上了鄰國皇帝的花轎。
蘇綿綿原是愛慕先帝的。
她費盡心思,想要入宮為妃。
甚至不惜給先帝下藥。
可惜,先帝對她無意。
陰差陽錯,蘇綿綿與鄰國皇帝成了好事。
鄰國皇帝雖然圓潤得像個球,但好歹也是個皇帝。
蘇綿綿破了身子,嫁給他也不虧。
蘇綿綿離開京城那天,一向冷靜自持的謝知蘊哭成了孩子。
他求蘇綿綿不要走。
他甚至卷了相府銀錢,想要帶她私奔。
卻被蘇綿綿冷眼拒絕。
蘇綿綿甚至還因為他阻了她的富貴路。
給了他一巴掌。
一向知書達理的貴公子頭一回做了惡事。
卻隻換來心上人的一巴掌。
2
蘇綿綿走後,謝知蘊日日魂不守舍。
謝家老夫人心疼孫兒,當即便要為他娶妻。
謝知蘊一一拒絕,誓要為心上人守身如玉。
人人都贊他痴情。
後來不知怎的,老夫人打聽到我一雙眼跟蘇綿綿生得極像。
於是刻意制造了一場偶遇。
桃花紛飛,謝知蘊見到我的第一眼,便失了神。
後來老夫人上門提前,他也沒有一個不字。
我心中嗤笑。
什麼恩愛兩不疑,這痴情子的情,也不過如此。
彼時,我正與先帝從戰場上歸來。
先帝虞執今少時便習武,最喜御駕親徵。
我身為將軍府嫡女,從小便舞刀弄劍,與先帝堪堪打成平手。
我們共同經歷大大小小戰役不小百次。
其中默契,非他人能比。
不知不覺,早已互生情意。
我們愛得熱烈,早已突破最後一道防線。
他說,一回京,便封我為後。
可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
一回京,等待我們的便是暗無天日的腥風血雨。
3
先帝遇刺,毒發身亡。
將軍府被查出貪汙軍餉,父親被罷官,舉家被抄。
我從將門嫡女,變成了罪臣之女。
一時間,衛家人人喊打。
此時,我腹中胎兒已經成型。
母親想讓我打掉。
我卻護著肚子說什麼也不讓。
虞執今,我沒能護得了你。
但我們的孩子,我說什麼也要保住。
母親無奈,隻得到處為我相看親事。
我已是罪臣之女,又不會女紅刺繡,願結親的都是走夫販卒。
母親眼淚連連,不肯委屈了我。
直到賣豬肉的屠夫拿著半扇豬肉,明晃晃地羞辱我。
母親才抱著我痛哭,說不嫁了,以後都不嫁了。
於是我便跟母親回了外祖家。
孩子落地,便中了奇毒。
解藥在皇宮。
兜兜轉轉,我隻得帶著孩子回京。
我自知不能給孩子好的生活。
又恰巧後宮無所出的嫔妃都要給先帝陪葬。
於是我便將孩子拜託給閨中好友。
她免去一S,又曾因傷了身子再難有孕,自是把孩子當眼珠子疼。
我便就此在京中住下。
每月末,我都會悄悄進宮。
此事神不知鬼不覺,京中無人知曉。
4
我沒有什麼謀生的手藝。
唯有一杆銀槍舞得極好。
我便開了個鐵匠鋪子謀生。
謝老夫人借著買菜刀的由頭,將我請進相府。
相府種滿了桃花。
春日風起,桃花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謝知蘊看著我的一雙眉眼,驚了又驚。
是以謝老夫人欲要納我入府為妾時。
謝知蘊頂著相府壓力,要迎我為妻。
我娘喜不自勝。
她說,我終於是熬出頭了。
我沒有說話,隻默默繡著孩兒的襲衣。
嫁給誰都無妨。
左右我心中已經有了人了。
我知道謝知蘊將我當成了蘇綿綿的替身。
無所謂。
他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
說好的,井水不犯河水。
5
洞房花燭夜那天,謝知蘊默契地打了地鋪。
睡到半夜,謝知蘊卻將我壓在榻上。
我欲一腳踢飛他。
腳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我這才知,謝老夫人給我下了軟筋散。
鳳燭搖曳,室內燻香嗆鼻。
合歡散的味道,甜膩惡心。
謝知蘊伏在我身上,喊了一整夜的綿兒。
我目光空洞地看著床頂。
眼淚一行行滑落。
抱歉啊,虞執今。
我終歸是對不起你。
6
第二日謝知蘊醒來時,面色大變。
他匆匆忙忙穿衣,斥責我不知廉恥。
「衛婳,莫要仗著你的眼睛跟綿兒長得像,就可以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綿兒是天上雲,你卻是地上泥。」
「你該清楚你的身份。」
我當然清楚,所以我明知這合歡散是老夫人的手筆,也沒有大吵大鬧。
我隻是默默地給自己灌了碗絕子藥。
可我沒想到,老夫人早已把絕子藥換成了安胎藥。
我有孕,謝知蘊極為不喜。
他每日對著蘇綿兒的小像,一坐便是一整天。
老夫人怕他魔怔,又四處為他收羅與蘇綿兒相像的女子。
有鼻子像的,嘴唇像的,耳朵像的。
就連一雙手像個幾分,也能成為謝知蘊的妾。
起初,謝知蘊是厭惡的。
他說,蘇綿兒是山間明月。
我們這些與她有幾分像的,則是湖面月光。
美則美矣,卻終究不是原主。
後來,聽說蘇綿兒懷了身孕,誕下一女,與敵國皇帝恩愛異常。
謝知蘊吃了味,一口氣將府中妾室全都寵幸了個遍。
府裡姬妾接連有孕。
我的主母地位岌岌可危。
娘親勸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並不在意。
直到柔姨娘仗著謝知蘊寵愛,將淮兒推入池塘。
淮兒落水,高燒不退。
我提著銀槍,將柔姨娘的手戳成了篩子。
柔姨娘全身上下,唯有一雙手與蘇綿綿最為相像。
7
謝知蘊得知此事,折斷了我的銀槍。
他怨我自己不小心,沒能照顧好淮兒,怨不得旁人。
我被罰跪祠堂,三日滴水未進。
從祠堂出來時,淮兒已被老夫人養在膝下。
我想要奪回孩兒,卻挨了謝知蘊的一巴掌。
「衛婳,你鬧夠了沒有!」
「為了爭寵,你當初不惜給我下藥。」
「現在,你連自己的孩子也要利用嗎?」
我突地哽住了。
原來在他心中,我永遠都這般不堪。
我並不難過。
我隻是默默回了房,任由謝知蘊將我貶做通房。
我娘抱著我落淚,說也許當初就不該嫁給謝知蘊。
可世間男兒皆薄幸,逃過了這一個謝知蘊,還會有千千萬萬個謝知蘊。
8
淮兒與我越來越生分了。
他再也不喊我娘親了。
再遇見我,他會頤氣指使地讓我給他行禮。
他說,我不過是府中一個卑賤的下人。
他怎麼會這麼倒霉,從我肚子裡出生?
那時柔姨娘已落敗,雪姨娘最為得寵。
他說,他巴不得雪姨娘是他娘親。
我所做的衣物全都被他當做髒東西扔進了火堆。
我什麼也沒說,以後再未眼巴巴地給他送去。
日子漸長,我看著謝府的姨娘們鬥來鬥去。
一轉眼,我已經四十歲了。
淮兒也娶了媳婦。
我從當初的正妻,被貶為通房,最後又坐穩主母之位。
本以為,這一生,便這樣過去了。
不曾想,蘇綿綿卻回來了。
9
蘇綿綿回來的時機正好。
正逢我四十大壽前一個月。
她從轎子上下來時,還是如同從前模樣。
肌膚賽雪,墨發柔順,音如黃鸝。
「知蘊,我回來了。」
隻一句話,便讓謝知蘊紅了眼眶。
這些年來,謝知蘊府中姬妾無數,卻無一人與蘇綿綿有八分相似。
他每每對著蘇綿綿的畫像嘆氣。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正主,自是萬般情緒上湧。
隻是他再也不是從前年少輕狂的少年郎。
他現在已為人父。
他緊緊掐著自己的手,聲音顫抖。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蘇綿綿見他眼眶泛紅,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轎之時,蘇綿綿故意身子一歪,往謝知蘊身上軟軟倒去。
「啊......」她嬌呼一聲,雙手下意識勾住了謝知蘊的脖頸。
謝知蘊摟住她的腰身。
兩人四目相對,氣息曖昧。
蘇綿綿眼裡浮起水霧:「知蘊,我好像崴到腳了,好疼。」
謝知蘊瞬間臉色大變,抱著蘇綿綿便朝著醫館而去。
蘇綿綿扭頭衝我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一時間,所有人看向我的眼光都寫滿了同情。
謝知蘊的白月光回來了。
我這個當家主母,又該何去何從?
我下意識地看向淮兒。
他嫌惡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吐出兩個字。
「活該!」
丈夫不愛,兒子不喜。
這相府住了二十幾年,也終歸不是我的家。
我看向皇宮,也許,是時候回去了。
10
蘇綿綿借著養傷的名頭,住進了相府。
謝知蘊命我搬出桃夭院,好生照顧蘇綿綿。
桃夭院種滿了桃花,本就是為蘇綿綿而布置。
我佔了這麼多年,也該讓回去。
我一聲不吭,搬了院子。
是夜,蘇綿綿卻發起了高燒。
群醫束手無策。
後來雪姨娘說她莫不是中了巫蠱之術。
這一搜,便從我床地上搜出了個小人。
小人上貼著蘇綿綿的名字,身體裡扎滿了銀針。
謝知蘊將小人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衛婳,你竟然狠毒至此!」
我抬起頭,銀針在我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我直視著謝知蘊的眼睛。
「我是什麼樣的性子,你不清楚嗎?」
這些年來,我不爭不搶,更從未生過害人之心。
縱使別人都騎到了我頭上,我手上也是幹幹淨淨。
身為衛家子女,我一直恪守祖訓。
衛家兒女手中的銀槍,隻會指向敵人。
謝知蘊眼睛閃了閃,似是有些羞愧。
蘇綿綿卻哽咽出聲。
「知蘊,莫要怪姐姐。她終究是花期不再,驟然瞧見我這張臉,心中自是不快。」
「不過是鬼迷心竅做了錯事,就原諒她吧。」
謝知蘊剛平息的怒氣,又再次升了起來。
是啊,我已年老色衰,年華不再。
可蘇綿綿保養得當,四十歲的她還如同二八少女,哪個女人看了不妒忌?
淮兒嫌惡地看著我。
「母親,綿姨天生麗質,跟您可不一樣。」
「您整日想著妒忌她人,不如花些心思在自己的臉上吧。」
「瞧瞧您眼角的溝壑,都醜成什麼樣了。」
淮兒媳婦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知蘊再度發難,將我關進了祠堂。
我跪在祠堂,心中悲涼。
他們父子倆,自是知道怎麼戳我心窩子才最疼。
尤其是淮兒,我當初費盡心思,才替他選了個高恩貴女。
他不領我情,非看上了小門小戶的庶女。
後來得不到助力,又怨我對他不上心。
想著,眼淚終於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嬤嬤哽咽出聲:「小姐,回宮吧。這麼多年,聖上一直眼巴巴盼著您呢。」
我閉上眼睛:「無妨,再等等。」
這一等,便是三天。
謝知蘊早就忘記了罰跪祠堂的我,與蘇綿綿整日膩歪,春風得意。
再度見到我時,他皺著眉頭,二話不說,給了我一封和離書。
「衛婳,這些年來,你佔了綿兒的正妻之位,綿兒大度,沒有與你計較。」
「現在綿兒回來了,你若是要些臉,就該自覺離去。」
謝知蘊以為,我會哭,會鬧。
但我沒有。
我活了四十年。
前十七年,我與先帝徵戰沙場,肆意張揚。
後二十三年,我被困在相府後宅,再也拿不起銀槍。
今日,我終於自由了。
11
嫁到謝家時,我身無長物。
從謝家離開時,我依舊身無長物。
一頂華麗的轎子停在謝府後門。
聖上掀起車簾,笑了。
「母後,您終於願意回宮了。」
當夜,謝府偏院燃起了一場大火。
聽說相府夫人燒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
我S了,那對父子應該很開心吧?
後來,原本沸沸揚揚打算娶蘇綿綿的謝知蘊,不知怎的消停了。
聽說他抱著我的棺木,靜坐了整整三天。
夏日炎熱,屍身都發臭了,他也不讓下葬。
還是聖上看不下去了,下旨封棺入土。
謝淮自我S後,便像是突然打開了孝順的開關。
他夜夜為我燒紙,哭得肝腸寸斷。
嬤嬤說,這父子倆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聖上虞護安笑得諷刺。
「母後,這兩人就是下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