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腳離開伏牛山,後腳朝廷就派兵剿了寨子,是不是有一點巧?你說你有要事,但如今還有什麼事比平叛亂更重要的?真是不巧,我爹娘以勾結慶王罪名下獄,你回京之後,被判了斬首。
「你能不能給我個解釋,讓我相信所有事情都是巧合?」
我逼視著他,目光如刀。
如果目光有實質的話,此時我已將他剝得鮮血淋漓。
他在我的逼迫之下,一向平靜的眸子終於有了些許慌亂。
他重重擰眉,半晌,方緩緩道:
「歲歲,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說,我有我的難處。
「你再等等,等一切塵埃落定,你想知道什麼,我必將一切和盤託出。」
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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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呵呵:「是那種屠我滿寨,S我全家,卻要費盡心思隱瞞我的那種難處嗎?」
短刃沒入他的胸口,他痛得腰身弓起,目色猩紅。
「孤是太子,孤有孤的責任。姜歲歲,你莫非已眼盲心盲,看不見自慶王叛亂,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父皇固然對不起寧家,但兩家恩怨與百姓何幹?你父兄為慶王爪牙,若不除去,慶王之亂何時能平?這件事,孤並沒有做錯。
「說到底,姜歲歲,終究是你心裡沒有我,若有我,又怎舍得下這一刀?」
手上染血,他卻撫上我的眉心,目光冷冽又悲哀。
我被他扣得動彈不得,但很快,他的身子慢慢萎頓在地。
待他的侍衛發現這邊不對勁,衝過來時,我已經掙脫了桎梏,從橋上一躍而起,扎進了河水裡。
河水冰寒,我在浪濤裡沉浮了一個時辰,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最終,被等候在下遊的沈懷安和崔小秋從水裡撈了起來。
「我們動作要快,太子被刺的消息一出,必定會全城通緝,我們要趕在城門落鎖之前出去。」
馬車朝最近的城門疾馳。
所幸趕得及時,消息還未傳出來,一路都未遭到盤查。
一切看似都很順利,而變數卻在此時出現。
我沒有想到,燕殊竟會親自帶人趕了上來。
他的臉白得可怕,眸色鋒利如刀,血漬自他胸口處滲出來,顯然隻是草草包扎過。
他一擺手,大批禁軍便將我們團團圍住。
插翅難逃。
可惜了,剛才居然沒有刺S他。
我冷冷地想著,事到如今,反而平靜下來。
該來的還是會來,他沒S,那便輪到我S了。
我其實無所畏懼,爹娘和大哥都S了,我一個人活在世上也無趣得很。
隻是連累了沈懷安和小秋,我對不住他們。
尾聲
1
出乎我的意料,燕殊沒有S我們,他遣了一隊御林軍將我們送出京城,之後一路南下,餘瑞帶著幾名護衛緊隨左右。
一路所見,凡叛軍兵馬到過的地方,人煙凋敝,十室九空。
我看過燒成灰燼的村莊,路邊零落的屍骨,屋前哀哀痛哭的婦孺,與野狗爭食的孩童。
也遇過潰敗後的叛軍散兵遊勇,光天化日下劫掠財物、奸淫婦女。
我渾身顫抖,手腳冰涼。
我不得不承認,慶王錯了,爹娘錯了,我錯了。
因一家之恩怨禍及無辜,以小禍釀大禍,大錯特錯。
最後,我們路過一處小村莊,這裡地處偏僻,群山環繞,幸運避過了兵禍。
村口有河,水聲潺潺,三五婦女正在河上浣衣。
笑聲爽朗。
崔小秋突然瞪大了眼睛,尖聲大叫著撲過去。
「娘,娘。」
婦人們聞聲抬頭,隻一眼,我已淚流滿面。
是崔嬸她們。
她們沒有S,她們居然還活著。
相擁大哭時,更多的人聞聲從村裡出來,有趙伯有二叔有尤四九。他們大多身上有傷,有人還折了手,斷了腳,但看到我們時,卻個個笑中有淚。
餘瑞解釋:
「殿下布置攻打時,三面圍困,獨留了一面活口。
「殿下他,不願趕盡S絕。」
原來如此。
我心中滋味翻騰,不可言表。
也許是錯覺。
我聽到熟悉的呼喚:「歲歲。」
頭腦中轟然炸開,如煙花四綻,我猛然回頭。
然後,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看到我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再見的人。
眼前下起了滂沱的雨。
我奔向他們,跌跌撞撞,哽咽難言。
「爹,娘。
「大哥。」
徘徊歧路,迷途的羔羊尋到了回家的路。
2
慶王之亂,隻歷時半年,便煙消雲散。
傳聞中,慶王S於衡陽一仗。
主帥一S,餘者樹倒猴狲散,敗得幹淨徹底。
然而,一場禍亂,為害者雖已逝,留下的傷口卻沒有那麼快愈合。
位於涿郡北郊的一處廟宇,如今改成了濟善堂,專供單老孤幼不能自存者,鹹加收養,濟以衣食。
兩月之前,我自薦做了這裡的廚娘。
每日熬粥煮食,忙得團團轉。
父兄經歷一場生S後,恩怨看淡,唯我娘聽聞慶王S訊後大病一場,臥床一月方能起身。
見我每日忙碌,有時連飯食也顧不得吃,她似有所悟。
垂淚半宿,長嘆一聲。
從此常同我一道,往來於濟善堂,扶老濟幼,竭心盡力。
我猜,她必定同我一樣心中有愧,想盡力作些彌補,哪怕隻是微薄之力。
一日,堂中朱管事踏入後廚,滿面紅光,直嚷嚷著天大的喜事,當今太子竟纡尊降貴,親臨善堂視察,所有人等廳中迎候。
我實在不想去,拖拖拉拉站在了最後一排,耷拉著眼皮不看人。
耳聽堂前車馬聲不絕,朱管事聲如洪鍾,口中滔滔,領著太子殿下一行把濟善堂上上下下,仔仔細細介紹了一遍。
我站久了眼皮開始不受控制打架。
無他,實在是累得慌。
突然聽到一道聲音說:「孤有些乏,你們都出去,留她一人伺候便可。」
頃刻之間,周圍人退得一幹二淨。
我一個激靈抬起頭,見那人施施然坐在太師椅上,舉著一個白瓷杯啜茶。
視線相撞,他道:「好久不見。」
見我仍然懵懂,他微一挑眉:「怎麼,同我無話可講?」
啊,被他這一提醒,我想起來了。
「有啊,我有事要問你。
「那日我在刑場親眼見我家人受刑,你用的什麼法子,能使人S而復生?」
「想知道?」
我點點頭。
「過來一點。」
他的視線停在我臉上,目光不炙人,但莫名地讓我覺得有點燙。
「其實很簡單,李代桃僵而已。」他淡淡道,「找三個模樣身量相仿的S囚,稍作裝扮便可, 你站得遠,不太可能看清面貌,監斬的官員是我的人。」
「哦。」跟我料想的差不多。
他瞟我一眼:「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不語。
他便也沉默下來,目光自杯中茶水轉到我的身上。
突見守在門口的朱管事小心翼翼向內窺探。
見他視線轉來,相貌端方的男子面色一尬。
燕殊的臉色更冷了。
房門關上。
「看不出來啊,你竟有如此魅力, 裙下又添了不二之臣。」
他語氣譏諷,我愣了愣, 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朱管事。
「嗯,前兩日他託人來做媒, 說他家境殷實,夫人前年已病故,想聘我做續弦。」
我老實坦白。
「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他這人還不錯。」我評價得很中肯。
「嗒——」
白瓷茶杯被重重撂下, 燕殊眉目一挑, 聲音中蘊了怒意。
「姜歲歲, 有時候我真懷疑, 你到底有沒有心?」
啊, 他生氣了。
他起身朝著門口走去,不料袖子被一隻手拉住。
他毫不理會,腳下不停。
啊,看來真的氣得不輕。
「燕殊,其實我還有問題問你。」
那人總算停步。
喉嚨有些幹, 我咽了一口口水:「你的傷好了嗎,有沒有留疤?還有, 你說你喜歡我, 現在還作數嗎?」
「作數。」好半天,他才回答。
一出門我就愣了,檐下頭一溜兒站著勾肩縮背鹌鹑一般的宮女太監。
「果唯」「這樣不大好吧?」我推拒。
「不看算了。」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啊, 看, 看, 我看。」我有些為難,「那煩勞你把衣服撩一撩。」
「不行, 你自己來。」
窸窸窣窣一陣響後,男聲無奈:「算了, 我自己來。」
……
「啊, 看個傷而已, 不用這樣吧?」
……
「可以了,住手。」
……
「姓燕的, 不許耍流氓。」
……
濟善堂外, 一扇門之隔, 朱管事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還想再聽下去,一道陰影卻罩了下來。
很快地,院中已空無一人。
唯見廊下燕子銜泥, 春日昭昭,半樹花開。
果然,春已到。